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出，雪嬌在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很釋然，所以一直在保持著鎮靜的微笑。可是她不知道，她這樣的表情，看起來卻是那麼酸楚。
肖凡望著她。心底竟有種說不出的歉意。
在四年前的新婚之夜，他們曾有過這樣的一紙協議丫。
那天婚宴結束之後，送走了所有的親朋好友，滿帶著所有人甜蜜的祝福，關閉了房門。在經過精美布置的豪華婚房里，他和雪嬌在沉默中面對面。
他一身的酒氣，卻沒有一點醉意。他很清醒，也很痛苦。
這場婚姻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他很清楚。
解開脖子上的領帶，倒在柔軟的鋪滿玫瑰花瓣的大床上，仰面朝上，兩只如兔子般紅腫的眼楮直勾勾鎖在吊滿了各種顏色紗幔的天花板上。
而雪嬌，冒昧傾城的新娘，穿著聖潔的婚紗，就坐在旁邊。
他們一直沒有說話，听著掛鐘在牆面上滴答滴答地消磨時間。直到已經敲過了十二下…媲…
——雪嬌……
他知道她一直坐在旁邊。
——嗯。
她應著。
——對不起，我其實……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如果說他結婚只是為了擺月兌過去感情的痛苦，為了調查父親的死因。然而，這樣的做法，對于另一個女人來說，難免顯得太自私。
——你不愛我……我知道。
雪嬌淡淡的口氣超出了他的預料，讓他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答她。
——你愛的只有她，我都知道。
那一瞬間，他羞愧地幾乎想要找一個地方將自己埋葬起來，在一個女人表現的寬容和大度面前，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小丑。
——那你還嫁給我……
他沉悶地說著，轉過頭，看著依舊一臉平靜的雪嬌，她的臉上，甚至有一種神聖的光芒。這讓他越來越後悔當初一時沖動答應了柳川宗這門親事。
听到他的話，她嬌美的唇角勾了起來，微笑著。似乎並沒有回答他的意思。
——凡哥，你知道嗎？嫁給你，小時候是我的夢想。
眼里卻是熠熠的光芒，流動著對美好的憧憬。
肖凡有些錯愕，小時候他大概也是能猜出幾分的。這個小女孩每天像跟屁蟲一樣黏在他身後一個勁地叫「凡哥哥凡哥哥」，他不喜歡和小女孩玩，所以每次都想擺月兌她。可是他家又和柳家往來密切，她隔三差五的便會到他家來住上幾天，總是免不了她的***擾。
後來長大些了，倒是有些生疏了。他們沒有在一個學校念書，肖凡固執地去了一個很普通的中學，而雪嬌，順著父親的意思，去了一所很好的私立高中。
他後來听說雪嬌戀愛了，和男朋友很恩愛。他們幾乎沒有來往了，可是他祝福她。
他對她的了解也就這麼多了。
而她，大可不必為了小時候的一個夢想而犧牲掉自己的未來。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對女孩來說，實在太過殘忍。
——你不必這樣。
他喃喃地勸著她。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
雪嬌說道，很理智的語氣。
——我根本給不了你需要的愛和一個丈夫該給的責任和溫暖。
——我知道。
——甚至連一個家都不能給你。
——我知道。
——我走不出我的過去，你永遠不可能代替她！
他有些怒了，從床上坐起來，大聲對她吼道。
他希望她能夠知難而退，放棄這段婚姻，放棄在他身上的希望。這樣，或許他那顆罪惡的心能夠好受一點。
——我知道。
她一如既往的平淡口氣，那樣子，像是一個旁觀者，看著他在又抓狂又自責地導演一個故事，而這故事，仿佛和她無關。
他滿是怒火的眸子在和她溫柔似水的目光的對視中，最終敗下陣來。他無可奈何，背過身去。
他听見她在房間里走到和翻東西。過了一會兒，她在他身後說道︰
——你不必太過自責，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感覺到肩被踫了踫，轉過身來。看見她亭亭立在等下，手里拿著一張紙和一支筆。
