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輕柔浪漫的華爾茲。周圍是一對對笑意盈盈環保在一起的俊男美女，悠然晃動的步伐和微微搖曳的燈光。
宋未在緩慢輕松的旋律之中自在挪動著舞步。
腰被肖凡握著，眼楮卻不知道該看向哪里。他的那雙眼，她是斷然不敢看。
——你還是和那晚一樣美。
宋未沒有接話，男人贊美的話語可信度只有百分之一。只是配合著肖凡的動作而搖擺。
——只是，那晚的你，像是一支熱情的藍色妖姬，而今晚，你是一支幽靜的夜來香媲。
——會變的。
——我知道。
那晚的宋未，沒有憂愁，滿滿的沉浸在對未來幸福的憧憬里，自然是一只快樂熱情的天使。而現在，她背上了沉重的枷鎖，如何飄飛得起來？
無話。過了一陣子，宋未又昂起頭撲閃著睫毛問︰
——你更喜歡哪一種？
——都喜歡。
很明智的答案。
——是嘛？
——藍色妖姬讓我瘋狂，而憂郁的夜來香讓我憐惜……
宋未埋著頭輕笑︰
——你倒是兩頭不得罪。
——你知道嗎？每次在你面前我都潰不成軍……過去是，現在更是……
——你說過，我是一只刺蝟。
宋未貝齒輕咬著唇，笑著抬起頭望他。
——是……離開你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也是。
——不明白。
——只是，我的刺，在你面前完全不能發揮作用，所以只好一根根拔掉。
宋未看見他眼里的笑容，輕松而有些落寞的。
——怪不得。
宋未說。
——怪不得什麼？
肖凡不解問道。
——兩只刺蝟的舞蹈，該是有多麼稀奇，才惹到大家如此關注。
肖凡這才注意到，兩邊的人群漸漸褪去，而聚光燈打在了他和宋未身上。像是一個耀眼的小舞台，他們便是這場舞池的舞皇舞後。
——還是和那晚一樣。
肖凡低著頭看著懷里的人。
——別管他們，我們跳我們的。
于是，便不再說話，望著對方的眼楮，專注于肢體的扭動和舞步的變化，在燈光之下，光彩奪目。
那晚的舞會也是這樣，跳到最後，所有人都甘願當作配角，退下陣來觀賞他們的舞蹈。
不知是誰說過，聚光燈下的人生，才是最精彩完美的人生。
只是，彼此心里都知道，哪里會一樣。明明什麼都已經改變了。
…………
舞會結束之後都已經是半夜了，吃了些糕點，兩人又陪著顧常茗和幾個朋友痛飲了幾杯，這才散去。宋未也這才知道，原來看似有些書生意氣的顧常茗，是個滿眼放桃花的公子哥。
「他在外面的女朋友都可以辦一場今晚這般盛大的舞會了」。這是肖凡告訴宋未的話。
出門的時候，頭暈暈沉沉。
已經是凌晨了。
宋未抬頭望著星空，黑漆漆的一塊幕布，星星點點的光亮，還有，只在月亮旁才看得見的雲的輪廓。
宋未卻只是笑，走路有些搖擺，酒精在大腦里開始有些作用了。
今晚玩得很「盡歡」。
卻還不想這樣回去。
——未未。
——嗯？
——還記得那晚舞會結束之後我說過的話嗎？
記得嗎？怎麼不記得？卻是想忘也忘不了。
宋未心里突然覺得空空涼涼的，像是被人剝去了皮囊，只剩下一顆心在風中被吹得刺寒而瑟瑟發抖。
——不記得了……陳年往事了，提它干嘛。
宋未卻裝作酒後迷糊。
——未未！
肖凡卻停下腳步，雙手抵著宋未的肩，宋未怔怔地抬頭望著他。目光在這樣冷清的夜空之下也有些寒意。
——即便是回不去，讓我們重新面對好嗎？
目光如劍，讓宋未無處可逃。她被迫承受他這樣寒冷入骨的力量。
——怎麼……面對？
宋未喃喃地問，嘴角浮起一絲苦笑。她看見自己吐出的氣體在魅惑的夜空里凝結成了白霧。
——如果你忘了我那晚的話，我再說一遍給你听。未未，做我的新娘……
——好了，我有些累了，送我回去吧。
宋未打斷了他的話，不耐煩。推開他的雙手，轉身要走。
她不想在這樣「盡歡」的夜晚再提及這些沉重的事情。
一切都順其自然好不好。她想告訴肖凡。可是她又什麼都不想說，她或許真的有些累了。
——你听著！我這輩子會娶你的！一定會！我知道我現在的身份說這樣的話很可笑，可是我是認真的，就像那晚一樣。再過一年，或者兩年，你等我，我會娶你！
