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進臘月,街上行人多了許多,都是來往置辦年貨的,熙熙攘攘的街面馬車難行,並不比走路快多少。藍澤對如瑾言行不滿,不外出做客的時候,本讓她老實在房中讀書做針線養性,老太太卻一心惦記著置辦東西回娘家出氣,每當精神好些的時候就催促如瑾幫忙。
京里沒有青州府中的得力老嬤嬤,秦氏又懷著身子,這些事只能落在如瑾頭上。她也願意出府看看京中風物,且對于劉家,那日見了劉雯的模樣言語,如瑾對這門親戚有一些好奇,老太太想回娘家夸耀,她卻想去探看劉家虛實。
因此這一日又被打發出來買東西,如瑾答應得干脆,繞過不大高興的藍澤,自帶人出府。正在車上迷蒙著昏昏欲睡,猛听得碧桃一聲喊,如瑾驟然醒過來。
「什麼五姑娘?」
碧桃將車簾的縫隙掀開兩三寸,盯著一家綢緞鋪子的門口只管瞧,「真的很像五姑娘……姑娘你過來看!」
如瑾被碧桃拉到窗口,舉目朝她所指方向看去。這拋頭露面的已經不合規矩了,然而一看之下,如瑾也是愣住,顧不得什麼禮法。
街邊一家名為張記綢緞莊的牌匾底下,寶頂流蘇的精致雕花小車正停在門口,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方才下車,由丫鬟扶著正要往店里去。頭上帷帽的紗巾過于薄透,隔了半個街面也能依稀看見帷紗後面的臉龐,朦朧的輪廓與藍家五姑娘如琳一般無二。
尤其是身量步伐十分相似,猛然看去就是藍如琳。女子裊娜幾步進了店門,只留給如瑾一個背影,斗篷的大紅色如耀眼杜鵑,也是藍如琳素日喜歡的顏色。
「姑娘,是吧?奴婢應該沒有看錯。要是只她一個人像五姑娘也就罷了,偏偏扶著她的丫鬟看背影也像香蕊,只可惜一直沒看見那丫頭的臉。」碧桃念叨著。
直到那女子和丫鬟的身影完全沒入店中看不見了,如瑾才放了車簾子,思忖一瞬終是覺得心中不踏實,吩咐道︰「停車,我們下去看看。」
「您也覺得是?」碧桃忙敲了敲車門板壁,朝外高聲道,「停車,去街對面綢緞鋪子看看衣料。」
車夫揮鞭拉馬調了個頭,吆喝著擠過人群,將車停在張記綢緞莊門口。如瑾裹好斗篷帶了帷帽下車,後面小車上的幾個婆子也跟了下來,單獨的閨閣小姐出門家中不放心,老太太和秦氏都叮囑了婆子好生跟著,車邊還有幾個男僕和護院,護院自是崔吉領頭。
街上人多,碧桃也帶著披紗的帷帽,扶著如瑾在綢緞鋪子門口站定,早有迎客的伙計接了出來,一看如瑾一行人的穿戴車馬,立刻滿臉堆笑。「貴客里面請,剛剛新到的蘇綢寧錦,顏色花紋都是上等,請進去看看有沒合意的——」
如瑾抬頭看看店鋪牌匾燙金大字,輕聲問碧桃︰「記得竹春說過,這條街上的張記綢緞是有名的鋪子?」
「是,姑娘記得沒錯,竹春說京里許多貴門女眷都愛到這里來,平頭百姓不敢登門的,都是上等料子,價錢可貴著呢。」
店門口還停著幾輛車轎,看模樣都是富貴人家的,果然也沒有布衣百姓往這里闖。如瑾扶著碧桃走進店門,入門是一個寬敞的廳堂,並沒有布料擺在廳中,只有一些桌椅陳設四周,有貴門僕婢模樣的人或坐或站的散落周圍,看樣子都是等待主子的。
門口迎客的伙計是男的,到了里頭,前來相迎的便是女伙計,二三十歲模樣的婦人。「貴客想挑些什麼,奴家給您引路。」
如瑾朝廳堂四周掃了一眼,並沒有看到方才像極了藍如琳的人,便朝那女伙計點頭道︰「隨便看看,有什麼好東西?」
女伙計笑著做了請的手勢,引著如瑾上了屋角樓梯,「那便看看新到的花樣吧,包您滿意。」
男僕護院們都留在殿外,如瑾將婆子們留在了一樓廳堂,帶了碧桃走上雕花扶手樓梯,來到二樓,迎面是幾大間店面,分門別類放著綢緞、棉布、紗絹等各種織物,琳瑯陳列,每間望進去都是光彩奪目。
站在樓梯口朝幾間屋子看去,並不能看到全部,一眼之下只看見好幾撥夫人小姐在挑選布料,里面並沒有方才的人。此時恰好沒有男賓在內,如瑾將帷帽前面的紗巾挑上去,留了碧桃在樓梯口附近守著,自己跟著女伙計一間屋一間屋找去。
第一間屋子里滿是妝花錦,最絢麗的一間,匯集了東西南北各地的出產,能看見迥然不同的織法和花紋,若不是心中顧著找人,在這里走上一圈挑選布匹,真是一種享受。
如瑾進門先掃了一眼挑布的兩伙人,雖都背對著她,但看背影身形也沒有方才的女子,如瑾抬腳便朝外走。女伙計見了如瑾容貌,笑道︰「貴客該是喜歡素淡花樣的?那邊有幾匹您可看看。」說著指了一邊。
