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門里的時候,天際猛然一個驚雷炸開,雨水終于轉為傾盆之勢,飛瀑一般嘩啦啦泄下來,砸的石磚地啪啪作響。如瑾轉身去看,只看見天地一片茫茫的白色。
有個去關緊院門的小丫鬟未曾跑回來,單薄紙傘擋不住風雨,轉瞬被淋了透濕,回到廊下一站,腳底下就積了一灘水。小丫鬟胡亂用袖子抹著額際**的頭發,嘟著嘴懊惱。
「……見你在宮牆邊躲雨,那牆檐又有多寬,能擋住什麼,眼見著從頭到腳都濕了。不過別人淋雨都是狼狽,你倒別有風致。」
看見淋雨的小丫鬟,如瑾腦海中無端端冒出這樣一句話來,眼前恍惚現出某個褪了色的畫面,宮燈昏黃,香爐裊裊,寢帳亮眼的明黃色晃得人發暈,年過四十卻依然俊朗如昔的男子捏了她的手,含笑說著讓她臉紅的話。
那是第一次承寵。忐忑,慌亂,羞窘的心情尚未平復,第二日去皇後宮里請安,就成了眾人嫉恨的新寵,之後,忽冷忽熱的恩寵和連綿不斷的爭斗算計,伴隨著她走過那段幽暗蒼白的人生。
一切,都只不過因了雨中一場偶然的邂逅罷了,想想只覺可笑。
突然想起方才在後院遇到的人,那樣酷似的相貌,天上也是下著雨……如瑾心中升起一股說不清的恐懼,層層疊疊的翻涌,似是此時天上暗沉的雲。雖明白這恐懼無根無由,根本是庸人自擾,可就是揮之不去。
「三姑娘進來喝杯熱茶吧?」引路的小燕笑眯眯遞了茶盞過來,恰好打斷如瑾的胡思亂想。
如瑾壓住心頭異樣,接過茶盞捧在手里,走到矮塌上坐了。
「你叫什麼名字?」
小燕捂著嘴笑︰「三姑娘怎麼了,又不是第一次見,剛才青隻姐姐還叫奴婢的名字來著,奴婢是小燕。」
如瑾愣了一下,也笑了,暗嘆自己這真是心神不寧了,不僅亂想,還亂說起來。笑著打發了小燕出去,熱熱的喝了幾口茶在肚子里,身上暖了,情緒才漸漸穩定。
隔壁講經還在繼續著,暴雨 啪啪之中隱隱傳來木魚穩定而規律的節奏,一下,兩下,越發讓人安定下來。
如瑾在榻上盤膝坐了,學著僧人打坐的模樣閉目養神,耳中風雨,鼻端檀香,時光就變得悠長。不知這樣過了多久,暴雨漸漸停了,變為淅淅瀝瀝的小雨。院中依稀有人在說話走動,片刻後有婆子來到門口輕輕敲擊門扇。
碧桃過去開了門,婆子進來,臉上帶著些詫異的神色,行禮問如瑾︰「三姑娘,外頭有會芝堂的凌先生前來,說是咱們請的,老太太那邊一直在听經,沒有這樣的吩咐傳下來,可是姑娘身上不舒服了?」
如瑾比她更詫異︰「我沒有不舒服,也未曾請他。」
婆子狐疑︰「這真是奇怪了……那就請他回去?姑娘您看……」
「你們拿主意即可。」如瑾點點頭,婆子應命要走,如瑾又叫住她,「你去仔細問問看是怎麼出的誤會,再有,他冒雨前來,路這麼遠,就算是誤會也是因咱家而起,給他照著日常出診的費用封了紅包罷。」
如瑾隔了紗窗朝外看了看,見婆子走到院門邊說了些什麼,然後就重新關了門。因為院中有女眷,門只開了一道不大的縫,如瑾並未看見外頭情景。婆子返回來回話︰「凌先生說,有府里小廝去醫館里請他,說是來上香的主子突然生病,趕緊讓他來看看,他就來了,誰知是場誤會。他說那小廝傳了話就匆忙前腳先走,此時也找不著人來問清楚了。」
如瑾便問︰「府里平日去會芝堂請大夫的人就是那幾個人罷,凌先生沒認出來是誰麼?」
婆子道︰「說是個不認識的小廝,凌先生還特意問怎麼不是金貴他們去請,小廝說他平日不是負責這事的,今日跟著主子上香,事出突然才派了他跑腿。凌先生就信了,緊趕慢趕的找了車過來。」
「找車?咱們府里請大夫,都是備好了車去接人的,從來沒有讓大夫自己找車的事,憑這一點就不該信他。」如瑾道。
「可不是,奴婢也這麼問了,可凌先生說那小廝穿著咱們家奴僕慣常的衣服,因此他就當了真。」
碧桃愕然笑道︰「這可奇了,府里哪個人有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拿咱們消遣。」
婆子也笑︰「咱們府里的人應該不敢的,許是外頭哪個吃飽了撐的閑漢。要不是凌先生沒收銀子就走了,奴婢還疑惑興許是他來騙診費呢。」
青隻抿嘴︰「您真是會取笑,會芝堂那麼大的名氣,整日里不知多少診金藥費的收著,大夫哪里會冒雨出城來騙幾個出診的錢。」
婆子湊趣笑了幾聲,見如瑾沒有別的吩咐就告退了。碧桃就跟青隻笑著猜測到底是誰,左猜右猜沒有眉目,全當打發時間的消遣。
如瑾默默坐在一邊,越想越覺得奇怪。不由的,就想起當日那封燻了香的花箋。有了那樣的東西,今日的事情,還能單純的當做是誤會麼……
隔壁木魚聲停了,過了片刻,智清方丈領著照幻出門,飄然而去。如瑾連忙過去老太太那邊,丫鬟們也開始進屋伺候。
因听了佛音的緣故,老太太面色十分祥和,笑著讓如瑾坐了,說道︰「等雨听了咱們再走,一會午飯就在這里吃,寺里會送素齋過來。」
如瑾笑道︰「那麼孫女就跟著祖母享福,接受高僧的饋贈了。」
午間有僧人將齋飯送至院門口,待得用完素膳,藍老太太又在榻上略歇了一會才告辭離開。天已經完全放晴,因為下了一場酣暢淋灕的暴雨,連日來陰沉的雲都散了,碧藍天空上艷陽高照,端是難得。
老太太心情很好,回去的路上和如瑾說了許多話,都是絮絮的家常瑣事,馬車廂里流淌著讓人身心放松的溫馨。
回到府里,如瑾在秦氏那里坐了一會,回來就屏退了眾人,獨留下碧桃︰「你上次打听董婆子等人之事辦的不錯,這次便也交給你。找人去會芝堂打听打听,看今日去亂傳話的人是個什麼形貌。」
碧桃一愣,略微思索反應過來︰「姑娘是怕今日的事和咱們有干礙?不會吧……興許就是哪個閑漢吃飽了撐的亂玩罷了。」
如瑾搖頭︰「外頭閑漢怎會輕易弄到咱們府里的奴役衣衫,且還清楚知道咱們行蹤,大雨天的,誰會如此費力亂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