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九,恰是立冬。||中文||
冬者,地閉藏,水冰地坼。按照節令說來,這一日宜居家藏守,然而欽監早早就算出了這個喬遷的黃道吉日,稱于午時之前完成移徙之事最佳,利家宅,利福蔭,百事皆宜。于是未曾亮起的時候,如瑾便被丫鬟叫著起身。
「姑娘,寅正了,咱們起來收拾收拾,昨日侯爺吩咐了卯初要動身,不敢誤了時辰。」碧桃將蓮青色點繡梅瓣的床帳微微掀開一角,輕聲朝里頭呼喚如瑾。暖黃色的燭光透進帳里,照見如瑾清澈如水的眼楮。
「姑娘您醒了?」碧桃驚訝,連她還是被小丫鬟勉強叫起來的,不想如瑾自己早已睡醒。
如瑾望著架子床頂端承塵正在出神,听得碧桃呼喚,轉眼看了看她,隨口道︰「這就起。」
碧桃喚了人,幾個丫鬟魚貫而入,熟練地伺候主子起身。知道如瑾對搬家之事並不高興,因此幾人都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吵了她。沒想到如瑾自下床後反而有說有笑的,比平日里還要寬和幾分,寒芳梳頭時還被夸了手藝好發髻別致,可幾人都知道今日的發髻是之前梳過好幾次的,以前如瑾可沒夸過。
都覺得如瑾反常,幾個丫鬟料是她心里不舒服到了極點,所以才強顏歡笑,然而見她要說笑卻又不敢把話頭往搬家上頭引,也不好勸,勉強陪著答言服侍完了,要往秦氏那邊去的時候,終是青隻忍不住說了一句。
「姑娘,您要是心里難受就說出來,別這樣,奴婢們看著……」青隻眼圈要紅。
如瑾停住腳步,轉頭看了看滿臉擔憂的丫鬟們,不覺失笑,「你們這半日戰戰兢兢的原是因為我?」
蔻兒低著頭極其小聲的插嘴勸道︰「其實搬過去就搬過去了,好歹還住個大房子,听說那邊可好了。姑娘擔心的那些奴婢听不懂,但是既然非要咱們搬過去,咱就搬唄。」
「這話說得好。」如瑾沖她笑了笑,「蔻兒年紀小,倒是很有自己的主意,可巧我也是這麼想的。」
其余幾人似是不大相信,如瑾道︰「木已成舟無可挽回,咱們就要朝前看,不能心心念念于以前的失敗,需得著眼日後才行。蔻兒說得對,總之我們又沒損失什麼,反而住了大房子大院子,為何不高高興興的?」
碧桃烏溜溜的杏眼眨了兩眨,「姑娘說的是真的?」
「騙你們作甚。∣∣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謀而未達乃是常事,平常心對待便是。」
碧桃喜道︰「姑娘這樣想奴婢們就放心了,真怕您是心里有苦悶著不說,還要裝出高興的樣子來,那才叫人難受。」
如瑾扶住傷勢沒好全的青隻朝外走︰「我若是裝也在外人跟前,跟你們有什麼可裝的。」
幾個丫鬟互相看了看,都為自己的亂擔心暗自好笑。青隻反手扶住如瑾,「您別這樣,奴婢怎當得起您扶。」
說話間秦氏從那邊屋里出來,恰好听見青隻言語,笑道︰「你當得起,她的命可是你救下的。連日來不得空閑,等到了那邊我得找機會辦個席面,正式收了你這干女兒。」
「太太千萬別,奴婢不敢。」
秦氏和如瑾都笑著說一定要辦,碧桃幾個就拿青隻打趣,說笑間前院來人傳話讓這邊快一點,秦氏不甚在意,說了兩句將人打發走了,看看時辰並不晚,和女兒領著丫鬟們慢慢的將早飯用完,這才會同了賀姨娘一起往前院走。
期間藍澤派人又來催了兩次,最後自己捂著腦袋親自過來催,未走幾步秦氏等人已經進了前院,藍澤十分不高興地說道︰「磨磨蹭蹭做什麼,午時之前一定要安頓好,你們一點都不著急!」
秦氏看也不看他,一手扶了女兒,一手扶著自己的腰,慢慢走著說道︰「這不是來了麼,還黑著呢,豈會誤了時辰。」
藍澤待要發火,看看秦氏鼓起的月復部,冷哼一聲沒有發作,轉頭去高聲吩咐院中諸人啟行。箱籠細軟都已經收拾好了,沒有粗大的物件需要搬動,新宅子那邊皆買了新的用具,只要人和隨身東西過去便是搬家完畢。外院和胡同里已經列好了車馬,只等眾人出去,听說還有兵馬司和京兆府的人隨行護送。
如瑾披著淡青色的水蓮紋斗篷陪在秦氏身邊,西廂房窗前亦有一個披著同式斗篷的少女,安安靜靜站在燈影下,默默打量院中諸人。不用仔細辨認她掩在暗影中的臉孔,只看那一身紫色斗篷便能知道,她是藍如琦。
