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253聞風不動
「本宮倒希望是巧合。i^」媛貴嬪掀開了蓋在腿上的被子,穿鞋下了地。
侍女趕緊上去扶,「娘娘小心被風閃著,今年秋天雖然天熱,畢竟還是秋天,早晚風涼呢,您這蓋了半日被子捂著,乍下地可要受涼。」
「哪兒就那麼嬌女敕了,本宮這病幾成是真,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麼,怕什麼涼風熱風的。」
媛貴嬪手腳利索地走到書案前去了。案上擺著抄到一半的琴譜,先前研的墨還沒干透,侍女見主子坐到了案前,也只得過去幫著研墨,將之前的殘墨收拾干淨了,重新在端硯上滴了兩滴清水,拿著墨錠慢慢打圈。
媛貴嬪等墨的工夫,侍女說︰「幸虧靜妃娘娘日常不在筆墨上留心,不然往這邊過來一看,該知道娘娘先前並沒有躺在床上了。」
媛貴嬪笑笑︰「你當她真沒注意?這宮里要說眼楮最尖的,莫過于她了,眼尖了才能到處鑽空子。她必是看見了,只是沒點破。」
「那可……」
「怕什麼。」媛貴嬪慢條斯理打斷了侍女的焦慮,「本宮就算是真病了,你當她們不以為是裝的?這宮里就是有許多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誰點破,誰是傻子。」
侍女想到了什麼,眼楮往南邊瞟︰「那這宮里最傻的……」
「可不就是她。」
崇明宮的南邊,是慶貴妃寢宮的方向,主僕兩個想的是同一人。侍女琢磨了一會,抿嘴道︰「若說這個,瀲華宮那位也有一些了,有時候看著她,倒是真有點像南邊那位。」
侍女不敢點名,媛貴嬪是沒顧忌的,就說,「寧貴嬪一路順風順水,難免有些傲氣,也有艷羨慶貴妃的意思在,行事說話就學了三分。她要是生個孩子出來,再進一步,誰說不會成為第二個慶貴妃呢。」
「可……她快有兩個月沒進春恩殿了吧。」
「她是年輕,可要分和誰比。這兩屆秀女姿容出色的不少,她亦是韶華將盡了。本宮看她似乎是醒過味來了,這些日子以來,跟底下新人走得還算親熱。」
侍女點頭︰「嗯,听說雲美人剛和皇後請示不久,說現在住的地方太陰潮,想換一個敞亮點的屋子,寧貴嬪就說瀲華宮還有空房子。只是皇後還沒點頭。」
「若要求得什麼事,總要付出一些代價。宮里這麼大,住得不如意的人這麼多,皇後又憑什麼單為雲美人點頭?而且她們要住在一起,也未必只是因為屋子陰潮。想讓皇後答應,總要拿出點誠意。」
「娘娘是說……」
墨磨好了,媛貴嬪提筆蘸了墨,一筆一筆繼續抄琴譜。抄完兩頁,覺得腕子有些酸了,這才放下筆抬頭︰「寧貴嬪祖父各地布政使做了幾任,眼看到了告老之年,還未能進京入閣,而寧貴嬪在宮里靠著美貌家世一路走到正三品,再往前也艱難了。宮里宮外向來一體,她想自成一路,誰也不靠,卻是打錯了主意。安國公府再不濟,皇後總在鳳椅上坐著,壓制一個布政使不容易,若真要壓,卻也有辦法。」
侍女若有所思,「皇後這麼做有些險呢,萬一寧貴嬪翻臉投了慶貴妃,那邊不是又多了一條助力。」
「慶貴妃不是什麼人都肯接——而寧貴嬪,她想成為慶貴妃,卻未必肯屈居慶貴妃之下,若真要選,大抵她會選皇後。」
「皇後……皇後娘娘最近對咱們這邊……」侍女有些擔心,「若是寧貴嬪投了過去,她恐怕容不下主子與她並列。」
