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深宮嫡女 203 故人相見

作者 ︰ 元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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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秀女分成了五隊,一隊一隊進殿去參選。如瑾在第三隊,前頭第一隊里有張六張七,她們進了殿約有一炷香之後,里頭傳出了琴聲,叮叮咚咚地伴著雨聲落入眾人的耳朵里。如瑾知道那是經了形貌、言行的考察之後,有人在展示才藝。

彈的是一首難度頗高的《長流》,幾十年前一位著名宮廷樂師所造的曲目,歌頌盛世的,需要很高明的手法才能彈得流暢。殿中琴聲毫不晦澀,一氣呵成,想必彈琴之人琴技高超。不過這曲目只一味華麗宏大,空泛泛的,沒有什麼意境情致,從而看不出操琴者的品質。

琴聲告一段落,沒一會又有歌聲傳出,是有人在展示歌藝。歌舞是下品小道,平日並不為名門女子所喜,要是哪家小姐有善于歌舞的名聲在外,那和坊間伶伎也沒什麼區別了。但自先帝起便屢屢有女子憑歌舞一道獲寵,福及宗族,光耀門楣,因此選秀時展示歌舞也漸漸成了秀女們的鐘愛,在這時候唱歌舞蹈是沒人會笑話的。

方才的琴聲讓人無法挑出毛病,此時的歌聲卻漏洞頗多,結尾的高音還沒唱上去,頓時讓游廊上等候的秀女們一陣好笑。

「這是誰在那里丟人現眼,沒本事還敢賣弄。」

「真想為殿中嬤嬤們哭一哭,離得那麼近,怕是要听吐了吧?」

「听聲音像是沛安公家的那位,可她從來不會歌唱,怎麼偏偏在選秀時賣弄。」

秀女們譏諷的猜測的議論紛紛,都等著看結果。

沒多久那隊人結束遴選,魚貫走出了殿門,手中拿著宮絹桃花的便是落選的,沒有花的則是通過了這輪挑選,將面對下一步的面見帝後。

張六張七空著手出來,顯見都是過了選。張六臉色如常,張七就高傲多了,下巴快要抬到天上去。兩人還有另外一個秀女被內侍引去了後院歇息,其余人則被引出涵玉宮去,中午時會開一次武安門,上午落選的人便可以出宮回家了。

如瑾分明看見落選之人中有喜上眉梢的,讓她十分羨慕。恰好有人指著那個一臉喜氣的秀女說︰「看,那就是沛安公府的四小姐,方才好像就是她在唱歌。」

如瑾失笑,看來這位小姐是故意的了,唱歌那麼難听還要賣弄,無怪會被刷下來。不想進宮的大有人在,眼見著有人遂了願,如瑾也對自己的落選充滿了期待。

終于輪到了自己這隊,如瑾吊在隊尾慢慢走進正殿中去。

熟悉的場景,四個嬤嬤居中站得筆直,張德壓陣,兩旁一溜宮女內侍排成雁翅狀,人人端肅,將整個殿內的氣氛都弄得壓抑起來。如瑾認識這幾個老嬤嬤,她們都是當年服侍過太後的,太後薨逝後,這幾個人被養在宮中供奉,地位超然,皇帝讓她們來掌管秀女遴選,也有不讓後妃干涉選秀的意思。

隔著鏤空的隔扇,可以看見東間里擺著琴案、茶台、繡架、書桌等物,是為秀女們展示技藝而準備的,西間那邊卻被簾幕遮的嚴實,別人不明所以,如瑾卻知道那正是檢查秀女形貌的地方。

堂屋里,幾個嬤嬤輪番問話,以檢查秀女們口齒是否清晰,言辭是否有度,還會讓秀女們走上兩遭觀察體態。有個秀女走路時過分緊張,自己把自己絆了一跤,頓時鬧個大紅臉,以至于回話時也磕磕巴巴的,當時便有嬤嬤一揚臉,旁邊捧花的宮女就上前將落選的桃花遞給了她。

