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47心有芥蒂
如瑾被丫鬟扶著,在暖烘烘的屋子里走動散步。
听孫媽媽的話,懷了孕的人不能懶,要盡可能地多多走動,到了生產的時候才有力氣不會難產。天氣越來越冷了,大晴天的日頭也化不開地上的涼,所以如瑾除了正午左右在廊下曬曬太陽,其他時候都在屋里貓著。
凌慎之告訴她這兩日要多注意休息,因為前幾天的勞心勞力又損了她不少精神,接下來要好好休養。凌慎之這次是真得生氣了,那一晚如瑾帶人從城外回來,他主動過來看診,看完了,臉色就沉下去,說要是再這樣下去,他就撒手不管了。
這話別人說來也許是尋常,可是對于一貫溫和待人的凌慎之來說,能讓他說出這句,就真是氣到了極點。
可即便氣,即便板著臉,他也沒有太過失禮的舉動,依然照常配藥熬藥看診請脈,只是見面時笑容少了些,眼角多了些冷峻。
如瑾非常過意不去。
身體是自己的,現在卻弄得好像是凌慎之更緊張似的。
但是事情進行到那一步,她總不能撒手不管,置若罔聞。那可是關系到她性命和家人安危的。
最後她只得每次都和凌慎之賠笑,見面的時候盡可能多地與他說話。
凌慎之很快就意識到這一點,于是板著臉告誡她,「你若安心休養,我自然以禮相待。沒有那個當大夫的喜歡看見病人拿自家身子開玩笑。」
如瑾無法,只得按照正常的作息時辰起居,規規矩矩吃藥進食,每日理事的時間也盡量縮短,幾日過去,凌慎之臉上才漸漸恢復笑容。
秦氏背地里感嘆︰「凌先生心地純善之至,若沒有他,瑾兒你這次的劫難不知要如何才能化解。府里醫婆、宮里太醫都有本事,但大概沒人能像他這般盡心盡力。」
提起宮廷,又道︰「日後你進了宮,要是凌先生也能進宮做太醫就好了……我也能放心一些。之前曾听他簡略提起家世,似乎他家里有人在太醫署?能不能……」
「母親別想這個了,也千萬別和凌先生提起。」如瑾對凌家的事約略知道一些,「他們祖上本是世代太醫,到他父親那輩才荒廢了,現在家里只有個叔祖在太醫署做閑職,也快要到告老的年紀。凌先生他……因為一些事,已經和家里斷了來往,斷不可能重操祖業。」
至于是什麼事,如瑾只從凌慎之的只言片語中模糊了解個大概,並不十分清楚。如果動用王府底下人去查,一定能查得細細致致,但如瑾不想那麼做。每個人都有不願意提起的心事,她不會隨意窺探別人私隱。
秦氏聞言頗為感慨,「他那樣光風霽月的人,沒想到也有不可說的過往。太醫世家……想必也是深宅大院,有些不堪入耳的事情吧。」
不然好好的男丁為何要和家里斷絕關系。
「他對我們恩重如山,等晴君大了,我就和她說她的命是誰保住的,等你的孩兒大了,也要如此。」秦氏叮囑女兒。
如瑾點頭,「嗯。」
正說著,丫鬟報祝姑娘求見。
秦氏知道有事,帶了人避開,不過臨走時小心告誡女兒,「她和木氏親厚,你千萬小心。」
「母親放心,我心里有數。」
秦氏出門,祝氏進門,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祝氏端端正正退到一旁,給秦氏行禮問好。秦氏微笑著讓她起身,帶人出去了。
祝氏深深低頭相送。
秦氏的笑容似乎與之前沒什麼不同,但她能敏銳察覺到笑容里的戒備和疏離。
「主子,罪婦木氏去了。」到如瑾跟前稟報事情,她保持更加謙恭的姿態。
像往常一樣,如瑾帶她進了內室相談。
「坐下說。」如瑾歪在暖榻上,依然照常讓祝氏落座。但這次屋里多了吳竹春,靜靜站在如瑾身邊。
祝氏沒坐,反而跪了下去,「奴婢查清了許多事,來向主子稟明,也請主子降罪。」
如瑾仔細听她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遠到從賜婚聖旨降下時對發現砒石瞞而不報,近到逼殺方氏、主動揭出佟家姐妹做替罪之人,乃至眼前的城外刺殺和城內勾連威遠伯府動手,還有日常生活之中微不足道卻以水滴石穿的工夫不停發動的瑣碎,樁樁件件,至少查了個十之七八。
「……總共牽連出六個人,三個在天帝教作亂當日妄圖在王府內對侯夫人動手,被主子留下的護衛當場解決,還有三個知情不報,奴婢已經把她們拘下了,只等主子發落。」