媛貴嬪笑︰「怕什麼,寧貴嬪一時半會不會選邊。皇後對本宮麼,早晚都會走到這一步,卻是與旁人無關的。」
「靜妃娘娘今晚過來,挑撥的意思很明顯。i^」
「不用理她,老十還小,她想攪渾了水讓大家自相殘殺,給她清干淨道路,這心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本宮就是再笨,事情也還沒走到最後一步,會受她的挑唆麼?等稷合回了京城,他越是風光,本宮越是安全。皇後要搶兒子,也不會挑這個節骨眼兒。」
侍女笑著點頭︰「總之不管皇上納了什麼相貌的新人,都與咱們無關。」
「嗯,再研些墨出來,本宮寫完這篇。」
崇明宮里墨香四溢,內殿只有一個侍女在前,外頭來往做事的也都輕手輕腳,風和秋蟲的聲音傳進屋子,美人觚里插著鮮花,玉山爐里燃著出雲香,人到中年卻風華猶在的女子坐在燈下抄書,在這暮色沉沉的宮廷里,頗有一番難得的閑適意趣。
而同時的鳳音宮中,氣氛卻沉悶地猶如山雨欲來。
皇後晚飯只吃了幾口,晚間來請安的嬪妃們過來點個卯,誰都沒敢多留,再不通透的也知道今日最好別觸霉頭,早早散了。因為,隨著清和署舞姬蕭氏承寵獲封的消息傳開的,還有皇後給皇帝送過蝴蝶絡子的事。
大多人都知道皇帝午睡時召了蕭氏侍奉,下午不但下了封賞,腰間盤龍帶上掛的幾樣荷包墜子,還多了新寵的手藝在上頭。
那里可沒有皇後的蝴蝶絡子。
若說蝴蝶太女氣不莊重,所以皇帝不肯帶,那也說不過去,見過的人都知道,蕭氏打的絡子里有個海棠花模樣的,就在皇帝腰間掛著。遇到這樣沒臉的事,哪個女人不生氣?何況還是臉面很重要的後宮之主。
皇後在人前倒是一概如常,大家來請安,她就笑著說話,還主動問起兩個新晉嬪妃的飲食,頗為和藹。但熟悉她性子的人卻是知道,她最生氣的時候,臉上也是帶笑的。于是機靈的領頭,眾人俱都散了。
皇後回內殿,瞅著榻桌上未曾收拾的五色絲線出了一會神,正裝也沒月兌,直接盤膝上了榻,攥了一把金絲銀線,五指翻飛起來。
粉蝶,黃蝶,燕尾,藍翎,白斑,透翅……一個又一個活靈活現的蝴蝶編織出來,大大小小擺滿了桌子,皇後一聲不出悶坐了一個時辰,將藤匣里的彩線全都用完了。
除了秋葵,誰也不敢到跟前去,里外宮女內侍們全都謹小慎微的,最愛說笑的幾個也都閉緊了嘴巴,老老實實干活,干完就早早下去。唯有秋葵還能在內殿里服侍,可也不像之前那麼敢說話了。
那絡子可是她建議送到御前去的。
終于皇後遍完了一匣子線,手里沒了東西,整個人也像老了幾歲似的,一直筆挺的背脊漸漸彎曲,慢慢靠在了迎枕上,然後瞅著一桌子蝴蝶默默不語。
秋葵鼓了半日勇氣,上前試探著商量︰「娘娘,快三更了,讓奴婢服侍您歇下吧?」
皇後沒做聲,只管瞅那些五顏六色的蝴蝶,臉色木然。
秋葵跟著沉默一會,最終跪了下去,「都是奴婢的錯,奴婢送東西也不會說好听話,讓人鑽了空子,讓娘娘丟了臉。奴婢該死,求娘娘責罰!奴婢願意去浣衣局!」
「你去浣衣局有什麼用,就算是去刷恭桶,事情就能挽回了?」皇後終于說了話,轉過臉盯著心月復侍女笑。
「奴婢……奴婢這就去安排,定會解決了蕭氏,絕不留後患。」秋葵額頭觸地。
「蕭氏死了,皇上就能戴本宮的絡子?」皇後譏誚的揚了揚眉,「沒準憐香惜玉,睹物思人,還要天天掛著那海棠花絡子滿宮里走。」
秋葵不敢接話。