肖凡拉住了宋未的胳膊。語氣激動得竟有些語無倫次。
這讓宋未有些呆住了。她被他這個樣子嚇住。
是的，是嚇住，而不是感動或者別的。
怔住片刻。她才讓自己的心緩過氣來。她只當他是在酒後說胡話吧。
——好，我等著。
宋未淡淡地說。
她的回答和那晚一模一樣。那晚他動情地說「未未，做我的新娘」，她深情回應「好，我等著」。
只是，同樣的話語，卻是不一樣的心境。亦是迥然不同的含義。
——你不肯相信？……還是，不願意再給我機會？
肖凡的語氣听起來有些失落。
听到這話，宋未轉過頭。看見了披著一身月光的肖凡。頎長的身影被投在地上的影子拉長。一身的落寞。
難道他永遠只看得到自己的失落，看不到別人的掙扎和痛苦嗎？
——你還要我怎樣相信？要激動得感激涕零，謝謝你對我的垂憐嗎？……你說過的不逼我，說過我們放下芥蒂，走自己的路。對于你的過去，我一無所知，你說要我等，等你給我解釋，可是現在又是怎樣？你說讓我做你的新娘，好！好啊，你娶我啊，你能放下你現在身上所有的東西休了家里的妻子立刻來娶我嗎？！如果做不到，就別每次都在我面前說這些話好嗎？
宋未有些惱怒，語氣也越來越激動。
肖凡的雙手牢牢鎖住宋未的胳膊，讓她冷靜下來。
宋未深深吸了口氣，閉著眼，又幽幽地說︰
——你說能夠重來就能夠重來嗎？你明白這幾年你在國外逍遙快活，而我是怎麼過來的嗎？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以為一切都像你所說的那樣可以從頭再來，是麼……
宋未緩緩睜開眼看著肖凡，目光里是說不出的痛楚也隱忍。
——是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這幾年來到底承受過什麼樣的痛苦，讓你對我這般的敬而遠之，所以，你要告訴我。
肖凡憐惜地看著宋未，蕭索的臉龐清冷而倔強。
宋未輕笑，目光看向遠方。
——是不是……告訴了你，你就會明白我們之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沒有回答，宋未感覺到鎖住自己胳膊的兩只手微微松了松。
她在思索，關于這幾年來的記憶。早已經殘破地只剩下傷痕累累的碎片。那些只存在在夢境深處的畫面，卻又不得不重新拾起。那樣的疼痛，無疑是在傷疤上重新剜上新的口子，有些血淋淋的殘忍。
——肖憶……
宋未淡淡說，看著肖凡的眼楮。
她注意到肖凡神色的變化，她看到他目光突然斂聚起來。這是她意料之中的。
——對這名字熟悉嗎？……我們的小憶憶……
宋未發現心口還是不爭氣地疼了。
——小憶憶……什麼意思？
肖凡有些緊張地問。
——你還記得你曾經說過，如果我們將來有了孩子，就叫肖憶，對嗎？……小憶憶，滿是我們之間的回憶……
宋未落寞地說著，眼神漸漸黯淡下去。
——他差點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你知道嗎？差點……
——你懷孕了？什麼時候的事？我們的孩子？
肖凡緊張地追問，卻又不忍心太過急切讓宋未在痛苦的掙扎之中難以自拔。
——是啊……我們的孩子。
宋未苦笑。淚水無聲滑落。
——可是現在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不是嗎？
——不！有的有的，我說過我對你的感情不變，不會騙你……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嗎？
——只是……他沒了。
宋未低頭抑制不住地抽泣。常常在夢里驚醒，每一次都宛若新鮮的沉痛記憶，關于那個還沒有到來的生命。關于他們之間完結了的愛情。
她以為自己可以堅強，她也盡量在努力面對生活，面對現實。可是她也會累，也需要找個角落療傷，找個屬于自己的舞台，跳自己的舞，演自己的戲，流自己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