那秀女幾乎要落淚,急急說道︰「嬤嬤容秉,我琴棋書畫樣樣拿得起,您容我展示一番再決定不遲……」

嬤嬤一臉淡漠︰「言行已無狀,要那些雜藝作甚,站著去!」

「嬤嬤!公公!」那秀女還要再言,兩個宮女上來,把她拖到屋角去了。

如瑾看她一臉不甘和急切,心中暗道,進宮有什麼好,進不得,倒是好事。

到得如瑾走時,因著那秀女給予的靈感,她故意踉蹌了一下,雖不至于摔得狼狽,但也讓方才那嬤嬤眉頭微皺了,如瑾見狀,心中歡喜。待問話時,她又極盡死板干巴的回答,最後還主動加問了一句。

「請問嬤嬤,梵華殿在什麼地方,那里可有跪坐所用的錦墊?」

嬤嬤意外,覺得她不守規矩,臉色一沉︰「問這個做什麼?」

張德目光在如瑾身上打了個圈。

如瑾讓臉上笑容變得諂媚︰「方才在宮門外沖撞了慶貴妃娘娘,娘娘吩咐我無論是否入選,都去梵華殿跪上三個時辰。我自小身子弱,經不得長跪,所以問問嬤嬤,看那邊是否有墊膝蓋的錦墊,要是沒有,您能幫我找一個不?」

幾個嬤嬤臉色各異,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目光中帶了疏遠和厭棄。沖撞慶貴妃已是忌諱,還要腆著臉要墊子,這是不識時務。被問到的嬤嬤頓時皺起了眉頭,斥道︰「罰跪就是罰跪,投機取巧要什麼墊子,心性不端之人,宮中留不得。」

當下一揚臉,旁邊宮女便走上來遞花。

張德突然開口︰「陳嬤嬤且慢動氣,這位小主一片小孩子心性,倒也談不上‘不端’。」

那個嬤嬤帶著詫異看了張德一眼,隨即咳了一聲,慢條斯理說了一句「公公說得倒也有理」,遞花的宮女便又退回去了。

如瑾登時發急,眼看著就要成功了,張德做什麼又橫插一句,他在這里不過是鎮場子,怎麼還管起具體的遴選來了。

暗自咬了咬唇,嬤嬤已經開始叫下一位秀女,她只得退到一邊。

須臾五個秀女全都問話完畢,除了方才被遞花的那個,其余四人接下來要進西間去檢查形貌。這是整個選秀過程中最讓秀女尷尬的一道規程,要月兌衣的。

「單人進,其余人原地候著。」老嬤嬤吩咐一聲,宮女便引了第一個秀女進去。厚重的簾幕一遮,外頭人什麼也看不見。

如瑾經歷過,不急不躁,靜靜的站在隊尾等候。簾幕那邊出現一聲低低的驚呼,又被宮女勸解下去,然後便是一片靜默,讓其余兩個秀女滿臉忐忑,頗為不安。

沒多久那秀女一臉緋紅的出來,站在一邊等著,又是一個秀女進去,也是開始時候有輕微的響動,隨後歸于平靜。

輪到如瑾了,她隨意將手交疊在月復前,寬松的袖子遮掩了雙手,使人看不見內里的動作。從外間到西間的短短幾息,袖子里的瓷瓶被她揭了蓋子,里頭汁水傾倒在手腕上,然後又快速掩好,將小瓶子放入袖中的暗袋里。

「外衣除去。」

西間里頭有一個嬤嬤並兩個宮女,南北各安一座屏風,前後的窗子都是開著的,為的是通風散氣。如瑾不驚呼也不詢問,依言在宮女的幫助下利落除去了外頭的衣衫,只留了里頭薄薄的中衣。

屋里有火籠,倒也不怕冷,如瑾故意往火籠旁邊靠了靠,熱氣一燻,幫她月兌衣的兩個宮女臉上便出現古怪的神色,皺了眉抿了嘴退開老遠。

那負責檢視的嬤嬤走上前來,立時也皺起眉頭。職責所在,她卻不能退開,忍耐著繞著如瑾走了一圈,前前後後吸了幾口氣,最終黑著臉走開。

「穿了衣服出去吧。」

如瑾心中大樂。按著規程,這檢查形貌要從頭查到腳,翻眼皮,看牙齒,觀膚質,等等等等,十分繁瑣細致,她這里卻什麼都沒查,剛月兌了衣服便被要求穿上,那也就是說,其他都不用查了。

