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去的時候,保安把她攔了下來。
她解釋說她也曾是這所學校的學生,現在回來逛逛母校。
保安笑眯眯地望著她,說,回母校啊?快進去吧進去吧……進去看看,都多少年了……
當著保安笑著看她的時候,她發現這保安還是當初上學時候的那個保安。
當時肖凡喜歡說他一笑起來就樂成了彌勒佛。也不知道每天哪有那麼多開心的事情。
她還記得有一次她和肖凡晚上溜出去買宵夜吃被他逮著了媲。
那時候她站在一堵倒了一半的牆下面等,肖凡就在黑暗里翻牆出去。有一次肖凡剛剛從牆外邊翻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了從老遠射過來的手電筒,還有那個保安的聲音,一邊跑一邊氣喘呼呼地喊︰站住!站住別跑!那樣子,就像演警匪片似的。那保安大概真把自己當做警察了。
當他特英勇地將宋未和肖凡「擒拿」了之後才發現並不是小偷,而只是違反校規的學生,當時他那一臉扒拉下來的肉可以證明他有多麼失望。
宋未想起來,當時肖凡怕這保安把這事捅到教務處去,那段時間教務處抓這事抓特緊的,還塞給了他倆肉包子。保安狠狠咬了一口肉包子,然後依然像警察一樣很神氣地拂袖而去。宋未還埋怨過肖凡幾回,肖凡告訴她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宋未說你看保安那樣,得了便宜還賣乖,吃了肉包子之後沒準還一溜煙告訴教務處。
不過後來事實證明保安並沒有揭發他們。
宋未看著保安,似乎也老了些。他大概已經不記得她是誰了。
走進大門之後,保安又告訴她說再過四個月就是學校的百年校慶了,希望她們這樣的校友都能夠回來參加。
她回過頭,看見保安說這話的時候特神氣,就像當年拿著手電筒把自己當警察想要抓小偷的那個表情一樣。
他大概是真的愛極了這工作,所以才會每次都是發自內心地笑得像彌勒佛一樣吧。
後來宋未每一天都來學校。
她喜歡在那一圈又一圈磚紅色的跑道上坐著,望著比自己年輕很多了男孩女孩在上面奔跑或打鬧。常常會想起當年她和肖凡和向晴三個人在學校里叱 風雲的時候。
教學樓都是新修的,里面的桌椅也都換過了。宋未經過窗戶的時候往里張望,看到那一張張望著老師的認真而虔誠的臉,陌生的面孔卻是熟悉的表情。
一間間教室走過去,宋未發現了好多當時教過她的老師都還在教書。她透過玻璃窗看著他們像當初教自己一樣給下面的孩子們講同樣的題,講到同樣的地方不停地敲黑板告誡下面的同學這是重點,講同樣的笑話惹得一批又一批孩子們哄堂大笑。
她有些感傷,突然就覺得自己好像還是當年那個喜歡在課堂上看小說,成績又好而惹得老師們一個個無可奈何的小孩。
有老師似乎發現了站在窗外的她。她有些驚慌。老師的眼光好像覺得她很面熟是自己的學生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她發現老師們都已經老了,頭發都比以前白了好多。
等到下課的時候老師終于想起來想要過來給她打招呼的時候,卻發現她早已經消失了。
常常會在寧青湖邊坐到天黑。
寧青湖倒是一點沒變,「春風不改舊時波」,河邊的柳樹還是老樣子,柔弱無骨地長在那里,風來的時候就隨風翩飛,風止的時候就靜靜地立著,像在等待著某個歸人。
宋未在湖邊的小坡上,或坐著,或躺著,柔軟的青草破擦著她的皮膚。
望著天上,風吹著白雲飄。一朵朵散漫而悠閑的白雲,似乎永遠沒有心事,她小的時候它們就那樣輕盈地飄著,飄了這麼多年,還是這般的不知疲倦。
宋未往往會在這里待到天黑,腦海里漫無邊際地飄過很多事,快樂的,悲傷的,沒心沒肺的,狂妄的……那些年輕時候的時光似乎都漸漸遠去了。
最後腦海里仍然會浮現出一個穿著干淨襯衣的白衣翩翩的身影,他有著好看的臉型和輪廓,明亮的眸子,他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一排干淨的白牙,他會輕聲低喚,未未,未未,像品一壇陳年佳釀……
