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到兒子眼楮里的擔憂,這跟往日里欲傷人先傷己的「七傷拳」式的做法相比,顯得更叫人心疼。
陶仲勛心中一暖。
他轉了一子,正對著兒子。
陶明白沉默。
前面護士說了一聲「下一位」,他便順著隊伍,往前一步,有意無意的避開了那一場面對丫。
這是眼下,他能做的最大讓步和妥協,盡管,在旁人眼中,同自己的父親置氣,其實是一件特別「笨」的事情。但是,就現在這種狀態,他滿腦子都是父親慈愛的望著姚希希的畫面,那樣溫和與愛惜的眼神,仿佛帶著無盡的回憶。那是在看他與母親時,從未流露過的感情。甚至,他能在周大忠念叨姚希希的好時,看到父親的臉上,有一種類似驕傲的情緒。
就因為,她是那個女人的女兒媲。
他感受著背後火烙一樣的視線,半晌不動,讓自己的心硬一點,再硬一點,狠一點,再狠一點。
就在不久前,母親還在期待,期待她丈夫的回心轉意,期待她丈夫的愛與溫暖,而後,這份期待變成了更猛烈的怨恨。
他隨著母親,像是茫茫大海上一根浮木,在愛與恨,期待與失望中沉沉浮浮。到最後,他更不願去刺激母親,提醒她,她的丈夫,他的父親,其實,從未在意過他們母子。
最終,母親有那麼一刻的清醒,死死的攥著他的手,告訴他,不要走她的老路——找個愛你多些的姑娘,才能幸福。
那是他對母親最後的承諾。
他其實不願意承認,母親走後,縱使心在疼,他仍是隱隱的松了一口氣,從此,他再也不必活在那樣強烈的情緒之下,再不必在充斥著滿滿的怨,滿滿的恨的生活中繼續度過。
可從此,他也只剩下了一個人。
陶明白閉了閉眼楮。
姚希希靠在轉角的牆邊,時不時的回頭看一眼,心里已經把陶明白問候了N遍……什麼樣大不了的事情,非得跟自己的父親置氣置成這樣?
她靜靜的等著,不可避免的就會想到自己的爺爺,心中不是不埋怨的,也不是不恨的,也知道自己不止一次的借酒壯膽的去撒氣,做過多少無禮的事情,說過多少不像話的話。也不是不體諒的,可還是忍不住想,倘若,倘若爺爺沒有做到那一步,她跟邱蔚成,現在是不是已經組成了幸福美滿的三口之家?她是不是,可以比現在過得更輕松更簡單一些?她是不是,可以對爺爺少些怨恨,從而對爺爺更好一些……
可她也明白,什麼都明白,不管多少的怨恨,她對爺爺的愛,從未減少過半分……她只是想努力的,讓自己再努力一點,努力的不去在意,努力的灑月兌,努力的原諒這份以錯誤的方式存在著的偏愛。
她看著陶明白僵硬的挺直了的背脊,這讓他的背影看上去顯得平淡而冷清,她很難想象,這會是那個始終帶著暖如春風一般笑容的陶明白。他就那樣倔強的把這樣的背脊留給了他的父親……顯而易見的,這一點,陶明白並不明白,又或者,他其實也明白,只是,他還做不到。
看著了不得的陶明白,其實只是一只蠢蛋加笨蛋呢。
為什麼呢?
陶伯伯是個多親切隨和的人呀,她想……其實,陶明白跟他父親,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單單看那相似的眉眼,那如出一轍的含笑的模樣,還有那讓人不由自主想要親近的氣質。
她這樣想著,難免要聯想到自己,心里又是疼又是酸又是苦。
那邊,陶仲勛搔了搔鬢角,羅厚安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晃得他心煩氣躁,一口氣堵在了胸口似的,到底是忍不住,按住了心口。羅厚安過來一下子攙住他,他氣苦,甩了一下手,正要叫他離開,就看見姚希希來了,不禁一愣。
「陶伯伯,您不舒服嘛?」姚希希問,她往旁邊挪了一下,撞到了陶明白,陶明白就順著回頭看她一眼,也看一眼陶仲勛。
陶仲勛的臉漲的有些紅,努力的讓自己平靜,再平靜,然後,他輕輕一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我去喊醫生。」羅秘書拔腿就要跑,陶仲勛略轉了個身,斷聲道,「回來!」
「可……」羅秘書一臉的難耐不安,目光在陶明白與陶仲勛之間來回游移。
關鍵時候,姚希希向來不犯迷糊,她沒有那麼多的顧忌,也不管這父與子之間有怎麼樣的解不開的結。
「不行。」她微抬了下下巴,幫忙扶住陶仲勛,然後看著陶明白,「笨呀!你快幫忙打電話叫曉英姐趕緊過來。」
她已經先做出了判斷,于曉英十有八•九是陶仲勛的醫生。
父親的臉在漲紅,陶明白看見,他的心也跟著猛顫了一下,雙腳仿佛被牢牢的固定起來了一般,動彈不得。
姚希希不去看他,只是抬腳,用靴尖對準他的小腿踢過去。
疼。
像是被人當頭兜了盆涼水,陶明白一下子恢復了理智,一雙眼楮黑沉沉的,不知是看著姚希希,還是看著陶仲勛。
他撥通了電話,簡潔的說清楚了情況,迅疾利落的,仿佛剛剛那個僵硬木訥的是別人一樣。
于曉英帶著人,馬上趕到。
陶家的人丁單薄,這種時候,便一目了然。
眼下陶仲勛犯病,趕來的,也只有在他身邊工作的幾個人。听說,陶明白還有個姑姑,人在上海,此時也正在趕來的飛機上。
陶明白一動不動的靠在牆上,看上去,形單影只……姚希希最是見不得這種情形,她能了解他的心情,誰家沒有老人,若是自己家中的哪個老人突然有個好歹,她怕是急都要急死了,更不說假如會有什麼壞的結果,這一茬,她連想都不敢想。
她無聲的走過去,站在他身邊。
此時的陶明白顯得非常冷靜,冷靜的有些過分,和她平時見到的不一樣,少了那份溫和,少了那份從容。
幾乎是不帶思考的,姚希希一言不發的攥了攥他的衣袖。
陶明白有些出神了,便連扭頭看她的動作,都顯得有些遲滯。
兩個人四目相對,姚希希看著他那失了光彩的眼楮,忽然的就有些感同身受的難過,她輕聲叫他,「小白……」
許是叫習慣了,此時她也顧不上去想,眼下的狀況,適合不適合。
陶明白望著姚希希,默不作聲的,而後,毫無征兆的,就捉住了她的手,握緊了。
他的掌心發燙……姚希希盯著他的手,舌忝了舌忝唇,她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可是她沒有把手抽回來……在這一瞬間,她也想自己能幫一幫他,就像他曾經給予她幫助一樣,哪怕能只給他一些溫暖與安慰,哪怕,只有那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姚希希對他微笑了一下,安慰道︰「陶伯伯看著可精神呢……」
她有些詞窮,只恨自己這會兒沒有舌燦蓮花的本事。
陶明白望著她低頭懊惱的樣子,忽然的就很想抱住她,但他忍了忍,克制住了。
「陶伯伯會沒事的,他舍不得你。」姚希希重新抬頭,望著他。
好久,好久,陶明白沒有動。
姚希希深吸一口氣,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為他做些什麼。
好一會兒,她終于換了個姿勢,用空下來的那只手,抱住了陶明白的手臂。
「會沒事的……」她貼著他的肩膀,反復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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