自從她被老太太關在屋中「修行」之後,如瑾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位庶妹了,此時看來,與之前並無什麼不同,若說有,便是人更安靜了。以前她那份安靜有一份怯懦在里頭,于是整個人看上去便是謙卑恭順的,亦似藏在密林綠蔭中靜默的小動物,唯恐被人發現。
然而如今,不知是不是光未亮的緣故,她所站立的燈影比別處更深些,似是被她這個人染上了一層烏雲般沉重的墨色。
上星光若隱若現在薄雲里,院子中央被十幾盞手提燈籠照得亮堂堂,唯有四周屋檐底下燈火照不到的地方是暗沉的。如瑾站在暗處看著院中央,那里侍立的丫鬟婆子們臉上俱都喜氣洋洋,沒有絲毫因早起和寒而產生的不悅,滿滿都是對即將搬入的新居的期待。
她看著那些人,突然記起小時候有一次看戲的經歷。那時候在青州家中的會心堂,她和長輩們坐在花廳里熱熱鬧鬧地說笑,對面戲台上燈火通明,鑼鼓喧囂,穿了花花綠綠衣服的人來回翻滾打斗著,或者依依呀呀唱著她听不懂的戲詞。那場景和眼前所見重合在一起,如瑾覺得那些歡喜的僕婢們就似當日戲台上的生旦,她們的喜怒哀樂離她太過遙遠,遙遠得一點都不真實。
僕婢們拱衛的是一頂靚藍色的軟轎,老太太最喜歡的顏色,而且上頭定要用金色的絲線一針一針繡出流光溢彩的花紋。正房簾子掀起,兩個粗壯的婦人抬著一個大圈椅出來,上面坐著圍得嚴嚴實實的老太太。她現在不能下床,從屋里到軟轎的幾步路都要著人抬著才能完成。直到被送進轎子里安頓好,昏睡的老人家都沒有醒來,一直處在睡夢中,最後是藍澤怕她坐不住轎子掉下來,命人用軟綾束了兩下將她攔束在轎椅上,這才抬去外院登車。
東院藍如璇一家已經收拾整齊等在馬車邊了,藍老太太一上車,她們不等藍澤吩咐自己紛紛鑽進了馬車,將藍澤氣得不輕,忍了忍終究沒發作。因了永安王府要納藍如璇,襄國侯喬遷總也不能將她落下。
「姑娘,大姑娘臉色不好呢,她跟前燈籠的光是紅的,都沒把她臉上映出血色來。剛才上車時候還踉蹌了一下,明顯是體力不支在強撐。」碧桃在如瑾耳邊低聲說道。
凌慎之的藥加上夜里的冷風,兩下夾擊顯然將藍如璇折騰得不輕,如瑾朝她的馬車看了一眼,恰好對上她掀開車簾望過來的目光。如瑾靜默以對,藍如璇卻是抬了下巴,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
「作死!」碧桃低聲罵道。
「理她作甚。」如瑾扶了秦氏上車,自己跟在後頭一同坐了進去。藍泯一家在晉王舊宅里也是分一座院落單過,兩不相涉,各自過活罷了。
看看眾人妥當了,藍澤顧不得頭疼,甚至不用小廝傳話,自己直接高聲嚷了一嗓子「啟程」,顯見是十分激動。于是牆根面壁站立的一眾僕役這才轉過身來,各自驅趕馬匹拉車上路,前後左右有十幾個護院跟著。
從城西池水胡同到城東晉王舊宅近十幾里路,若是快馬加鞭一忽也就到了,但馬車拉著女眷和細軟走不快,前頭又有兵馬司的人步行開道,一隊車馬就這樣慢吞吞地朝前進發,一直走到了辰時日頭高起方才到地。
因為氣寒涼,車窗關了板壁不好朝外看,如瑾亦是懶得去管路上如何,直到听得外面跟車的婆子說到了,又走了一會馬車停下來,如瑾這才扶了秦氏下車。
「姑娘您看,果然是好宅子!」碧桃早已從婢女們乘坐的小車中下來,如瑾甫一下車便看見她臉上隱有興奮。
將斗篷上的風帽揭開,如瑾抬頭望向四周,一見之下,便是驚訝。
只听聞晉王舊宅堪比皇宮,然而在宮里待過的如瑾又何曾不知,單只眼前看到的這些已經遠比御花園上乘了。所謂雕欄玉砌,所謂瓊樓玉宇,原都是畫里和戲文里見過罷了,如今卻是齊齊撞到了眼前。
大燕朝的皇宮源自前朝,之前已經是兩個朝代的宮廷所在,距今已經將近三百年之久。三百年前規制的堂宇庭院,放到現如今來看怎麼都是狹窄小氣的,無論後面的帝王下旨改建修繕了多少次,最基礎的底子就是那般,再改又能如何?
而後來許多新建的貴門宅院卻是不同,有了新的造屋技法,有了新的規制,只要不觸犯規矩禁忌,自都是極盡奢華。而晉王當年在京中的舊宅便是如此,仗著先太皇太後的寵愛,將一座本就十分富麗的宅子改成了宮似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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