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遽然響起了幾聲悶鈍的沉響,那聲音震撼肺腑,似乎連心跳都要給窒息住,隱約可見空中朱海的模糊身影遽然就若斷線的風箏一般歪歪落了下來。饒是以犬祝的定力,心里也涌現出一陣無法遏止的狂喜!
因此,他就忽略了與那狂喜一同悄然生出的
警兆!
犬祝的脊背上,猛然炸亮起一連串極其絢目的厲光!
若仔細看去,那一道厲光竟是由一條條黃金色的厲魄不惜自毀所融匯聚而成的,聚集在一起,根本就是有形無質。若刀似鞭的在犬祝的身後揮抽而過,同時濺出來的,還有一道污濁的鮮血,只是剛剛暴露到了空氣里,就瞬間蒸發成了大團的雲霧!
厲光的源頭,被掌握在了一只堅定的手!
直到犬祝慘呼跌來,黑霧卷散,才顯出了一個桀驁剽悍的身形出來!
朱海!
大概是因為犬祝的那一擊引動了天地之氣的緣故,黃豆大的雨點從空中不停的砸將下來。
朱海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既似在回氣,又似在看雨。
雨勢橫掃天下,他冷眼看冷雨,連心也是冷的。
他在這里同犬祝交戰,自然不是隨隨便便作出的決定,先前為倀鬼拔蠱之時所用的那株鬼枯木,乃是吸收了同類的精華木魄生成的,又被朱海用得自綠萍的妖法所炮制過,隨風散去後粉塵彌散在空中,極能迷惑人心,哪怕連犬祝,也在不知不覺中了他的道兒,為幻覺所欺,後背空門大開,給了朱海莫大的機會!
但是得手的朱海,心情卻沉了下去。
深深的沉了下去。
他清晰的知道,犬祝未死,並且更重要的是,方才那幻覺雖然引發了犬祝所施展出來的風暴殺陣,卻也扯動天地之氣,帶來了這場滂沱暴雨,完全隔絕了天上的星力!
--------這也是朱海潛在里最為擔心的一件事!
無法吸取星力的他,對犬祝的威懾力至少就下降了一大半,並且最關鍵的是!自己的後手已經用盡!而犬祝依然生存!
「荷,荷,荷。」四下里忽然響起了一陣陣野獸般的喘息聲,仿佛從四面八方涌來,又似源自人的心里,將無助,恐怖,慌亂等種種負面情緒盡數傳播開來。朱海猛然出手,金光割裂黑霧,只是目光所及之處,盡是一片空曠!
而他猛然覺得背上一緊,竟是劇烈喘息著的犬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欺近身後,青黑色的皮膚上衍生出無數細長觸手,死死的裹住了他!
朱海大叫一聲,雙目圓睜,竟是睜之不月兌,他只覺得渾身上下的肌膚若被亂針攢刺,那無數觸手,竟是要生生鑽進他的肌膚中!
剎那間,他的腦海,
一片空白!
但就在這時刻,朱海胸口里陡然涌出一股難以述說的洪熾大力,那力量綿綿然,泊泊然,根本無法操控,更是難以抵御,哄的一聲流遍他的全身上下!甚至連他本身手中緊握的殘刀刀柄,也在瞬間化為灰燼!
「這是……」朱海猛然想起在東昆侖之時,自己因為改建廣場大得通天教主的贊許,特賜了一件似石似玉的東西,封印在胸口中,為自己入宮時候的憑證。為了避免旁人搶奪這個入宮資格,又特意施術將此物封存在了他的體內。
此時奔涌出來的浩瀚道力,正是當日通天教主為了掩蓋此物氣息,施術後所殘余在朱海體內的道力。按照常理說,三日內就該當消散,但朱海的元體自有吸聚之性,因此這道力消散的速度卻是緩慢上了許多,至少也得三年五年,如今感應到了邪物入體,這道力自然就奔涌而出,等于是犬祝正面與通天的道力相硬撼,縱然那道力只是隨手而發,並且已經消散不少,但兩者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立即喧囂奔騰,似潮水一般的將犬祝吞沒!
朱海險死還生,半跪在地上劇烈喘息,渾身上下的衣衫也被冷汗所浸濕。他只覺得一顆心在咚咚亂撞,幾乎要從胸腔中蹦了出來。他雖然知道中了通天教主這等身份人物的一擊,哪怕是全盛時候的犬祝也未必承受得起,何況是只余小半魂魄修為的這個殘體?但是朱海不知道怎麼的,心里總是有著不詳的預感,並且若野火燎原般更有洪熾濤天之勢!
他甚至可以清晰的察覺得到,一片昏暝中,有一團幽陰的光,在無聲隱伏著。
那一點幽陰光芒後是一片黑暗。
無盡的黑暗像進入了鼓的心髒。
心跳聲擊在自己的驚悸里,才知道除了疑懼,還有被覬覦著的威脅。
這團光應該是一個人。
犬祝!
就在朱海腦海中剎那閃現過這念頭的時候,一個黑影破土而出,天地間一道怒電閃過,朱海終于看到了犬祝的真面目。
那是一張老頭子的臉,給人的感覺是蹣跚,滄桑,滿臉都是歲月刻畫下的痕跡。然而他一雙似睜似閉的渾濁眼里,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悲哀。
他看著朱海的眼神很是奇特,就像是要親手打破自己最喜歡的瓷器的表情。
朱海忽然警醒︰自己為什麼會看到犬祝的臉?他的斗笠呢?他的斗笠在哪里?
犬祝陡然甩發,頭上的束發啪的一聲炸裂開來,眼中鬼火一般的光澤分外洶涌,他大叫一聲,仰天狂號!雙手憤懣的直指天際!
天邊仿佛有瘋狂的雷電在激烈踫撞!
連天地間的黑暗都被吸附!
似從未來中來,往過去中去,就一如沉重的心事被回憶的鏈條所牽拉,飛掠旋轉著攻向了人的致命之處!
它的軌跡就好象是戈壁沙漠上席卷的一陣旋風。強勁,剽悍,無可避免,阻擋。
是斗笠,
是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在空中回旋的斗笠裂了開來!
兩道可怕的青黑色電光,在空中交錯成一個十字,剎那已經割到了朱海的身前!
這一擊的威力,足可將朱海斬成四段,然後焚化成飛揚天際的骨灰!
可是地上忽然冒出了一個巨大的身影擋在了朱海的身前!
血水怒激而出,紛揚若雨,又在空中燃燒成大團大團焰,血肉紛飛中,還夾雜著碎折的慘白色骨骼,毛發,那龐大若一座小山似的身影,為電光上所蘊藏的巨大力道生生震飛,在空中翻滾了數百米,余勢未衰,于叢林里生生刮出一條新的道路,轟然撞在旁邊的山巒上,天地間都為之劇烈震蕩了一下!連帶旁邊的山石,也轟隆轟隆的滾砸下來,飛騰出大團大團黃雲一般的煙塵。
朱海險死還生,大口喘息,呆滯良久,這才怔然的望向對面十數丈的犬祝,這野心勃勃的大巫祭,依然一動不動的保持著雙手怒指蒼穹的姿勢,以至于他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特表情。既仿佛在惋惜,又仿佛在深思。朱海張了張口想說話,卻發覺自己的聲音竟已全然啞掉!
犬祝死了。
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的魂飛魄散,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掉。
這野心勃勃的大巫祭,終于敗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