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點頭應聲。
胡林抿了抿唇走下台階,這也不知第二十幾遍了,一開始是半個時辰問一次,後來是一盞茶的功夫就問一次,幾乎是不厭其煩,茶水也不知喝下去多少。
「等等。」慕容千尋突然叫住了他。胡林轉身低問︰「皇上還有何吩咐?若是餓了,奴才去讓御膳房準備宵夜。」
「不用。」他起身來到御書房外,看著皎潔的彎月,緩聲開口,「若是他還沒回宮,讓守宮門的人不要關宮門。」
胡林一驚,下意識地抬頭看向慕容千尋的側顏,滿眼的不敢置信。為了一個御醫,眼前的君王竟然縱容至此媲。
「還不快去。」他擰眉收回視線遞了他一眼。
胡林被那寒氣一罩,嚇得急忙道︰「是是是,奴才這就去。丫」
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慕容千尋感覺心頭隱隱不安,總感覺越發抓不住她,她的身上好像有他不知道的許多事情。
「皇上,皇上!」
思緒飄渺之時,胡林去而復返拉回了他的思緒。
「皇上,葉大人回宮了。」
「哦?現在在哪兒?」慕容千尋心頭一喜。
她還是回來了!回來就好!
「葉大人直接回了御軒宮。」胡林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生怕眼前的天子因為葉凝晚回宮還沒有前來請罪而動怒,卻沒想到他臉上揚起了笑容,立刻朝御軒宮趕去。
當慕容千尋來到御軒宮時,寢殿的門被由內反鎖著,他屏退了左右,整個御軒宮只剩下他與她二人,他站在門外低喚一聲︰「凝兒,為何鎖門?」
夜婉凝听到慕容千尋的聲音,心口一顫,依蘭站在她身邊,看著她這個樣子捂著口怕哭出聲響。
「凝兒,發生了何事?」慕容千尋擔憂的聲音直直傳進夜婉凝的耳中。
「大人……」依蘭哽咽著開口。
夜婉凝看著手上的十幾根銀針,還有胸口的三根,靠在床上虛弱地提不起一絲氣力,臉色蒼白如紙,手中的錦帕再一次染上了她吐出來的黑血。
「不要讓他進來。」她的聲音低細如蚊。
「可是……」依蘭哪里放心的下,她現在的樣子簡直把她嚇得失魂落魄,從夜婉凝回到御軒宮,她就看見她步履蹣跚地迎面走來,直到關上寢殿的門,她整個人倒在床上,她才看清她幾乎是強撐著回到了這里。
「不要讓他進來。」她再次用懇求的眸光看著依蘭,依蘭簡直快要痛心至死,強忍著悲傷轉身走到寢殿門口,隔著一扇門對著慕容千尋說道︰「皇上,大人今夜染了風寒,怕傳染給皇上,所以讓奴婢懇請皇上恩準……一夜獨眠……」
慕容千尋听著依蘭的話擰了擰眉,雖然將帝王關在房門外是那麼荒唐的事情,可是因為對方是夜婉凝,所以他沒有說什麼,原本想要縱容她的任性,可是他忽然覺得不對勁,依蘭的嗓音透著低啞,好似哭過,這無非是和夜婉凝有關。
「凝兒,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擔憂之情是那般濃烈,惹得依蘭立刻捂口不敢吱聲,她怕自己一開口就忍不住實情相告,可是夜婉凝有交代,所以她只能听夜婉凝的。
夜婉凝見依蘭哭成了淚人,沉了沉嗓音開口道︰「皇上恕罪,可否讓我今夜一個人靜一靜?」
她知道,若是她再稱病,他無論如何都會讓御醫前來診治,可是她如今的狀況實在是不想讓他看見,就讓他覺得她是在無理取鬧,是在任性。
果然,慕容千尋不再說什麼,外面寂靜一片,可是她知道他在門外沒有離開,所以她也不能發出疼痛的聲音,可是月復中的絞痛幾乎讓她快要絕了氣。
「大人,你……」
夜婉凝急忙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依蘭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一個人影還站在門外,不是慕容千尋又是誰。
依蘭顫抖著雙手將茶水端到夜婉凝跟前扶著她起身漱口飲茶,又將她緩緩放下,隨後放下了幾道帳幔,將慕容千尋的身影隔絕在外。
「怎麼會這樣?到底怎麼回事?」依蘭壓低聲音問她。
夜婉凝微微喘著氣張了張泛白的雙唇︰「可能是剛才馬車顛簸動了胎氣。」
「胎氣?」依蘭驚愕地瞪大了眸子。
夜婉凝點了點頭︰「應該是營地那次有的。」
「那……就算是動了胎氣,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去了半條命啊。」依蘭哽咽著問。
夜婉凝擠出一絲苦澀的笑道︰「那日他中了毒,我幫他解了,懷上了孩子也因此將他的毒盡數度在了我身上。也因為呼延決的毒,所以我一直都沒能發現是懷孕了,月信長久未至,以為是此生都不可能有孩子,誰知道……看來我是命中無子了。」
「什麼?難道是……毒胎?」依蘭怎麼都不能相信,眼前這麼美,這麼善良的女子,在經歷了種種磨難之後以為苦盡甘來,誰知道竟然進入了另一處的黑暗。
夜婉凝笑著沒有否認︰「明日我去御醫館抓副落子藥。」
「不可以……」依蘭跪在她的床前抓著她的手,她的手心陣陣冰涼,「大人,你已經沒了一個孩子,怎麼可以失去第二個,不如再想想辦法,或者還有別的法子可以保住孩子呢?」
依蘭比誰都清楚,若是這個孩子也沒了,夜婉凝的心該是多涼,或者這輩子就不可能有孩子了。
人怎麼能經歷幾次落子?別說此生無法生育,就算是活下來都難,那落子藥的藥力她是知道的,在進宮前她就听說有正室逼著妾侍喝下落子藥,結果一尸兩命,她怎麼能讓她如此冒險。
夜婉凝听著依蘭的話,想著自己第一個失去的孩子,眼淚順著蒼白的臉頰流淌而下。
她又怎麼舍得將自己月復中的孩子生生從身上剝離,可是她怕這個孩子即便是出生了也是殘缺,到時候豈不是害了他?
