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皇上關懷。我按您的吩咐去拜訪了幾位娘娘,一路走來頗有些勞累,寧貴嬪又罰我跪了半日,懷胎之初是有些吃不消了。連陳嬪娘娘那里還沒顧得上去,我只好先回去歇一歇。只是皇上又傳我回來,不知有何要事?」
很無禮的語氣,我來我去的,半分恭敬也沒有了。皇上又問︰「適才,昏厥?寧貴嬪說你裝假。」
「皇上是要我和寧貴嬪對質麼?御醫剛看完,想必還沒走遠,我身子如何盡可傳他們來問。」
「你打她的侍女做什麼?」
「那宮女仗勢欺人,故意不給我開門不說,回頭還要興師問罪與我動手。我若輕饒了她,皇家的顏面全要丟盡了。」
如瑾直視皇帝,問︰「寧貴嬪在您跟前搬弄了什麼唇舌,值得您將我拘在這里親自問話?這樣于理不合的事,莫非她給我安了天大的罪狀?只是即便我犯了大罪,上有各宮娘娘,下有皇家宗府,皇上您病體未曾痊愈,漏夜前來親審恐怕要傷及龍體。」
「怎麼這樣大的脾氣?」
皇帝靠在椅背上略調了調姿勢,一雙眼只盯著如瑾上下打量。因為進宮面聖,如瑾穿的是稍微正式些的對襟通袖大襖,天青色的素面底子,只在袖口衣擺等處繡了縴細的玉蘭花枝,含苞的花蕾一直延伸到衣襟左右,極簡單,卻有靜謐的秀雅。
月份尚淺,她的腰身依舊縴巧,此時肅著臉站在燈下,仿若野地里帶了秋露的花,渾身透著生人勿近的冷。皇帝就想起不久前寧貴嬪的華服艷妝,以及那兩道淺淺的眼袋。
去年新進宮的秀女也都年輕貌美,艷麗的,清秀的,嬌媚的,高傲的,各有各的好處。他頗寵幸了一段,後來日子久了便漸漸丟開了手,覺得沒什麼意思。算起來如瑾也是去年的秀女……
皇帝想起她未能入選的原因,問,「你的毛病好了?」
如瑾被皇帝盯得生怒,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麼,「一直用藥調理著,已經大好了。不過這毛病總有反復,說不準。」
今日進宮前她還想著要不要帶那異味的香囊,後來怕氣味近身久了對胎兒不利,又想著皇帝病著,她也懷了皇孫,以後大約不必用那東西了,所以就沒帶。
誰想皇帝還存了這個心!
「不知皇上除了審問寧貴嬪的事,還有什麼吩咐?我身體不適,有些……」
如瑾干脆自動嘔了起來,捂著嘴,話也沒說完。起初是故意,後來嘔了幾下月復中真得惡心了,一下子嘔得淚眼婆娑,扶著兩個丫鬟的手站立不穩。
吳竹春十分焦急地懇求︰「皇上改日再問話可好,主子她實在難受,今兒整整吐了一天呢,您讓她回府休息好不好,天色太晚了。」
皇帝臉色陰晴不定,似乎不相信如瑾是真難受。如瑾不管他,也不忍著,直接往地上吐污物。她今日進食少,其實也沒什麼可吐的,不過就算嘔出來一點東西也是有氣味的。晚風從門縫里透進來,將氣味吹到了皇帝那邊。
皇帝皺了皺眉,又看見如瑾吐了兩口在自己衣服上,眉頭就皺得更深。
康保隨侍在旁邊,輕聲提議︰「藍側妃這樣子……隔間有床鋪不如讓她在此休息,也好隨時傳御醫來。以前靜妃娘娘也鬧過孕中嘔吐,太醫署好像獻過一個藥囊,嗅一嗅就不吐了,奴才這就派人去找。藍側妃又髒了衣服,叫人來打熱水給她更衣沐浴吧?不然一身污物怎好出宮。」
皇帝听得更衣沐浴幾個字,眼皮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如瑾銳利的目光射向康保。康保沒回避,眼里透著不懷好意的笑。
這閹狗!如瑾起了殺心。回頭一定要除掉他,不然御前戳著這麼一號人,以後還不知道會有什麼禍患。
只是眼前這關……
如瑾一邊吐一邊反身往門外走,伸手去推門。「不能弄髒宮里的地方,我這就回府休息。」
「站住!」康保瞥見皇帝的焦急之色,厲聲喝止。
如瑾才不理他,徑自去開門。推了兩下,卻沒推開。想是方才張鎖順手鎖了門?可院里的侍女們怎會看不出異樣?
皇帝緩聲道︰「這是機關扳動的門,你找得到扳手麼?就在這里歇息片刻吧。」
「多謝皇上好意,不過您政務繁忙,我就不給您添麻煩了。竹春,打開它。」如瑾直接吩咐。
吳竹春上前,沉腰弓步,一腳飛起將房門踹倒在地,伴著砰一聲響,碎裂的木片散落四處。管它什麼機關扳手,這樣最省事。
「主子什麼事!」院里的侍女們搶上前來。
「沒事,我們回府。」如瑾一只腳跨出了門檻。
皇帝臉色鐵青。康保尖聲道︰「你敢抗旨!」
「什麼旨?皇上要下旨留我宿在宮中嗎?手書還是口諭?」如瑾胃里一陣陣惡心,強行忍了吐,扶著丫鬟直接出了廳堂。
院中的侍女們已經看見了皇帝,但沒有一個人退縮驚愕,俱都靜靜立著,隨時听命的姿態。如瑾感到安心,腳步也穩了許多。皇帝從暗道過來就是不想把事情鬧大,有這些人手在跟前,她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風波鬧出來,看他有什麼臉面面對天下人。
或者……
如瑾倏然回頭,靜靜盯了皇帝一眼。
他只帶了一個護衛,她卻有許多人……剎那間她有一種沖動。若是下那種命令,王府這群人會不會听她的?