這真是多虧了瓷瓶子里的汁水,惡心是惡心了點,到底好用。

曾有過參加選秀的經歷,如瑾對西間里的事情都有了解,這屋子別看不大,前後左右擋得也嚴實,但窗子一開,通風效果是極好的。那兩扇屏風只為了阻隔殿外視線,材質是厚絹,不擋風的。屋中又不燃燒香料,端的都是天然氣味。

在這樣的情況下,秀女們身上的氣味便可以很好的散發出來,檢查的嬤嬤有一副好鼻子,可以輕易分出香粉、香料和體香的區別,若是誰用香料掩蓋體味,她一下子就能聞出來。說起來苦了她那靈敏的鼻子,如瑾涂在手腕上的汁水里有薄荷的成分,散氣效果極好,肯定對她的嗅覺沖擊不小。

體有異味,能當選才怪。

「嬤嬤,怎麼別人進屋時間那麼久,我卻一下子就好了呢,是不是我資質比她們好得多,不用細查?」心知落選成定局,精神一放松,如瑾難得有了促狹之心,一臉懵懂地逗那個查驗嬤嬤。

嬤嬤眉頭一抽,牙縫里擠出了兩字,「速去。」

顯然是在屏氣,不願多開口。如瑾暗自笑著,穿好了衣服,施施然走了。她一走,查驗嬤嬤立刻叫宮女移開了屏風,將窗子又開得大了一些,好讓屋中氣味快些消散。

外間里如瑾被宮女引著,和先前摔跤被遞花的秀女站在了一起,一枝絹制桃花捧了過來,這表示她落選了。

那邊張德看過來,就有方才在西間的宮女過去附耳低聲,張德面色不變,點了點頭而已。

如瑾算是徹底松了一口氣,沒有張德莫名其妙的攔阻,事情算是圓滿了。她作弊作的光明正大,任誰也說不出什麼,若是選了有體味的秀女上去,誰選的誰吃不了兜著走。

接下來就沒有如瑾什麼事了,剩余的三個秀女去東間展示才藝,畫畫的,刺繡的,還有一個取了笛子吹奏,花了許多時間。最終那刺繡的留了下來,其余兩個也接了桃花。

眾人出殿,落選的中選的都各有去處,唯有如瑾,被一個宮女領著,說是要去梵華殿。

海霖曦等人還在游廊上站著,看見如瑾拿了桃花出來,海霖曦臉上沒有詫異之色,想必已篤定如瑾會因得罪慶貴妃落選了。海家這位小姐是十足十的趨利避害之人,先前可能還因為如瑾的相貌極力結交,慶貴妃之事一出,她立刻躲得遠遠。如瑾不理會她,也不理會別人各異的目光,坦然隨了宮女而去。

那引路的宮女也離開如瑾遠遠的,概因這時節那汁水的氣味還沒散盡,誰走在旁邊都有些受不了,大概在這宮女心里已經將如瑾鄙夷到極點了吧,不但得罪了慶貴妃,本身還是個體有異味的,她對這趟引路的差事極其不情願,只管悶頭在前頭帶路。

「姐姐慢著些,我跟不上。」如瑾在後頭喊了一句,迫得那宮女厭煩地慢下了步子。

于是,如瑾撐著油碧色的竹骨傘,慢慢走在花木掩映的甬路上,將雨中迷蒙的宮廷殿宇一點點收在眼里。

這熟悉又陌生的景致,她以前沒想到還能近距離的觀瞧。隔了一世,隔了那麼多經歷和變化,她也不知該如何整理此時的心情,只是沉默的,慢慢的走著。

朱砂色的宮牆,光燦燦的金磚碧瓦,柳如煙,花如霧,濕潤潤的撞進眼中來。她看向東北方向,灰蒙蒙的天空下,高大的樹木遮擋了視線,其實什麼也看不到,但她的目光仿佛能夠穿越宮牆,直通到那邊花木纏繞的宮殿里去。