她不再說什麼,只是拔出身上的銀針交給依蘭︰「放好吧,好累,先睡了。」
依蘭接過銀針放好後幫她蓋好被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問︰「皇上……知道嗎?」
夜婉凝听她這麼一問,立刻睜開了雙眼︰「不要說,不要告訴他。」
「為什麼?大人為了皇上付出了這麼多,幾乎賠上了命,如今又成了這個樣子,為何不讓皇上知道?」依蘭說得有些激動,聲音漸漸高了起來。
夜婉凝一急,立刻捂住了她的嘴,苦澀道︰「我不想他因為愧疚才對我好,不想他因為我的付出而對我好,不想因為同情才對我好。更何況這是我自願的,就當是我命該如此。」
依蘭哭著點頭,握著她的手,她啞聲道︰「依蘭相信大人一定會得到上蒼的庇佑,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夜婉凝淡淡勾唇一笑。
夜涼如水,寢殿內熄了燈,寢殿外慕容千尋站在門口站著繁星點點,明月如勾,心慌亂一片。
如今的他是一點把握都沒有,不知道夜婉凝究竟是否能如以前那般願意與他共度一生,而今日她去見了夜墨凝,回來時並沒有擔憂,也無人提及夜墨凝的病,想來並無大礙,可是她一回來便將自己關在了寢殿內,剛才她的聲音是那般低啞,是哭過了嗎?
何時他開始如此不自信了?
何時他這麼嚴重地患得患失了?
何時他是那般無法失去她了?
她是上天賜予他的禮物,是他當初沒有珍惜,可是現在,他想要彌補之前的一切,還來得及嗎?
緩緩蹲子,他不顧帝王的尊嚴坐在了地上,雙手靠在膝蓋上仰頭望著夜空。
他其實好想再听她叫一聲「千尋」,好想再看見她在他跟前耍賴撒嬌,可是現在,他們是那般陌生,是他親手毀了她的純真不是嗎?
身子輕輕靠在門上,回想著當初的過往,還有他們曾經的孩子,都毀在了他的手上,如果那個孩子還在,應該和千景的兒子一般大小吧?如果那個孩子還在,不知是皇子還是公主呢?如果是兒子,他會讓他們的孩子出生便是太子,如果是女兒,他會讓她成為最幸福的公主,他會傾盡所有去愛她……
遲了,果然是遲了……
不知不覺,眼角濕潤一片。
翌日,夜婉凝很早便醒了過來,昨夜痛得虛月兌,今日她還要封住昨夜的穴位,臉色依舊蒼白一片。
雙手撐著從床榻上起身,走到帳幔外看見窗外照進一絲光亮,再看時辰,他應該快要上朝了。想起昨夜將他拒之門外,不知道他是否會惱怒了?昨夜他應該是在御書房內就寢的吧……
她搖了搖頭苦澀一笑,自己都管不過來,卻總是習慣性地顧著他。
坐到桌前,她從醫藥箱中取出銀針和自制的藥,按照昨夜落下的針位開始封穴,每一針都讓她痛得想要咬斷銀牙。最後當三根針落向心口時,她幾乎痛得昏厥,可是當看見心口的劍傷時,所有的痛一幕幕重演。
都說以毒攻毒,此刻卻是因看見舊痛而忘了新痛。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胡林的驚呼聲拉回了夜婉凝的思緒︰「皇上,您怎麼在門外還……坐在地上?」
夜婉凝心頭一怔,心口一陣緊縮。她轉頭朝寢殿外看去,果然有人影靠在門上緩緩站起身,而後他低聲說了一句︰「拿來。」
胡林似是義憤填膺地開始斥責︰「這葉大人也太不分尊卑了,怎麼可以將皇上拒之門外,真是豈有此理!」
說著,他正準備推門,慕容千尋卻低斥了一聲︰「住手!不要驚擾。」
而後,夜婉凝看見那群宮人就在寢殿外給他更衣換上朝服。
當慕容千尋離開時,夜婉凝就站在與他一門之隔內,因為施針身上衣衫不整,因為沒有梳洗,如今是披頭散發,可是她已經顧不得這些,一手捂著口不停地無聲哭著,眼淚不停地流淌而下,有的滴到了心口的銀針上進入了針眼內。
她真的想好了和他好好過這一輩子,真的想好了與他共度此生,真的想好了同他生兒育女,只要他不負她,她此生終相守,可是她沒想到她的一生竟然要毀在呼延決手上。
