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虛的臉色白了一白。
她本是盤膝而坐,身下地面堅硬的千年青玉石上,驟然響起了連串輕微的碎裂聲,立即以她為中心,布滿蛛網狀的裂痕!
金靈聖母忽然厲聲道︰
「你勝了。」
她將袍袖一拂,朱虛身上猛然多了出了一團閃耀的金光,柔和的將她包裹起來。只是在頭頂上的地方,為那杵力所壓,現出一個微微的凹形。周圍的黑霧散去,申山君緩緩現出了身形,原來他就身在半空當中,雙手傲然抱在胸前,正踩在那柄巨杵之上。
他盯著金靈聖母,豪笑道︰
「聖母的這手金光聖法越發精純了,一施出來,我老申就沒了還手之力。」
听得申山君這樣說話,金靈聖母的臉色稍和,卻還是冷笑道︰
「山君好心機,朱虛敗得也不冤了。」
她這句話說得甚是譏刺,通常稱贊人都是「好修為」,這金靈聖母卻說的是「好心機」,意思當然不言而喻。
事實上申山君此局先設計令三人交出身上最珍貴之物作為賭注,已經將他們的實力削弱了十之三四,接著又拿捏住了人性上的弱點,看準這三人各自為戰,不會精誠合作,因此爭取到了大量時間來施展出那柄烏金巨杵才能獲勝。
眼界低些的看不出其中關竅,但似多寶,金光聖母這寥寥數人已經把握住了這新晉靈台中人的真正實力。若是此時再來打過,申山君以一抗二或可不敗,但以一敵三,則是必輸無疑!
烏雲仙卻是怪眼一翻,冷冷的道︰
「聖母自然承讓,舍弟自是要謙虛一二,我這個哥哥心下卻是歡喜。屁話少說,願賭服輸!」
這「屁話少說」四個字一出,當真是滿坐皆驚,敢在金靈聖母面前指責她的話是「屁話」的,恐怕這烏雲仙乃是首個。只是看他一步踏上,身後披風似乎黑雲般跋扈飛揚卷襲。顯然一言不和,也會立即出手要給弟弟討個公道!
……………
------有時候,要想辦成一件事,得要迂回曲折,得要以退為進,得要顛三倒四,得要朝秦暮楚.
---------世間的所謂大事,便是極難辦的事.
---------所謂大人物,就是把極難辦的事辦成的人.
就拿朱海來說,他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在這些修真的眼里,只怕身邊的下人的資質都比他好過十倍(例如綠萍),然而他既然是在這第二峰上呆著,那便算是這第二峰的人!若是金靈聖母不點頭,除非是通天出面,否則他要改投師父,便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難于登天!
盡管他的師父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掃地。
而第二峰與第八峰間,早有夙怨。金靈聖母與烏雲仙都是同一類人,實力高絕,心胸狹窄。乃是天生的冤家,前世的對頭。
所以百般無奈之下,申山君只能高調一些,將自己得了靈台的風聲放了出來,又刻意的制造出一些流言,說自己乃是因為治人救人方面頗有建樹,才得了教主青眼。第八峰中人本來就精擅丹術,這話放出去,一些人便深信不疑。
于是,吞餌的人果然就有這朱虛道姑。
听了烏雲仙針鋒相對,咄咄逼人的話,金靈聖母將袖一展,旁人只道她盛怒之下即將出手,誰知見金光閃過,卻是攜著朱虛金遁而去。申山君轉頭望向朱海,溫聲道︰
「過來吧,從此以後,你便是我門下首席弟子,將來我手中這烏金杵少不得也是你的。」
這話一出,旁人無不嘩然,首席弟子通常就是得傳衣缽之人,更何況方才那柄烏金杵的無疇威勢,人人都得以親見。此時不要說是與朱海同輩的虛令等人,就連金靈門下的玄字輩弟子,眼神也是充滿艷羨。
朱海默然了半晌,他腦子里亂成一片,幾乎就要踏出步去。但雙足卻似灌了鉛,欲行出半步都覺太難,一抬頭起來,又見遠山連綿,晚霞千道,不可迫視,有小小黃花,開謝在岩邊,柔弱孤單。
-------就仿佛是默默無聲的長耳師父。
他忽然想起那個在觀心潭垂釣的雨天,忽然念起那個燒得連夢境都是一片熾熱的夜晚。臨到最後的,漸漸聚集成那個默默掃地的背影孤單!