她這一說話吸引了正在屋中看錦緞的客人,其中一伙人中間有個少女抬起頭來,朝門口看了一眼,然後便是冷哼︰「今日出門沒看黃歷,竟遇到她。」
如瑾一只腳已經邁出了門外,听得聲音卻是暗暗蹙眉,這說話的聲音她並不陌生,正是那日在威遠伯府上做客遇到的張七小姐。
回頭看去,果是一臉不屑的張七,正斜眼冷笑。她身邊有個年紀相渀的少女,兩人被十來個丫鬟婆子簇擁著,正圍著幾匹織金妝花挑揀。
張七小姐容貌不差,眉眼有幾分似她的皇後姑姑,有端雅的底子,然而氣度上卻差得遠了,尤其是這般斜眼冷目的時候,五官都是失衡的。她發上金飾輝煌,釵上流蘇垂了老長,直觸到肩上彩緞,用花團錦簇來形容亦不為過。只是滿身華貴衣飾卻捧了一張帶怒的臉,怎麼看都是別扭。
如瑾朝她掃了一眼,沒理會她的挑釁,徑自出門去了。然而轉向下一間房間的時候,身後環佩叮當作響,張七小姐竟然追了出來。
「你站住!竟然對我視而不見,不知道行禮問好麼?」
拔高的聲音攪擾了滿店寧靜,隔壁幾間都有人出來探看。張七身後還有人勸她︰「七妹輕聲些,別擾了旁人。」
張七顯然是個不听勸的,一路跑進了這間攔在如瑾面前,抬起下巴︰「府上家教真好啊,教出你這樣不知禮數的丫頭。」
如瑾朝旁邊邁開兩步,與她拉開距離,含笑道︰「張七小姐何事?若無事還請讓開。」
這般潑婦似的作態,如瑾可不想跟她針鋒相對,那未免太丟身份。
店里本來都是喜氣洋洋買過年衣料的夫人小姐,張七這邊高聲起來,惹得大家都朝她看。大多是不認識她的,有人低語嘟囔︰「誰家丫頭這般無狀。」
「噓,好似是安國公家的,別惹了她。」有人低聲提醒。
先前抱怨的人便不敢再言聲,能到這種檔次的店鋪里挑揀的都是富貴人家,一听安國公都知道是什麼背景。
張七小姐听了旁人的幾句議論在耳,怒目朝周圍瞪了兩眼,又朝如瑾道︰「見了我不知行禮嗎,你那是什麼眼神?」
「我為何要對你行禮?」如瑾依舊含笑。
「裝什麼!你不知道我是誰麼,竟然對我視而不見?」
如瑾搖頭笑笑,無奈的說︰「抱歉,方才真沒認出來,只听一聲悍婦般的叫嚷,唬得我一時失神,沒看出眼前竟是皇後娘娘的佷女,安國老公爺的孫女。」
一句話說得周圍響起幾聲噗嗤輕笑,店里客人們被如瑾逗得憋不住出聲,連忙又若無其事轉過臉去做出挑揀布料的樣子,其實耳朵都支著听這邊動靜。
安國公家和襄國侯家兩位小姐的口角,別人都不願意沾染,但看熱鬧這種事是誰都攔不住的,張七小姐的潑辣丑態自是被大家看光。
「你!」張七小姐雖然愛與人挑釁,口齒其實並不利落,被如瑾笑吟吟兩句話堵得滿臉漲紅,氣恨非常卻一時想不出還口的話,頓時抬手就朝如瑾臉上打過去,口中只道,「當日顧著穆姐姐和海家的面子不和你計較,你還真當我是吃素的!」
她這一下來得突然,大大出乎屋中眾人意料,連如瑾都沒想到她會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簡直和街頭潑婦一般無二。
「七妹別這樣!」和張七一起的少女伸手想要阻攔,卻沒趕得及。
如瑾和張七兩人距離只有兩三步,猝不及防之下哪里躲得過來,眼看如瑾就要被她抽到臉上。
卻不知怎地,這張七抬手用力扇過來的時候,腳下突然一個踉蹌,似是滑了一下,整個人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上,膝蓋撞擊地磚發出好大一聲悶響,听得人頭皮發麻。
「呀!」張七撲倒在地愣了一會,根本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腿上鈍痛卻蔓延了上來,疼得她猛然蜷了身子抱住膝蓋,尖聲大叫。
「疼死了!哎唷……快,快扶本小姐……」
這一番變故太過突然,連帶著如瑾在內,滿屋子人全都怔在當場,張七的丫鬟听著主子叫了好幾聲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彎身去扶卻又踫疼了她,被她劈頭喝罵。