——在這上面簽個字。
他抬起頭迷茫地看著她，結果紙，發現是一份簡單的合約。
上面大致是說她甘願嫁給肖凡，這份婚姻無論是怎樣她都願意承擔，她不干涉肖凡的任何自由，但是保持對肖凡的感情不變。合約為期五年，如果五年之後，肖凡仍舊不能愛上她。那他們的婚姻作廢，一方提出離婚，另一方無條件答應。
而落款上，她已經瀟灑地簽下了名字。
肖凡望著她。手卻顫抖不已。她正值大好年華，實在犯不著為了這樣一個他耽誤整整五年的青春年華。
可是她越表現得寬容和善解人意，只會讓他越憤怒，恨她的傻，也恨自己的自私。
所以他咬著牙，賭氣般很憤恨地扯過筆就流暢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你願意賭那你就賭吧！不要後悔！
簽完字，他將紙和筆扔給她。轉身倒在床上，被對著她，生悶氣。
…………
這一紙合約，卻在這樣不知不覺的時光流轉中已經經歷了四年。
這四年里，雪嬌對他，幾乎是完全盡到了一個妻子的義務。她在他面前溫柔似水，體貼賢惠；在工作上是他得力的助手，對上配合他在柳川宗面前假裝夫妻，對下替他打理下屬和擺平那些阻撓他的公司元老。
在所有人眼中，他們都是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可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之間，只是存在著一紙協議。所有的表象，都是假的。
這樣的生活已經過去了四年，他卻沒有料到，雪嬌會在這合約到期之前，提出離婚。
望著她，他動了動嘴唇，猶豫著，最終還是開了口︰
——為什麼？
——凡哥。過去我以為，是宋未負了你和劉彪在一起，我也一廂情願地以為，終究有一天，你會愛上我。所以，我願意等，等到你終究能回到我身邊的那一天……然而現在，我知道了，你們的愛情，比我想象中要偉大得多。你和宋未，都是那種愛了就是一輩子的人，說實話，你們的愛情，真的感動了我，我一直以為，這樣的愛情，轟轟烈烈得太過于虛幻，只存在于電影或者小說中，然而你們卻真真實實讓我知道了，也讓我看清了……看清了我的不自量力，看清了我的異想天開……
雪嬌自嘲地笑笑，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是愉快的，然後繼續說︰
——你以為她背叛了你，卻仍然可以繼續保持著對她的愛，一直等下去；而她，在受盡了那麼多的傷痛和折磨之後，卻依然寧願獨自面對痛苦，也選擇在原地等你回來……我過去以為自己很偉大，以為自己可以等待一個不愛自己的人，這份情是多麼可歌可泣……然而，我輸了，輸得一塌糊涂，輸就輸在我竟然將一對視愛情如生命的人當做了競爭對手。所以，那一紙合約，我放棄了。
雪嬌說完，沖著肖凡擠出一個很明媚的笑容。
接著，在肖凡洶涌澎湃的內心和酸楚的眼神之中，她緩緩從包里拿出了一張紙，展開……
——這便是那合約。
然後，不等肖凡反應過來，那張紙便在她飛快舞動的手指中，化作了一張張的碎片，最終疊成一小堆，安靜地躺在她雪白的手心上。
——以後再沒有了。
她說著，轉身，便將碎屑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肖凡木訥地看著她這一系列大概練習了許久才這麼灑月兌嫻熟的動作。望著她故作釋然的表情，心底的自責，不斷開始泛濫。
——雪嬌……
他喃喃叫著她的名字。其實相處這麼幾年來，他幾乎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她的感受，從來沒有關心過她幾時心情不好，幾時心花怒放。甚至，他都不記得他認真地對她說過幾句話。
他依舊將她當做小時候那個小跟班。每天黏在自己身邊的跟屁蟲，每天叫著他「凡哥哥凡哥哥」，然後他就會回敬她一個很不耐煩的敷衍表情。
——嗯？
她轉過身看著他，聳聳肩，看起來很輕松。
他才發現，眼前這個和自己朝夕相處了四年的女人。他從沒認真打量過。
她其實是長得極美的，彎彎的細眉，面若桃花，膚如凝脂。她其實笑起來是很可愛的，有女人的妖嬈，又有小女孩時候的可愛。
此刻她正望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