皇後長出了一口氣,叫她起來,一揮手,將榻桌上編好的絡子全都掃在了地上。色彩斑斕鋪了一地的漂亮蝴蝶,一動也不動,像是深秋里僵死的尸體。「枉本宮帶了你這麼多年,這時候不說琢磨那蕭氏為什麼能起來,盡想些沒用的!」
秋葵一身汗,頭也不敢抬,只伏在地上說︰「奴婢查了,宮宴那晚皇上突然離席,十幾個舞姬沒來得及退出,蕭氏就在里頭,想是那時候被皇上看見了。她是個有心的,听清和署的人說,今日被傳召,她特意將平日打的絡子挑了最好看的戴在身上,故意去御前露臉……」
「這麼說來,倒是本宮撞在了她身上,無巧不巧成了她的墊腳石。」
「不是,娘娘,她的教司說她舞姿不出眾,只是長得還過得去,能拿出手的也就是一點女工,性子又野,前途是堪憂的。」
皇後冷笑一聲︰「長得好,女工好,性子野,光憑這幾點就是有前途,哪來的堪憂一說?越發不長進了,什麼話都肯信。本宮讓你琢磨蕭氏如何能起來,你就琢磨出這些?」
「……」秋葵不敢再說什麼。
「站起來!本宮瞧不上窩囊的。」秋葵只好站起,深深垂了頭。
皇後數落她︰「那蕭氏再帶手工,再恰巧借了本宮的勢,也得有皇上的傳召才能作數。皇上只在宮宴見了她一面,隔了好幾天,怎麼就突然想起要傳她,你到底想過沒有?」
秋葵當然想過,只是有些話,她輕易不敢說,見皇後動了真怒也不得不說了,免得被主子認為是窩囊到底。「娘娘,是襄國侯今天送了家鄉的土儀進宮……」
皇後眼中冷光一閃,「送的什麼?」
「一些皮子和吃食,不是什麼好東西,庫上的人收了報上去,皇上看都沒看。」
那就是說臨時起意了。
皇後沉著臉坐了半晌,臉色越來越難看。襄國侯頭前送東西,皇帝後腳就召了酷似侯府小姐的舞姬,這兩件事就算本身沒有半分關聯,一旦傳出去,任誰都要浮想聯翩。外人的嘴可以堵,但她一想起中秋宮宴上皇帝和七王側妃說話的情景,心里就難免犯嘀咕。
若真是……
她抬頭看向牆上掛著的皇帝手書,「德儀」兩個斗大的字映著燭火,頗為刺目。
「明日傳那蕭氏來見本宮。」
「是。」
秋葵應著,別的卻也沒敢說。她發現主子似乎是忘了,新承恩的嬪妃次日拜見中宮之主是規矩,並不用特意傳召。
……
宮廷有時封閉如鐵桶,有時又漏風如篩子,端看是什麼事。
頂尖的主子們沒有刻意封口,底下人又談資甚濃的事情,就傳播得比較快。這日下午皇帝封了一個舞姬,晚間,小搓的言官御吏已經開始悄悄相聚,或者自己關門在家琢磨,考慮要不要遞個折子上去說點什麼。說與不說,怎麼說,都是技術,不在京里混個三五七八年,尋常人根本模不著門道。
血氣方剛的愣頭青這時候很容易頭腦發熱,寫個什麼妖姬禍國的諫言書上去勸皇帝收斂,不要什麼女人都往龍榻上弄。不過一般這種人也不會有可靠的消息來源,真正能從內廷得消息的不是防著他們,就是伺機利用他們,所以到了這日晚上,蕭充衣的名號還僅限于一部分人知道,愣頭青們懵懵懂懂一無所知。
錦繡閣內寢的床上,長平王端坐,面前擺著幾道已經寫好的上書。這天正是和手下踫頭的日子,恰巧宮里有了這樣的事,唐允那邊不僅整理好了相關消息,還順道讓筆桿子寫了幾封折子出來,相當于是模子了。若要用的著,就去找人照著這個口氣鼓噪。
長平王將那幾封折子飛快掃完,沉吟一瞬,問道︰「蕭氏什麼脾性?」
唐允稟說︰「在清和署人緣不好,敢和教司頂撞,挨了罰下次照舊。曾經有**害她,給她下瀉藥,差點沒了半條命,她好了之後,那個下藥的有次在池子里失足,救上來就成了傻子,這事和她有沒有關系說不好,王爺若是需要知道,容小的再去查。」