如瑾舉步退得遠遠的,站在貨欄旁邊冷眼看著張七在地上翻滾叫疼,暗忖這難道真應了舉頭三尺有神明的話,剛要打人就自己摔個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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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七同來的少女氣質嫻靜一些,倒是沒因此找如瑾的麻煩,指揮著丫鬟婆子們將張七抬起來,一路抬下了樓,說趕緊在附近找個醫館看看,別是傷了筋骨。臨走時那少女特意來跟如瑾道歉︰「我家七妹不懂事,不管你們之前有何不快,這次的事看在她受傷的份上,請別計較了,可好?」
對方彬彬有禮,如瑾便也含笑點頭︰「我與張七小姐只見過一次,也不知何處得罪了她,本就不想與她結仇。」
少女頷首而笑︰「多謝小姐寬宏。」說罷匆匆跟在婆子們後頭走下樓去。
這鋪子為著透氣,將臨街的窗子開了半扇,如瑾走到窗邊朝樓下看了看,只見張七被人抬著上了馬車,然後那少女也匆匆跳上車,催著下人們趕車離開了。街上行人來往擁擠,這張府的馬車卻橫沖直撞,車夫將鞭子揮得啪啪作響,飛跑著轉過街角不見,留下車後一路行人東倒西歪,紛紛指著馬車馳去的方向謾罵。
如瑾收回目光,恰見樓下崔吉等人散落站在自家馬車周圍。崔吉抱著一柄襄國侯府特制的鋼刀斜靠在牆邊,似是感覺到了什麼,抬頭朝如瑾看來。
與他目光相對的剎那,如瑾已經感覺不到初見他時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只有近乎漠然的平靜。如瑾朝他微微點頭,轉身離開了窗子。
之前迎客的女伙計不愧是大店鋪的人,經了這番事後依舊笑容滿面的招呼如瑾看布匹,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如瑾只說自己隨便轉轉,打發了她,走出房間叫了樓梯口的碧桃過來。
「被張七這一打岔,剛才有些亂了,你在這邊守著可看見了那人?」
碧桃卻先上下打量了如瑾一番,「姑娘你沒傷著吧?那張家小姐也太沒教養了,怎能當眾動手呢。」
「我沒事,她還沒打到我自己先摔了。」
碧桃拍拍胸口︰「看得奴婢這個著急呢!方才張家小姐一出聲奴婢就覺事不好,忙忙跑出去知會了護院,誰知崔領隊說無妨,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急得奴婢只好自己回來幫忙,生怕小姐吃虧,倒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結束了。」
「方才你知會過崔吉?」如瑾心中一動,唇邊不由帶了笑,暗自搖頭。
碧桃抱怨了崔吉幾句,突然想起來如瑾方才的問題,連忙指著最遠處一間屋子低聲說︰「剛才這邊鬧起來,那屋子門口有貌似香蕊的丫頭露過頭,現在應該還沒走。」
「去看看。」如瑾連忙快步朝那房間走去。
是間陳列絹紗的屋子,貨櫃上滿是一匹匹上好的紗料,還有一幅幅的輕紗垂掛而下,借著窗口吹來的微風飄搖著,如煙似霧。
一團火紅色的人影站在一幅淺粉色紗帳之前,頭上帷帽除去,正仰頭朝上觀看,伸出皓腕如雪觸踫著紗料。
那身段,那側影,與五姑娘藍如琳一般無二。而她身邊的丫鬟恰好面朝著門口,正笑眯眯說著什麼,旁邊有女伙計笑容滿面的介紹料子。
「……五妹?」如瑾蹙眉站在門口,試探著輕輕喚了一聲。
這間屋子里客人不多,除了女子主僕二人只有另外一撥四五人,說話聲音不高,如瑾這一聲雖然很小,屋中的人卻都听見了。
那女子聞聲轉過臉來,閃動的杏眼微微眨了兩下,仔細打量如瑾之後,突然彎唇笑了。
「三姐姐,數日不見,別來無恙。」
她身旁的丫鬟乍見如瑾碧桃,臉上露出驚慌之色,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姑娘……」
「怕什麼,總歸早晚都要見的,今日巧遇,也是我和三姐姐緣分最深的緣故吧。」女子唇上胭脂紅如烈火,與身上斗篷相互映照著,幾乎讓人看不見別的顏色,「還有,香蕊,我告訴你多少次了,怎麼還是改不了口呢,如今不能叫我姑娘,要叫夫人,听見了麼?以後再錯,我不饒你。」
「是……夫人,奴婢不敢再記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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