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姐,到這里來有何事?
宋未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大概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有著些微的白發,戴著一副眼鏡,笑眯眯看著她。還算和藹。
——我來找人。
宋未神色疏冷,不卑不亢地說。
她感覺到手臂被人拉了一下,然後听見肖凡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來︰
——柳總,這是我一個朋友,我先送她離開馬上就回來媲。
她覺得肖凡的語氣中透露著心虛,而眼前這個中年男子目光十分不悅地在肖凡臉上掃過,冷哼一聲然後說︰
——不要把這里當做你的辦公室。
說完之後轉身拂袖而去。宋未看著他再次走向那已經恢復了曖昧的調笑和***的人群之中,這次,她在那些扭動著的婀娜身影堆里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英俊面孔。後來才想起來,那個面孔好像叫做顧常茗。
宋未從肖凡的手里掙月兌。
她抬起頭望著他。輕蔑的眼神,她發現她上一次用這樣的眼神和她對視的時候是在他剛剛調回國不久,她還記得她扇過他一個耳光。
望著他,再望著如一池泛濫春水充滿著曖昧和輕浮的室內。然後說︰
——不了,我自己能走回去。肖總公務繁忙,自然不敢多耽誤。
她听見自己帶著嘲諷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里回蕩,看向肖凡那雙憂郁的眼楮,在他如墨的黑眸里,她找見了自己笑得燦爛之極的臉。
肖凡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充滿哀傷。她突然就覺得很嘲諷,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要在她面前演戲?
然後不等他回答,邊拉著站在一旁的劉彪大步地走掉了。
一路上也沒有回頭。她不知道此刻肖凡會是怎樣的表情,還會不會是那樣抹不去的憂傷。不過她敢肯定的是,他沒有追過來,因為她在空曠的走廊上只听到了自己和劉彪的腳步聲。
還有,她听見自己的心像玻璃一樣碎了一地,只是她感覺不到疼痛,因為,她把她的心落在身後了。
一路上,她都沒有說話。只是冷著一張臉,空著一雙眼。
剛剛的那一幕,像是一出戲,而她,多麼英勇地闖到了幕後,看清楚了那些戴著面具的人的真實面目。就像是電視里常常演的神機妙算的偵探一樣。
風從窗戶里吹進來,她看著窗外往後飛逝而過的風景和那些臉上掛著各種表情的路人,覺得自己再沒有比此刻更加清醒的時候。
劉彪問她,想哭嗎?
她搖搖頭。
劉彪又說,宋丫頭你別這樣,看著這樣的你,我的心比千軍萬馬踐踏著還難受。
听著這話,她才初始感覺到了內心有了一點溫度。
要是換做小時候,她受欺負了,肯定會撲到劉表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心里好難受好想哭,劉彪就會拍著她的後背安慰她,把肩膀借給她讓她哭個夠。
可是她還是說,真不想哭。
她說的是實話,她真的不想哭,想哭的時候會覺得喉嚨里像海綿一樣堵著,很難受,眼淚是因為被堵著流不到心底去所以才會從眼眶里流出來。
可是她現在覺得整個身體都空曠得很,沒有什麼東西堵住她的喉嚨捏住她的鼻子,一點都不想哭。
只是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好像月兌胎換骨了一番似的。這種感覺,就好像,她是另一個宋未,而之前那個宋未,死在了剛剛那一幕春色滿園的好戲現場,死在了肖凡那一雙憂傷的眼神里了。
她又跟劉彪說,我真不想哭,就是覺得很累。像跑了一輩子馬拉松似的,跑的時候不覺著,現在停下來,就覺得渾身上下都像散架了似的。
劉彪听了,半晌沒說話。他明白,她該是痛到了極致才會這樣。
車里,只剩下沉默的聲音,回蕩在空氣的每一個角落。還有風從窗戶里呼呼地灌進來。
宋未又說,阿彪,你是不是喜歡我?
劉彪只是轉動著方向盤,不回答她。他明白她想說什麼,可是這不是他需要的。
頓了頓,宋未又說,我們結婚吧,我累了,想要有一個家。
劉彪說,宋丫頭,你醉了,開始說胡話了。我送你回去,你好好睡一覺,明天夢醒了,就什麼都過去了。
宋未卻笑起來,你才醉了,我沒有喝酒,怎麼會醉呢?