即便知道木雲娘可能是早有圖謀,引而未發,但真切听到這一切,還是讓如瑾沉默了半天。
她沒想到還有這麼多事。
所有王府內曾經發生過的略有蹊蹺的瑣事,原來大半都有木雲娘的影子。以前張六娘在,府里也有其他來歷的人,這些事就都被忽略了,沒有人會將之歸到木雲娘的頭上。及至府中越來越清靜,疑點越來越重,這個藏在背後默默動作的女子,才漸漸露出馬腳。
只是,有些晚。
如瑾不由撫上肚子,指月復在衣料上輕輕摩挲,就像是撫模孩兒。
也不知這兩個小小的孩子中毒沒有。凌慎之早就說胎兒保住了,一切正常,可如瑾怕他是故意寬慰。孩子好端端地活著,她感覺得到,但母體有毒,他們會安然無恙嗎?她孕中用了那麼多要,即便凌慎之再謹慎,是藥三分毒,總會對孩子有妨礙吧……
「你們不是有規程,還等我發落什麼。」如瑾的聲音很冷。
她厭惡木雲娘,比當年厭惡皇帝更甚。
皇帝殺她,說到底不過是冷漠無情,視人命如草芥,又被別人蠱惑罷了。
可木雲娘是處心積慮在害她,更要害她的孩子。
她忍了又忍才沒下令派人折磨木雲娘。比起佟家姐妹,木雲娘的隱蔽讓人更難以接受。
所以對于那幾個知情不報的,不管出于什麼原因,如瑾都不想姑息。王府私下處理背叛者自有規矩,據說很嚴酷,那麼就按規矩處置好了。
「是。」祝氏明顯感覺到如瑾語氣里的冷意,略略靜了一下,很快應了下來。
應完了才恍覺,自己這一聲,與以前從長平王那里領命的感覺一樣。
「祝姑娘,你起來吧。」如瑾這時候才叫祝氏起身,「讓你跪一會,不是懲罰,而是提醒你記住這次的事,記住木雲娘這個人。你有失察之罪,我自己豈能沒有?所以我不罰你,只是請你以後謹慎再謹慎,不要讓同樣的事再發生一次。」
「……主子,謝謝您寬宏。」
「我不寬宏,特別是關系到孩子。」
祝氏鄭重道︰「奴婢明白。」
唐允命人送了消息進來,如瑾看過,照常讓吳竹春燒掉了。
「董姨娘吐了口,她在天帝教里只是依附者,但到底知道些內情。根據她提供的細節順藤模瓜,威遠伯勾連天帝教的證據查實了,大理寺今夜會連夜提審,定罪只在早晚。」
祝氏俯首︰「都托賴主子運籌帷幄。」
「別這麼見外。」如瑾給了她一個微笑,「你大概還對我心存芥蒂,因為之前整件事都沒有經你的手,怕我以後也疏遠了你?」
「奴婢不敢,奴婢沒有。」
「還說沒有?既沒有,為何不能像從前一樣,偏要自稱奴婢?」
祝氏張了張口。
如瑾道︰「沒關系,夫妻之間相處尚且要頗多試探,互相磨合,何況你我只做了一年主僕。這件事之後我會更加相信你,那麼你呢,能理解我避開你的迫不得已嗎?能待我如初嗎?」
祝氏立刻回答,「能。請主子看我日後行止。」
斬釘截鐵的語氣。
如瑾笑著點了點頭︰「你去吧,容我歇一歇。」
祝氏告辭而去,如瑾也遣退了吳竹春,獨自一人在榻上歪著眯了一會。
她不能肯定祝氏的承諾是否屬實。就像她自己也從此存了防備之心,祝氏經此一事,心里頭的隔閡想必也不是輕易能消除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企盼,誓死效忠這種事不是沒有,但她對祝氏沒有滴水之恩,也不會奢望祝氏竭誠以報。她們主僕之間,只要維持正常的關系就可以了。
對王府里所有人,乃至關亭唐允等人,如瑾也是這個態度。
這些人都是長平王的下屬。只要誓死效忠長平王就好,她被稱一聲主子,可沒奢望自己能和長平王擁有一樣的地位。
她這幾天一直回想進入王府之後的點滴。
然後發現自己犯了一個低門女入高門之後都會犯的錯誤——她沒有自己的人可用。
襄國侯府也算名義上的高門,但對于長平王府,對于皇家來說,說得不堪一點,只是一個破落戶。她只身進府,只帶了兩個丫鬟,因為種種原因也沒有陪嫁的資產在京城,這和富貴人家從外頭典的妾也沒什麼不同。
當時她入府的心態是只求自保。有正妃在上,她自然越低調越好,所以勢單力薄的入府也是一種姿態。
但後來,事情的發展漸漸超乎她的預料。
一切來得太快,而她時間太少。
沒有只屬于自己的心月復,那麼一旦遇上木雲娘這種人這種事,就完全被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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