轉眼間朱海已經上山三月了,他的這張臉也漸漸為人所熟悉,不過旁人在背地里的猜測也多了起來,面對這些或惡意或善意的言論,朱海的態度是無視。至于腦海里殘留下來的關于巫法的修行法門,他倒也從未想要到嘗試過,一想到犬祝的悲慘下場,身上立即不寒而栗。況且那些記憶碎片多是殘缺不全,只怕還未練出功效,自身先便走火入魔了。
這一天朱海依舊在石階上呆坐,忽然來了三個說笑著少年道人,輕蔑的看了下人打扮的朱海一眼,徑直將背上的巨大包裹拋在他面前道︰
「喂,小子,這些衣服趕快洗,明兒道爺就急著要。」
那包袱本來就捆得很不結實,在地上一顛,露出里面的髒道袍和臭裹腳布,那時尚無襪子,便以布裹腳替代,其顏色污穢,惡臭味道散發出來,當真是中人欲嘔。朱海卻是無風都要掀起三尺浪的人物,被這三個家伙欺到頭上來豈肯干休?
朱海一翻白眼,站起來一腳就將那包裹踹了出去,好巧不巧的在空中散架,那些臭裹腳布,髒道袍似天女散花般罩在了對面正是洋洋得意三人的頭上。三人的表情頓時凝固,其中一人正張大了口哈哈大笑,誰知正巧一根油黑烏亮的裹腳布便啪的一聲打在了他的臉上,這家伙立即雙目圓睜,連滾帶爬的跑到旁邊扣著喉嚨大吐起來。
忽然遇到了此等變故,名叫虛令,虛同,虛應的這三人當真又驚又怒,他們本是金靈聖母首徒玄真的門人,頗得師尊寵愛,在同輩中素來是一呼百應,哪里吃過這種大虧。呼喝怒罵著逼上前來。那虛令探手間,就引出了了一根顯然絕非凡物的長棍,其色青綠泛黑,璨然似玉,隱隱似將周圍的盎然綠意盡都吸附其上!
朱海只是冷笑著,吹了吹額前的發,信手拈下了一根樹枝。
-------樹枝短不及三寸,那長棍長達丈余!一旦交手,將會是怎樣的情形?
事實上,朱海絕非頭腦發熱的意氣用事之人,早在踢出那一腳之前他便已經看出,這三人中有兩人修行的是木系法術,另外一人卻是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凝滯渾厚的土元氣息。這兩系術法犬祝精研究八十年,就算朱海此時只是個身手敏捷的普通少年,面對這幾個虛字輩的第三代弟子卻也是絲毫不懼。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四人中忽然多了一個長袖飄飄的道人,此人面如冠玉,手上持了一柄玉如意,氣度不凡。他先深深的望了朱海一眼,才轉頭向旁邊滿面激憤的三人喝道︰
「孽障!為師讓你們來送些換洗衣物,也給我惹出事來!」
這人顯然便是金靈聖母的首徒玄真了,為首的虛巧最得他的寵愛,憤然道︰
「師父!這小子太過無禮,咱們把衣服拿給他,他竟然反將衣服踢了回來!當真是欺人太甚,完全不將您放在眼里。」
此人說話一口一個咱們,一下子就將朱海擺到了對立面上,顯然是個慣于挑撥是非之人。誰知玄真臉色立即沉了下來,喝道︰
「跪下!」
這三人還從未見過師尊如此疾顏厲色,一時間心里也有些慌神,膝下一軟就跪了下來。玄真面沉如水,負手訓斥道︰
「我讓你來送這換洗衣物,有沒有讓你們盛氣凌人,出口傷人?」
此人說話頓時便把握到問題的實質之處,跪著的三人頓時有些啞口無言。虛令尚自不服,強聲道︰
「他不過是一個區區僕佣,我若對他客客氣氣,豈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玄真凝視了他少許,嘆了口氣︰
「這都是為師素日里將你寵愛太過,罷了罷了。你先進去思過百日,倘若百日以後還沒想明白,那麼就自己收拾東西下山去吧!」
說了便揮了揮手,只見在旁邊兩人驚恐的眼神里,虛令身周有紅光席卷,一剎那就消失在了空氣中。
這時候空氣中才迎面撲來一股強烈的熾熱之意。眾人這才反映過來,方才玄真在揮手之間,就將這弟子封進了幽火之境中思過!
