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是在向晴和劉彪的輪流照顧之下,宋未還是不可避免地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甚至開始產生幻覺。
如果不是在無意間的一次夜晚發現像靈魂一樣游蕩著的宋未,向晴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看見宋未在夜晚里不睡覺,而光著腳在地板上來來回回走動,穿著黑色的睡裙,像一個幽靈一樣飄蕩在黑暗的客廳里。嘴里哼著歌,像是來自天籟的曲調,淒婉空靈。
直到天空泛白,才倒在床上睡覺。
有時候會一個人坐在窗台上,冷風從開著的窗戶里吹進來。她蜷著身子看著窗外,看著月亮,還有遙遠的深不可測的黑色天幕。
向晴嚇壞了,從那以後,每天晚上,她都陪著宋未。按照醫生開了安眠藥劑量給她服下,看著她入睡之後,才敢在她身邊輕輕躺下。到了白天,這里就換劉彪來值班媲。
後來向晴要處理和秦漠的事情,來的時間漸漸少了,這里幾乎就是劉彪一個人在照顧。
這樣的日子,直到將近一年才漸漸好轉。
看著宋未的臉上漸漸恢復血色,眼楮也開始恢復了神采,不再是空洞無物。劉彪才放下心來。
可是仍舊怕她出事,他還繼續留在宋未家,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宋未養成了寫小說的習慣,打發康復之後仍然習慣性失眠的黑夜。她需要找個人來傾訴,劉彪明白,可是那些不便對人述說的故事和感情,她只能依靠文字來記載和傳達。
原本以為時間會這樣慢慢過去,生活如此安排,在經歷了那麼多次的變故之後終究會回歸到平淡罷。宋未開始習慣這樣的日子,從那些回憶里走出,從今以後,她不再是宋未,而是只存在文字里的「都市未央」。
或許有一天,她能夠不再逃避,能夠坦然面對面地給以後的孩子們講述這些被歲月沖走的經歷。然後,面帶著微笑,波瀾不驚,像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
只是,她沒有料到,三年之後,肖凡又回來了。然後再次打亂了她的生活。
她再一次地措手不及。她還沒有能夠完全平淡的面對那些過往,還不能像述說別人故事那樣將那些過去平淡地講述出來,還不能夠從文字里走出然後鮮活立體地面對這個世界。
可是,他卻回來了,掀起了她生活的波瀾。
是啊,轉眼已經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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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漸漸沉下去,夜色更加濃了。霜氣之中多了些寒意,這些冰涼的氣息,讓在空氣里的毛孔永遠保持著清醒。
宋未淡淡地說完這些往事,不看肖凡的神色。她感覺到自己只是在傾述而已,而誰在听,其實無所謂。
忘記了在講述到哪一段的時候曾淚流滿面,也忘記了什麼時候淚痕開始被蒸干。
原來自己可以做到這樣平靜講完這些過往的,她現在就做到了。比想象之中簡單一些。
——三年了。你終究還是衣錦還鄉,披戴一身霞光,回來了。
宋未轉過頭,看著肖凡低垂下去的眸子。淡淡地說到。
——原來這三年來,竟發生了這樣的事……
肖凡像是在喃喃自語,低下去的臉面在背著月光的黑暗之處看不清表情。宋未注意到他的嘴唇在瑟瑟發抖。
是這夜霜寒太重?
——我以為這只是被深埋在地底深處的歷史,永不會被挖掘。
是啊,這原本是只屬于宋未藏在心底的秘密,那段關于傷痛、關于尊嚴的歷史,本該是屬于她的秘密。
可是,她說出來了。說出來,也就意味著他們之間的徹底了斷了。
如果不說,她可以讓他永遠不知道,她可以自顧自在心底恨他怨他想他愛他。可是說了,她便無法再面對他了。原本的裝瘋賣傻和假裝堅強已經不可能,她本不是一個善于遺忘的人。
甚至,她不願,他因為內疚和負罪而選擇回到她身邊。
憐憫和彌補,她從來是不需要的。
此刻肖凡站在月光下,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可是宋未感覺到他高大的身影在這銀光之下漸漸變得渺小,直到再也看不見。他身上原本自傲和不羈的光芒,也一寸寸減弱,最後,消失在茫茫的夜色。
她再一次戰勝了他嗎?用她自己歷史受過的傷害,來刺傷現在的他。
原本應該高興吧,看到一個歷史的罪人終于未能夠逃月兌懲罰,終于在受害者面前低頭認罪?