再後來,這樣的身影慢慢地變幻成為一張桀驁不馴的臉,神情里躊躇滿志,臉漸漸放大的時候,她看見了他眼底深處埋藏著的深深的哀傷……
看到湖邊的路燈都亮起來了,像一個個盛裝等待良人的新娘。
她開始往回走。
回到家,吃點東西,然後對著鍵盤和屏幕開始了一如既往的夜生活。
她還是依舊保持著這樣黑白顛倒的生活。當手指放在鍵盤上,听見有力的敲擊聲,她會感覺到溫暖和踏實。
又創作了些文字。
有時候覺得自己的每一個夜晚都是在冒險之中度過的,經歷不同的故事,感受不一樣的人生。常常會編寫邊流淚,或者狂笑不止。在別人看來同樣的在睡夢中度過的夜晚,于她而言則是豐富多彩的人生閱歷。
編輯說她的書賣得很好,問她要不要考慮改變成影視。編輯說已經有好幾家電影制作公司已經在和出版社聯系了。可是出版社必須要征得作者本人的同意。
宋未說不了。她還是只想自己的故事保存在文字里。她對于文字,有一種偏執的鐘愛。
然後突然就想起了「城市流浪者」,對了,他好像叫林嘉喬。她不確定,又翻了好久才翻到上次塞進包里的名片,然後看到了確實是林嘉喬。
她突然就很想找她聊天。
看了看表,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左右,她想他應該還沒有睡覺。于是便按照名片上的聯系方式撥通了他的手機。
響了兩聲之後接起來的,背景聲音很吵鬧。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
——宋大作家是不是想通了?
宋未在電話這頭笑。
他又說如果想通了要改成電影,她開個價,其他就不用管了,都交給他。
宋未說她只是想找個人喝酒,問他是不是有時間。
他說他正喝著呢。
宋未問了他地址,就出門攔了一輛的士就過去了。
一路上司機不停地問她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出去干嘛,要當心,太晚了不怎麼安全,要早點回家休息,不要太讓家人擔心了。
她看著司機一臉的倦容,估計是累了一天困得不行了。
她就說︰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一般都在晚上出沒,一到現在這個點就特別興奮。
司機一听到這話,睡意立刻就沒有了,在後視鏡里不停地觀察宋未,笑得特別尷尬。
估計是把宋未當做是做那種生意的了。
宋未也不解釋。只是覺得好笑。從來沒見過哪個小姐在晚上妝都不化就出來的,不說打扮得花枝招展,至少也不至于穿著雙拖鞋就溜達出來的吧。
不一會兒就到了酒吧。這好像是個藝術型的酒吧,名字是特流暢的字體寫成的LoseDemon,迷失的惡魔,宋未在心里念到。
進了門之後發現牆壁上掛的全是看不懂的抽象畫,還有一些雕刻藝術和奇形怪狀的小玩意擺放在角落。音樂是意大利語,听不懂,不過那節奏听著很詭異。宋未特別喜歡那吧台的造型,是一個骷髏頭的模樣,兩邊延伸到左右的長長的骨頭形狀。
宋未一眼就看見了正坐在一張桌子旁獨自喝酒的林嘉喬。他正朝著她打招呼,她就走了過去。
桌子也是骷髏頭形狀,在燈光的作用下還泛著白森森的陰光。
——這搞得,像食人族俱樂部似的。
宋未坐下去打量著周圍的造型。音樂很吵,她不得不提高二十個分貝來說話。
——一個意大利朋友開的。以前搞行為藝術,後來不搞了,就在這開個小酒吧。
林嘉喬穿著淺灰色的襯衣,抬起手喝酒的時候,手腕處的金屬散發著低調華貴的光芒。面前擺著一台電腦,旁邊是喝完了的幾個小酒瓶。
——你這喝得也太文雅了些吧。
宋未說著,搶過來一瓶還沒開過的酒,一拉瓶蓋,仰頭一口氣就喝光了。
——你那朋友,怎麼就不搞行為藝術了呢?
她在音樂里大聲說道。
——結婚了唄。老婆說不要太瘋了。現在開著酒吧,也都是盤出去讓別人經營的,現在啊,估計他正在床上摟著老婆孩子睡覺呢!倆孩子,我看過,混血兒很好看,不過還真夠鬧騰的!
林嘉喬邊說道,手指邊隨著音樂在桌上敲起了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