這時候長耳也听到消息匆匆趕來,玄真望了他一眼,淡淡道︰
「長耳,這幾件衣服就拜托你了。」
說完便攜著兩名弟子轉身離去,其實照理說玄真身為金靈門下首徒,實力絕對強勁,就算聞太師親至對他也是禮數有加,不應對朱海如此客氣,只是此人心機頗深,听聞東西昆侖第二次論道大會將至,屆時便是由他們這些第三代弟子為主,如此一來,自然不願意節外生枝的惹上朱海這麼一個燙手山芋。當然那禁閉自己弟子百日的重話,只是說說而已,背轉身就放出來呵斥一番也就罷了。
只是這麼一來,朱海不自覺間,與這虛令,虛同,虛應三人的仇就結下了。這三人在本峰的同輩之間,無論是誰都是要看在長門弟子的份上給他們些面子,哪里吃過這等大虧?尤其是那虛令出身也非等閑,其父乃是一位散修,三山五岳之人識得也頗多,費盡心機才將這兒子拜入東昆侖來,忽又听得其子受了同門的閑氣,大怒之下,立時便動了報復的念頭。
這人心機卻是頗為深沉,先打探了朱海的背景,知道其不能硬來,並且報復之事也需做得機密,于是便思了個不露痕跡的法子。
原來此人有一知交好友,乃是九龍島聲名山煉氣士呂岳的首徒,叫做周信,那呂岳乃是瘟瘓昊天大帝投生,日後要主掌天下的時疫的!而這周信也是瘟部六位正神之一,其法術之詭奇可想而知,虛令之父也不隱瞞,將情由一五一十說了,開口便要求借周信的獨門法寶頭疼磬。
這法寶模樣甚是普通,就同僧人平常里敲擊的木魚別無而至,使用起來也異常方便,哪怕不是主人施展,也只需要在十丈以內心念要害的人的名字,對其連敲三四下,立即頭疼欲裂,與患病別無二至,不要說旁人,就是受害者心中也只當是偶感風寒,絕對疑不到有人加害上去。
但這周信卻也是個小心謹慎之人,聞仲之名他也早有所聞,加上朱海乃是大商嫡系血脈的這重身份,惟恐他拿了自己的法寶做出什麼大事來,反而撇在自己身上。為了不落人口實,于是就去師尊呂岳的一件法寶瘟疫鐘內刮了些碎粉,包了些遞與這人,言明用法,他心中自思這些須分量,絕計不會至人于死,如此一來既全了朋友之義,也無後顧之憂。
于是這虛令便尋了個機會,窺準朱海與那些下人一道在飯堂進食的時候將這粉末灑在了他的衣服上,朱海雖然機智警覺,卻也萬萬防範不到此處,不到下午就臉色發白,渾身上下似火燙,縮在被子里直打寒戰,那虛令得知以後,與兩個師弟捧月復狂笑,要看這狂妄的臭小子受足七天的罪。
這一天恰好長耳被金靈聖母喚去打掃混天塔,也是頗為忙碌,歸來時候天色已是黑透,他只道朱海已早早睡下,剛剛做好飯來,忽听得內中屋子里有申吟聲,急急趕進去一看,才驚見這個唯一的徒弟已是燒得迷糊了。
長耳二話不說,背起弟子就下了山。
這時候,他已經勞碌了一整日,並且還沒來得及吃飯!
之所以是下山,那是因為九大弟子中,擅長殺人傷人的多,但救人治人的卻只有一位,那便是居于第八峰上的烏雲仙。
山道崎嶇,沒過多久,這長耳已是汗濕背衫,臉色全白,喘息聲便是數丈以外都听得到。朱海在這迷糊的昏沉與欲裂的頭疼中,依稀也能感受到這師父的辛勞與疲累。
或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第八峰沒有將朱海拒之門外。
很快的,朱海就被月兌光了衣服放進了一個大木桶里,桶里是滾熱的水,連帶屋子里,也氤氳著好大一股濃重的藥味。
在蒸騰的熱霧里,有一個看不清楚面目的道人伸手撫在朱海的頭頂上,另外一只手負在背後,意態有些悠閑,而朱海的頭上則漸漸冒出淡淡的黑氣,與熱水的白霧混合在一起,成了混朦一片。在一片混朦的水霧里,這道人的嘴角旁,隱約可見一抹不為人知的笑意。
當朱海醒來的時候,窗外已是陽光滿天。
那折磨了他整整一夜的頭疼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輕輕的穿上衣物從床上爬了起來,才發覺置身于一個陌生的環境里,唯一熟悉的是那個人。
那個伏在桌上的平凡的男人。
此時他的側臉正沐浴在早晨的陽光中,平靜,安詳,還殘存著一絲疲累。
朱海見到這情景,不知怎的,本來被兩世經歷淬煉得堅硬無比的心,忽然有一種叫做感動的東西在悄悄萌生。他忽然側過頭去,不願意讓陽光將略微潮潤的眼角出賣。
這個瘦弱的少年只是輕輕的將床單搭在了師父的肩頭。然後去旁邊沏了一壺茶。
--------這些事情,都是往日里師父在默默為他做的。如今只是倒了過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