心里某一處卻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
她掉頭跑掉了。
無法面對,只有跑掉。
她該說的說完了,她和他的故事徹底結束了。這三年來所受的傷害,現在讓他知道了。她不再是永遠一個人在戰斗。該劃上一個句號了,都結束了。
所以,她該逃回自己的世界了。
在茫茫的夜色中,月色漸漸深沉。
她提著長裙,穿著水晶鞋,一路奔跑。像是午夜之後落跑的灰姑娘。她和他本不是一個世界。甚至,他不是她的王子。
所以,遲早會斬斷的。她願意主動一點。
攔路上了一輛出租車,匆匆忙忙把自己塞進去,然後,在逐漸加速的速度之中,在深沉的夜色下,從一處黑暗,駛向更加遙遠的黑暗。
上了車之後,淚水卻是止不住流淌下來。她在後視鏡中看見了自己已經花掉的妝容。
司機不斷側目通過鏡子來觀察她。
——怎麼,和男朋友吵架啦?
司機是個中年的男子。
宋未別過頭,沒有回答。
窗外,一路飛馳而過的風景,伴隨著冰涼的風,她看見在面前飄搖而凌亂的發絲。窗外,在黑暗之中亮著的路燈和霓虹,那些光斑,被飛馳的速度拉長,像是一條條長了尾巴的螢火蟲。仍舊沒有褪去浮華的喧鬧城市,仍然在歌舞升平。
紅塵俗世,原本這麼美麗。
她終于忍不住「哇」地哭出聲來,一發而不可收拾,越哭越烈。剛剛憋了那麼久的情緒,終于一下子完全爆發出來。
一旁的司機估計是沒料到一個弱小的姑娘體內有這麼強大的爆發力,被她這冷不丁的大聲哭嚎嚇了一跳,只好飛快地開著車,尋思著早點送她下車早點解月兌。
在這繁忙的夜市,在人人都匆忙的腳步中,在美麗的霓虹之中。她可以完全不用隱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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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睡了多久,她也不知道。
只記得醒來的時候頭昏昏沉沉。宋未拉開窗簾,看著外邊白晝和黑夜交替的美麗霞光,這樣的美景,不知是清晨還是傍晚。
心里依舊還是疼。
宋未蜷坐在床上,薄涼被掩蓋著身體,她把頭伏在支起來的膝蓋上,長發便散落下來。一縷縷,像是一條條找不到家的小蛇,垂頭喪氣地想要往四方游去。
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吧。以後還是不要再和肖凡有任何的瓜葛。原本以為她可以很好地控制和他的關系,即便回不到以前,至少不至于兵戎相向。
可是,她發現她做不到。她曾經答應過肖凡要等,等到他覺得時機成熟然後告訴她關于她不明白的真相,她發現她食言了。
起身倒一杯白開水暖暖胃,然後梳洗了一番。進廚房簡單煮一點東西吃。
客廳的魚缸里,那群魚兒仍舊不知疲倦地游來游去,宋未給它們喂了一點魚食,凝視著它們搖擺游曳的軌跡,腦海里不禁又想起那關于魚記憶的傳說。
魚的記憶只有30秒。當它們游完一圈幾乎已經不會記得之前的事情了。
這樣是不是能夠很快樂啊?
那就做一條記憶力欠缺的魚吧。宋未心想。關于以後的生活,她要重新開始面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