那里有座瀲華宮,自承寵到勢敗,她一直居住的地方。記得院子里有一株年久的桃樹,枝干粗壯,形制嶙峋,每到春天滿樹花開得灼灼如妖魅,可與牆上朱色爭勝。這時節那樹花想必已經開了吧,她一直不喜歡那棵樹,不過現在想想,宮里的桃花也就該是那個樣子了,沒有一絲天然氣,端的全是妖邪。

「靈芝,你今日不是該在涵玉宮那邊麼,怎地跑這邊來了?」

突然有女子出聲,叫住了前頭引路的宮女。梵華殿在宮廷西路,從涵玉宮過去要走上兩柱香的時間,難免會遇上人。

引路的宮女靈芝停住腳步,扭頭朝岔路上站著的宮女抱怨︰「是小魚姐姐呀。我本來是在涵玉宮的,不過有參選的小主沖撞了慶貴妃,被娘娘罰去跪佛堂呢,我是帶路的。」說著朝身後的如瑾努努嘴。

如瑾慢悠悠的走著,本對宮女間的對話毫不在意,然而听到「小魚」這名字的剎那,她訝然停了腳步,舉目看向岔路那邊。

這名字,一點都不陌生。

她在皇宮里認識的人也算極少了,卻不想,這樣也能偶然遇見故人。

粉裙短襖,那個名叫小魚的宮女此時穿的是低等服侍,這種服侍代表的身份,再往下只有苦役雜役了。如瑾的目光順著她投向她的身後。

胭脂色的垂珠傘迤邐飄過來,傘下人縴巧的身形和端莊的步子,讓如瑾一眼便認了出來。

故人重逢,她識得別人,別人卻不認識她了。

「美人安好,奴婢不知美人在此,方才失禮了。」靈芝一見來人,連忙蹲去行禮,還不忘回頭沖如瑾介紹,「這位是雲美人,快些行禮。」

美人,這時候,雲選侍果然還是美人的位份。

秀麗的眉眼,溫和的神情,嘴邊時時掛著謙卑溫暖的笑,讓人一見就想起「小家碧玉」四個字來。若不是被賜死那天早晨領略過她的勢力嘴臉,如瑾還一直以為她是溫柔無害的。

「起來吧,無需多禮。」雲美人含笑虛抬手臂,將靈芝喚了起來。

靈芝起身後見如瑾直直的站在那里,不說話也不行禮,有些發急,又著重強調了一遍,「小主,這位是雲美人。」

如瑾不理會,撐著傘,靜靜看著雲氏。

前世賜死的那個早晨,就是雲氏在一旁見縫插針,提醒了寧妃先讓秦氏赴死,使的如瑾眼睜睜看著母親被人勒殺。

緊緊的掐著手心,用尖銳的疼痛壓抑著胸中情緒,如瑾才能忍住沖上去的沖動。

雲美人吃了一驚。

她本正在打量眼前這陌生秀女的姣好容顏,突然的,接觸到對方的目光,冷生生打了一個寒戰。

這……這秀女怎麼滿眼冰冷?那雙眸子仿佛是三九天結了冰的湖面,光是看上一眼,就會心底發寒。

「呵呵,這位姑娘是落選了麼?」她定了定神,瞥見如瑾手中的桃花,笑著搭話。

「是,以後你我再不得相見了。」

如瑾的回答飽含深意,讓听者都是一愣。

引路的靈芝冷了臉︰「藍小姐,尊稱您一聲小主,您實際可不是小主。雲美人得享聖眷,才是宮里實實在在的主子,您不能如此失禮。已然得罪了慶貴妃,您得注意規矩才是。」

如瑾微微一笑︰「是啊,那咱們就快些走吧,再讓我得罪了那位嬪妃,你也月兌不了干系。」又朝雲美人笑道,「背靠大樹好乘涼,祝您步步高升。」

說完也不用靈芝引路,自己徑直朝梵華殿的方向去了。靈芝跺跺腳,朝雲美人再三告罪。

「是哪家的秀女,脾氣挺有意思。」雲美人相問。

「是襄國侯藍家的嫡小姐。」靈芝還要詳細說說,但眼見著如瑾越走越遠了,連忙道歉離開。

雲美人看著如瑾遠去的身影,溫柔含笑的臉漸漸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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