「查查也好,不過不必強求,查不到就算了。」長平王將幾個折子收在一起又丟給了唐允,「暫且留著,用不用,看看再說。蕭氏若是本事不濟,本王花那個心思作甚。」
唐允接了折子妥貼收好,忍不住勸道︰「王爺若用,宜早不宜晚。小的得了一張清和署里的舞姬畫像存底,這是摹本。」他從袖中掏出一幅絹紙展平,呈在床前。
一旁賀蘭瞄了一眼,慢慢垂眸。若不事先告知,他真要以為是府里側妃的肖像了。唐允說得沒錯,宜早不宜晚,皇帝要是真起了那個心思,還是扼殺在初始比較好。
長平王瞅著那畫像看了一會,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唐允又道︰「只等王爺點頭,小的立刻能推進造勢,以舞姬狐媚惑主開始,輿論塵囂日上時,再透出蕭氏的樣貌……」接下去的話他沒說,畢竟關系到主子顏面。
賀蘭不由暗自點頭。唐允做起這些事來越發熟練,短時間內就能想出直擊的辦法。若要讓皇帝滅了心思,最好不過是先讓大家全都知道他的心思,言流一起,皇帝只能反其道自證清白,說不定還會被蒼蠅似的言官逼出厭惡之心來。否則,時日長了,事情還真不好說。宮里齷齪之事歷朝歷代舉不勝舉,綱理倫常有時相當淡薄。
只不過,這是主子家事,當屬下的不便說得太清楚。
長平王呵呵一笑︰「本王說了,暫且看看情勢。這法子先留著,另外你在挑個人來備用。如果蕭氏有本事,倒是可以換了思路。」
唐允抬頭,對上主子幽沉的眼,轉瞬明白了。「小的回去就辦。」
關亭上來稟報他那邊的事,長平王听著,偶爾問上兩句,蕭氏的事就算暫且揭過。待到三人從暗格里告退,內寢的燈卻沒熄。長平王坐在床上姿勢沒變,默了一會,突然起身下地,直出外頭去了。
值夜的內侍驚起,鞋都沒提上就追了出去,「王爺您這是去哪?三更鼓都敲過了,夜里有露水,您好歹披件衣服,小心著涼啊!」
長平王一言不發,邁著大步往院子外頭去,弄得那內侍叫苦不迭。花盞等人陸續也醒了,匆匆忙忙起身,七手八腳穿戴了趕在後頭,一看長平王是往辰薇院的方向去。
花盞抓著外衣往前趕,沒系好的帽子跑掉了也顧不得管,好容易追上去要給主子披衣,長平王兩步出去又把他甩下了。
「王爺,王爺,您不顧惜自己身子,這麼著過去,也會把側妃嚇著的。她每天睡得早,這時候正酣沉呢,半夜驚醒了恐怕會影響身體呀。您好歹停一停,病還沒好利索,明兒御醫來問診若是發現什麼不妥當,奴才吃不了兜著走,怎麼跟皇上皇後交待呢……」
他這里絮絮叨叨的邊跑邊勸,長平王就像突然出門似的,突然住了腳。轉過頭,瞅著花盞笑︰「誰說本王要去側妃那里?」
花盞腿一軟差點坐到地上。
長平王這一笑,冷森森的,可把他嚇了夠嗆,骨頭都凍涼了。他驚魂未定低了頭,趕緊告罪。長平王從他手里接了外衣披上,扭身繼續朝前走。
「本王要去書庫翻典籍,正好餓了,去拿宵夜來。」
花盞趕緊吩咐跟上來的內侍們去通知廚房,自己一溜煙追了上去。自從幾日前王爺開始看書,就特意將外院書房里的好多八百年不動的厚部頭搬進了內院,說是取用方便,在辰薇院東邊不遠的空屋子里存著。花盞暗道,看書是好,大半夜起來折騰也有點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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