她覺得極有可能會。
電光火石間如瑾心中轉了好幾個念頭。動,還是不動?走出這個院子,她極有可能面對皇帝不甘休的報復,而若在這里就干淨利落地一了百了……
似乎更省心!
皇帝對上如瑾的視線,心中猛然一驚。
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帝王,整日對著朝臣和嬪妃這些心思十八彎的人,早已練就了洞悉人心的本事。如瑾眼里的變幻他如何不能察覺?
「大意了!」他暗暗驚悸。
長平王還在齊暉殿,皇帝是借著更衣離開的,為了掩人耳目也沒有多帶隨侍,一個康保,一個護衛,他身邊人太少……
如瑾的侍女會武,他在宮變清醒之後有所耳聞,但畢竟未曾親見,當時又有京營官兵攙和,他一時就沒有在意這等事,以為只是些練過兩下子的女子罷了。可林十一剛才動手的剎那,以及吳竹春一腳踹開了厚重木門,都讓皇帝覺得事情有些不妙。
如瑾顯然起了殺心。
她怎麼敢!一個剛及笄的弱質女流,就算性子剛硬些,怎麼就敢起弒君的念頭!
「……既然你不願意,那就回府休息吧,朕讓御醫隨你回去伺候。」皇帝恰如其分露出慈祥的微笑,一面站起了身,「時候不早,朕也歇著去了。」
原本安靜立在書架邊的護衛無聲貼了過來,大約也是敏銳意識到了危險。皇帝心思稍安,快步朝暗道口走去。
「皇上急什麼?身子沒好全,走路小心些。」
如瑾眉頭一低,對上吳竹春的眼楮。電光火石間的無聲交流,吳竹春飛快朝著其余侍女們一揮手,帶人直奔皇帝三人而去。
如瑾心中大石落地。
這些人果然忠心,連弒君的事都敢听命!
「哎,你們……」立在游廊的張鎖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妙,剛喊了一聲,林十一搶上去拔刀搭上他的脖子,用目光詢問如瑾。
「殺了。」
既然對皇帝動了手,不管結果如何,在場的人一個不能留。如瑾吩咐得痛快,林十一動作更利落,手起刀落,幾下就將張鎖和幾個隨從割了脖子。他們都是不會拳腳的,砍起來輕而易舉。
「告訴外頭的人警戒,給王爺送信去!」
「是。」
林十一將帶血的刀在張鎖尸體上蹭了兩下,飛快出了院子,又很快回來。「辦好了。」然後持刀立在如瑾身邊守著。小小的個子,卻干脆利落得讓人安心。
屋子里,吳竹春和那個御前護衛已經過了許多招。這種貼身的護衛都是特殊訓練過的,動手時招式凶猛但無聲無息,絕不會向跑江湖賣藝的人一樣嘴里呼呼喝喝。而吳竹春和侍女們也都一樣,就見一群人影來回翻騰,偶有兵刃踫撞和桌椅被打碎的聲音而已。
那護衛是拼命的架勢,吳竹春一個人有些吃力,很快幾個侍女同時圍了上去。而皇帝拽著康保擋在身前,臉色十分難看。余下兩個侍女圍著他們,他們沒機會走月兌。
如瑾回到了房門口。見皇帝有往方才做過的椅子上蹭的苗頭,立刻道︰「別讓他動。捆了!」
她在宮里住過幾年,深知許多看似平常的地方其實暗藏玄機。皇帝最是多疑心細,到處安上保命的機括也未可知。這房里既然有帶暗道的書架和帶機關的門,誰知道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侍女們立刻從腰間抽了暗藏的繩子,轉眼間放倒了康保。
皇帝竟然還會拳腳,見人來捆,突然發難動起手來。如瑾不由意外。她前世在宮中那麼久,也有得寵之時,可皇帝從來沒露過這個本事,她是一點兒不知道的。這人果然城府極深。
只可惜……皇帝一個人怎麼敵得過兩個王府侍女,那都是她特意挑著帶出來的好手。
「皇上!」招架吳竹春等人的護衛終于開了口,眼睜睜看著皇帝被捆翻而無力支援。猛然,他拼著挨了吳竹春兩腳,騰手從腰帶里掏了一個東西出來,飛快扔出去。
那栗子似的東西破窗而出,落在院子里發出巨大聲響,堪比京營的火炮。
如瑾暗道糟糕。這顯然是御前護衛報訊的東西,如此巨響,滿宮里都要听到了!她只帶了十幾個人,若是宮中護衛全都趕過來……
被捆了四肢的皇帝倒在地上冷笑。
「就是立刻殺了朕,你也走不出這里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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