這時候朱海才發現,這半年來的相處,實在是這一世里難得的平靜幸福,每當歸去到那破舊簡陋的小院里的時候,他的心中就無由的泛出一種家的溫馨,幸福。這種平和的溫暖,在無聲無息里已浸透了他的身心,已是難以割舍。
朱海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叩了四個頭。
申山君只道他終于要改投入第二峰門下,臉上已露出笑容。
但是朱海卻不起身,瘦小的身軀伏在地上︰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世上既然沒有嫌棄父親的兒子,那麼自然就沒有拋棄師父的徒弟!還望山君成全!」
他的語聲並不響亮,但語意卻是斬釘截鐵!如長江大河,深深的注入海中,絕不遲疑轉圜之意!
這小子竟然不願!
他竟然放棄這唾手可得的天賜良機!
在場的人均呆了一呆,腦海里無不浮現出「這小子瘋了」的念頭,惟有旁邊矗立的金光仙一陣詫異之後,哈哈大笑道︰
「有趣有趣,你這小子當真對我的胃口!我先前還有些納悶︰你這資質平庸的的小子為何會被素重天分的烏雲一脈看中,現在倒是了然了幾分!以後這九峰之上誰敢找你麻煩,就報我的名號吧!」
說完便跌足騰雲而去!
接著,申山君目瞪口呆之下,只能苦笑搖頭,偕了門人大步歸峰,旁人也紛紛散去,一場盛會,就此結束。
直等眾人行完以後,朱海才站起身來,走到旁邊默然站立的長耳身邊平靜道︰
「師父,咱們也回去吧,今兒的地沒掃完,還得去灶上看看有停火沒,否則晚飯還得咱們自個兒弄。」
握著掃帚的長耳深深望了他一眼,
沒說什麼,
只是點了點頭。
………………
這場變故之後,朱海的生活又恢復到了以前,他與長耳師父之間的關系一如往昔,申山君也會常常自攜野味過來打打秋風喝喝酒,揀些趣事說說,收徒的事情卻是再也沒有提過。
倒是金靈聖母因為此事對朱海頗為另眼相看,特地讓人喚他去了一次,溫言勉勵以後賜了道法寶下來,卻是個精致的小掛飾,乃是由頗為罕見的琥珀煉制,琥珀里卻是溶了只黑刺蟲,這東西帶在身上,蚊蟲難近,並且若中了劇毒後將之吞下,就算不能解毒,也能將其壓制,保得一時平安。
這顯然是考慮到他乃是大商殿下之尊,難保將來不會遇到各種狙殺的特殊情況。朱海拿了倒也沒有受寵若驚,不卑不亢的謝了。後來卻是一轉手就拋給了綠萍。
倒是綠萍見朱海正得勢,就算拋開那金光仙與金靈聖母,還有個法力不在九大弟子之下的申山君撐腰,于是也就大著膽子在得空的時候過來陪她。遇見申山君與長耳在旁飲酒,見朱海做完菜後不耐煩其他瑣事,做了甩手掌櫃,便主動過來把盞伺候。
這綠萍本來就是異類得道,就恰好對了申山君修行的路子,因此偶然趁兩人喝到半酣之時,便大著膽子請教了些日常里的難題,便很是得了些好處。
要知道她在山上作這侍女,地位本就頗低,絕不是正常弟子可比的,每年當中若不犯錯,有一次機會可向上面請詢。她來這里侍侯半個時辰,整整頂得上忙碌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