她的毒她無法解,也曾听呼延冰說,呼延決善于用毒,只有在三日內服下解藥才能解毒,否則不死也會有預想不到的癥狀。她曾問,是呼延決不願意說還是真的無法解,呼延冰說曾經有個將士因為不听呼延決的指揮被下了毒,炎帝知道後責令她解毒,可是她試過,最終無效身亡。
她曾想過,若是能解,她就算是被羞辱也會取得解藥,可是如今看來,她要麼犧牲這個孩子,要麼雙雙赴黃泉。
可是現在,她不想死,不想離開這些愛她的人,不想離開他……
依蘭過來時,夜婉凝已經穿好了衣服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中自己發呆。
「大人,奴婢來晚了。」依蘭急忙將洗漱用品放在架子上,隨後將錦巾沾濕後擰干遞給夜婉凝,「大人。」
夜婉凝接過錦巾默默擦臉,並未說任何話。
看著夜婉凝如此,依蘭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伺候她洗漱後又伺候她用早膳。
「依蘭。」用完早膳,她忽然開了口。
「奴婢在。」依蘭一個激靈,立刻走上前應聲。
夜婉凝抿了抿唇起身,而後走到宮院中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緩聲問︰「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你說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
依蘭沒料到她會說這些,只是看著她道︰「奴婢不知是否所有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但是奴婢想,若是能在一起的就是緣,當珍惜才是,失去了可能就再也沒有了。」
依蘭的重點在于「若是能在一起的就是緣,當珍惜才是」,而夜婉凝聞言卻是身子一僵,她的重點放在了「失去了可能就再也沒有了」,是不是說,她這輩子真的都不能有孩子了。
「失去了可能就再也沒有了……」她不停咀嚼著這句話。
依蘭已經,急忙道︰「奴婢失言,請大人恕罪。」
夜婉凝笑了笑︰「如果只能二選一,你說……他會選擇哪個?」
她指的是大人還是孩子。如果她願意把孩子留下,而最終孩子能生,她必須死,慕容千尋會做怎樣的選擇?雖然孩子能生的幾率渺茫,而她生的幾率較大,可是她還是不能知道他會做怎樣的選擇。
她低頭一笑,如今她竟然猜度起他的心思。可是,她真的已經沒有信心他會選擇她生。
抬頭望了望天,就要六月了,天氣果然是燥熱許多,連她的心都開始煩躁了起來。
收回視線,她抬步朝御醫館而去,臨走丟下了一句︰「記住我跟你說的話,不要跟他提起一個字。」
依蘭愣忡在原地,最後哭著點頭答應。
御醫館內,夜婉凝趁所有的御醫不注意,從藥櫃中取出了幾味落子藥,在藥紙中包好後小心翼翼地用繩子扎好走出御醫館,在煎藥的地方親自煎著藥,從中有宮人要幫忙,她都一一婉拒。
將藥倒進碗中放進食盒,她怕有人會發現,所以將藥渣一並帶走。這個時候慕容千尋應該是在御書房,所以她現在會御軒宮還是安全些。
來到御軒宮,依蘭和張德貴都在御軒宮忙活著,看見夜婉凝突然回來倒是有些意外。
「德貴,幫我把這些藥渣給埋了。」她匆匆忙忙將食盒打開後把里面的藥渣塞入依蘭手中。
張德貴狐疑道︰「這個是……」
依蘭原本也是疑惑,可是見她提著食盒匆匆走進御軒宮,依蘭才知道這個是什麼藥渣,急忙跟了上去。
「大人,不可以,不可以啊……」依蘭跑進寢殿,見她已經將藥放在了面前,而她則靜靜地坐在凳子上看著這碗落子藥。
突然發現凝兒好悲催……
謝謝送鑽石、鮮花、荷包、月票的親們,雖然沒有一一列舉,但是在後台已經看到了哦,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