然後劉彪在鏡子里看見一臉如冰霜般蒼白的宋未往後靠在座椅上,很快就睡著了。
她大概真的是累壞了。
停車後,劉彪長長地嘆了口氣。將宋未抱上樓的時候,他驚覺她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背上的衣服都濕透了,冰涼的貼在她的肌膚上。額頭細細密密的汗珠也早已經匯成了不知多少條河流,然後濕成一片。
將宋未放在床上,用干毛巾擦干她的汗水,蓋上被子。
他獨自踱步到陽台上,望著開了一樹又落了滿地的鳳凰花。目光緊鎖。他伸手到褲兜里去掏煙,才發現褲子和衣服有好幾處都已經破了洞。明天換一身新的就好了。
衣服破了可以扔,那心破了呢?
看著在空氣中裊裊上升的煙霧,他在朦朧中想起了今天無意之中看見肖凡和另外兩三個男人走進夜總會的情景。
他听見其中的一個說,這是新到的一批貨色,絕對是新鮮極品。
另一個問肖凡,你每天這樣,老婆都不吃醋?
肖凡回他說,她哪里管得著?
另一個便應道,是是,男人的事情,女人還是少管為好。
然後邊說著邊就上了電梯。
16樓,當時劉彪悄悄跟蹤到電梯門口,這是在電梯門合上之前的最後一句話。
…………
原本他不打算給宋未說的,相似的情況,他早已不是第一次發現。所以他那天在電影院門口才會對肖凡說那番話。他並不想破壞肖凡和宋未的感情,因為他明白,宋未的心一直在肖凡身上,這個世界上能夠給她幸福的,只有肖凡一個人。
可他實在忍受不了肖凡一而再再而三這樣,他辜負了宋未,欺騙她,把她蒙在鼓里而自己在外面尋花問柳。他不允許。
只要會對宋未產生傷害的任何行為,他都不允許。她可是他從小保護到大不準任何人欺負的宋丫頭啊。
可是,今天讓她看清了真相,就是對她最好的救贖嗎?他如水般澄澈的眸子卻陷入了迷茫,緊抿著唇,唇角的傷痕還隱隱傳來疼痛,點燃的煙在指縫里燃到了盡頭,落成了一地灰白的痕跡。
有時候,看著那樣的她,他陷入苦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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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只覺得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頭很痛,卻想不起來到底夢到了什麼。
宋未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簾。
窗外是一片陰郁和冷清的色調。看不出是上午還是下午。陰霾的天氣讓整個世界看起來都灰蒙蒙的,像是得了一場大病似的。
她看到遙遠的天際閃了兩閃,然後就听見雷聲轟隆隆地就下來了。
這個炎熱和聒噪了這麼久的夏天,總算是該下場雨了吧。宋未心里想。
正這麼想著,大雨就嘩嘩地落了下來。起初還是大顆大顆的水滴,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後來,一哭就止不住了,像在天地間牽了線似的。
她聞到了泥土翻新的味道,很沁人心脾的香氣。
做了好長時間的夢,終于醒了。她想起她和肖凡一起看《盜夢空間》的時候,那時候,她真的害怕,肖凡于她只是一場虛幻的夢。
如今夢真的醒了。
她只覺得心里很空靈,就像被這大雨沖刷過了一般,甚至,她也聞到了她那顆心髒被大雨翻新之後的氣息,只是,卻是一股腐爛的味道。
她在煙雨迷蒙之中看到了那顆鳳凰樹,還是依舊在狂風暴雨之中傲然挺立著。如火如荼的鳳凰花落了一地,像鋪了一圈的紅地毯,成為了這灰白世界唯一燦爛的色彩。
這個燥熱的夏天快過完了,鳳凰花的花期也就該結束了。
等到明年的夏天,它又將開成一片火海。
年復一年,周而復始的生命輪回。
有些水霧覆了宋未的雙眸,她放下了窗簾。明明有玻璃窗隔著的,為何這雨水還是浸了她的眼?
她想到了肖凡剛剛回國時候她每次和肖凡狹路相逢的場景。那時候,她和他像是隔了一個世界,遙遙相望,除去電光火石的目光交流,似乎永遠沒有交集。
肖凡會躲過她犀利的目光,輕聲喚她,未未,未未……
現在想起來,她是多麼佩服當初的那個自己,帶著滿身的刺,站在肖凡面前,目光空無一物。
而現在,這些事情都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了。她沒有那樣桀驁不馴的勇氣,甚至想起肖凡的那張臉,都好像覺得隔了一層煙雨迷霧,朦朦朧朧,看不清了。
她想。原來生活就是一個圈。
兜兜轉轉,最終,我們都回到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