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復無奈起來梳洗穿戴完畢,如瑾扶秦氏在椅上坐了,然後端正跪下給母親拜年。秦氏笑著讓她起來,拉著她坐在身邊,給了女兒一荷包金果子外加一對碧玉釵用以壓歲。
孫媽媽領著明玉榭的僕婢,青隻領著香雪樓的人,紛紛朝秦氏和如瑾拜年賀歲,近身的在屋里,雜役的在外頭,連聲說著吉祥話。秦氏讓她們都起來,每人賞了一兩銀子,屋里屋外歡歡喜喜的,頓時有了過年的氣氛。
如瑾陪著母親用完了飯,這才叫了內院行走的軟轎來,一同去前頭給老太太拜年。按規矩初一早晨全家上下都要在老太太跟前聚齊的,拜完了年一起陪老人吃飯,然而自從進京後諸事煩擾,老太太如今病得糊里糊涂,東西府幾乎斷了走動,且藍澤又不喜看見秦氏,因此藍家的規矩基本都是廢了,年前祭祖祭灶之類的事簡單草率,連除夕夜都是各過各的。
直到如瑾和秦氏到了延壽堂,老太太還沒起床。從劉家回來後她一直痴愣,醒來也不認識人,終日就是昏睡和坐在床上吃喝。秦氏母女在床邊給睡夢中的老人下跪磕頭,就算是拜完了年。
「母親身子不方便,我這就陪她回去了,祖母這里還要你們多多留意。」如瑾和金鸚銀鸚打了招呼,然後就扶秦氏回返。
出了延壽堂的時候孫媽媽躊躇半日,還是忍不住問道︰「太太,姑娘,咱們不去給侯爺問個好麼……」
平日也就算了,今日是大年初一,總是不同往日,因此孫媽媽有此一問。
秦氏笑瞥了一眼外院方向︰「哪有主母跑去外院給人問好的,他都不知道進來陪老太太聚享天倫,我們還顧那些禮儀規矩作什麼?」
藍澤這些日子就在外書房住著,除了看望老太太很少進內院,就連今日大年初一都沒讓秦氏看見他的影子。如瑾道︰「正是,咱們回吧。」
母女兩個就要上軟轎,忽然東邊夾道上呼啦啦趕過來一群人,當前是衣飾鮮亮的藍泯和張氏,後頭有大少爺藍瑯跟著,一大對僕役簇擁。
秦氏和如瑾都沒搭理她們,各自登轎,張氏卻緊趕慢趕地走過來,一臉笑容地朝秦氏福身︰「嫂子新年好啊!」說完也不顧如瑾根本沒給她拜年,回頭就吩咐林媽媽掏了金果子出來賞壓歲錢。後頭藍泯和藍瑯也過來,藍泯給秦氏問好,又讓兒子藍瑯給伯母和妹妹拜年。
如瑾沒接張氏的錢,也沒理藍瑯的問好,只笑了笑朝藍泯道︰「你們這是鬧哪出呢?讓人看了,還以為咱們是多近的親戚。」
藍泯絲毫不以為忤,當著眾多僕婦被如瑾嗆,臉上卻一點尷尬都沒有,哈哈笑道︰「有日子不見,瑾丫頭說笑話的本事越來越大了,跟叔父也能開玩笑。」
他身後的婆子丫鬟都跟著湊趣賠笑,只是沒他那麼大臉,笑容都有些勉強。張氏接了話頭說︰「可不是,女大十八變,嬸子也好些天沒看見瑾兒了,今日這一看,不禁會說話了,而且模樣也越發出挑,嫂子真是好福氣,有這麼乖巧漂亮的閨女在身邊,每日連做夢都笑著吧?來日也不知誰家能有福娶了瑾兒過門。」
如瑾被她一聲「瑾兒」叫得心里起膩,秦氏不冷不熱地說︰「我身子不便,就不在這里久待了。」然後吩咐抬轎的婆子起轎。
張氏就笑︰「是呀,嫂子快回去歇著吧,如今是要緊的月份,可別累著。等孩子落了地,定是個小侯爺。」
秦氏和如瑾的軟轎去了,藍泯一家子停在原地目送了好久,這才團團走進延壽堂去給老太太拜年。
「她們這是要干什麼,大初一的上趕門來惡心人。」回到明玉榭,秦氏回屋就念叨。
「管她們呢,想必是知道藍如璇在永安王府過得不好,因此不敢再囂張了罷。」如瑾在母親跟前這樣輕描淡寫的說,背後卻暗自吩咐人去打听藍泯一家都做了什麼。無事獻殷勤,如瑾覺得張氏今日有些古怪,何況她還提了一句婚娶,她那樣的人會胡亂說話嗎?
賀姨娘來給秦氏拜年,穿了一身半新不舊的藍綢小襖,裙子也是舊的,只在頭上簪了一支紅寶石簪子算是過年的喜氣,進屋行禮問好之後就解釋︰「晨起原本打算過來的,听說姑娘還沒起,怕吵了姑娘安眠,後來又不能耽誤了太太和姑娘去延壽堂,是以這時候才來,太太別怪。」
秦氏見她釵環簡單,比體面些的丫鬟還不如,很是憐惜,讓她在椅上坐了,說︰「你這些日子越發清減,听廚房的說,每日送到你那邊的吃食也沒動幾樣,這樣下去可不行。年輕輕的,弄壞了身子怎麼好。」
「可能是在京城住不慣,去年冬天的時候也是,天越冷越不想吃東西,等開春大約就好了。」賀姨娘隨口解釋著,眉眼帶笑,卻並不像以前那樣鮮活。
自從家里出了這些事後,賀姨娘先還幫著秦氏管家,池水胡同時老太太強行接了權,等後來老人家身體不行秦氏再管家時,賀姨娘就不往前湊了,連藍澤那邊也不去伺候,整日自己悶在屋里做針線。說是做針線,其實幾個月也沒做出多少東西,人卻是越發得瘦,精神更不好,像是一朵花原本開得好好的,漸漸就萎頓了下去。
秦氏知道她是為藍澤的涼薄傷心,在一件件的事中越發看透,便沒了爭勝向前的心思。有一回將話挑明了勸解她,「我就罷了,身邊有女兒,肚子里還有一個,他再如何都可以不理。但你原本就歲數小,膝下又無兒女,哪能什麼都不管呢,再看不慣他,總得有了孩子之後再遠著他,否則難道一輩子自己一個人?我能讓你吃穿不愁,可心里的苦甜我是幫不了你的,還得你自己開解自己。」
賀姨娘卻說︰「我怎能為了自己膝下不寂寞就生孩子,一旦生下來,我並沒有能力保護他們。眼看著四姑娘和五姑娘那樣,雖是她們自己性子造成的,但侯爺不拿兒女當回事也是主因。心里苦不苦的,想開了也就罷了,我一個出身小商戶的女人,能在侯府里吃飽穿暖已經是好福氣,還奢望什麼呢,這樣過一輩子挺好的。」
秦氏就只能任由她去了,就如自己看透了藍澤之後再不想見他一般,秦氏能理解賀姨娘的心情。她這麼剛強,又怎好勸著她去曲意奉承藍澤。
今日見她大過年的也不著意打扮,秦氏便從妝台里撿了兩枚插梳給她添在發髻上,「別的時候我不管,過年可得好好打起精神來,今晚別回自己那邊了,就在我這里吃飯,咱們熱鬧熱鬧。」
賀姨娘推辭不掉,只好笑著謝過,然後親自服侍著秦氏喝茶吃點心,兩個人閑聊起來。如瑾見她們說得熱鬧,陪了一會,找借口出去叫來碧桃。
「可打听清楚了?」
碧桃低聲道︰「東府一家子去給老太太磕了頭拜年,那時候老太太醒了,二太太就和老太太說話,可是老太太根本听不懂,只管嗯啊的答應著,二太太就帶著大少爺回去了。」
「她們走了,藍泯呢?」
「二老爺去了前頭侯爺那邊,開始侯爺托病沒讓他進,他說有事,磨了半日才進去,和侯爺關起門來說了好久的話,到現在應該還沒走,不然外頭就傳進消息來了。」
東府又在盤算什麼?藍泯可是很久沒和哥哥親近了。如瑾將最近家里家外的事都回想一遍,也想不出他們能有什麼打算。東府現在最大的事就是藍如璇,張氏知道了女兒在王府的處境,這段時間卻沒有什麼動靜,難道這次想出法子來了?
想出法子也不能牽扯西府,如瑾真擔心那腦袋不太靈光的父親被藍泯鼓動,做出什麼讓人犯愁的事情來。
「可惜何剛在外院沒什麼地位,跑腿傳話還行,探听私密事情便捉襟見肘。」她不免感嘆。這段日子藍澤關著禁閉,她沒在外院上留心,要是早點養出幾個人來就好了,遇上事一時抓不到幫襯的。
碧桃卻笑眯眯的︰「姑娘別擔心,告訴您一件高興事,侯爺書房里伺候茶水的小廝幫咱們探听著呢,等那邊談完,他得了空就傳進消息來。」
如瑾訝異︰「書房伺候茶水的?」
「是,叫新茗的那個,姑娘沒見過。竹春跟他搭上了關系,這次二老爺在書房的事就是竹春幫著打探的。」
如瑾好幾日沒見吳竹春了,只知她在延壽堂和丫鬟們相處的越來越好,沒想到她還搭上了外院的人。「她是怎麼收攏了新茗的?」
「新茗的姐姐就在延壽堂,有次弄壞了一個官窯茶碗,按理是要打板子,是竹春幫著在外頭淘澄了一個仿品蒙混,免了那丫鬟一場皮肉之苦,一來二去的,竹春就和她們家的人走得近了。」如瑾暗暗點頭,吳竹春是機靈又有成算的人,若是有心與人結交,延壽堂的那些丫鬟放眼看去,還沒有能和她支撐的。
「那就等著竹春的消息罷。」如瑾略略放了心。
……
外院書房里,藍澤頭上搭著藥汁浸泡的帕子,裹了一床厚厚的棉被,皺眉歪在榻上听兄弟說話。
「……原本是看著三丫頭四丫頭到年紀了,嫂子那里好像也不給她們做打算,兄弟這才起了心思。以前有對不起哥哥的地方,若是這次能幫上哥哥幾分,給佷女們說個好人家,兄弟心里也過得去些,沒想到……唉,誰想到……誰想到人家就听說了三丫頭的事,哪里還敢和咱家結親呢。可嘆那孫家公子是今年秋試的案首,家里又是當地望族,祖上出過狀元的,人家都說,孫家第二個狀元就要落在這位公子頭上了,原本是好好的親事,大哥您說是不是?」
藍澤本來不耐煩藍泯的磨嘰,听到孫公子奪了解元,眼楮一亮,接著又是一黯,鐵青著臉罵道︰「又是你胡言亂語,敗壞藍家的名聲,你對我不滿可以,怎能不顧藍家,難道你不是藍家的人?你沒有女兒嗎?竟然敢說三丫頭和人私相授受,你也中了頭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