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宜被靜漪扯了頭發吃痛,叫道︰「七嫂!」
「小姐!」秋薇忙過來抓了靜漪的手,爾宜轉眼看著,那半截玉簪子在靜漪手中,還好斷口不鋒利,靜漪手掌心只留下一道白印。爾宜和秋薇都松口氣。秋薇拍著胸口說︰「嚇壞我了,傷著手可怎麼好……」
爾宜揉著被揪痛的頭皮,說︰「還好沒受傷。」
秋薇蹲下去把另一截玉簪子撿起來,兩截一對上,已然是再湊不成一支的樣子。靜漪和爾宜都被這斷簪弄的心里七上八下的,靜漪尤其覺得不舒服。手心的傷處仿佛是有什麼在扎著……見她臉色變了,爾宜拿了兩截玉簪在手上,踫的玎玲作響,說︰「這都是鈴兒,平常就毛手毛腳的,加上我也不仔細,這簪子被我們跌了好些回了。總沒跌斷那是運氣好。想必是早有裂痕了。」
靜漪仍覺得懊悔。
看爾宜的頭發,隨手拉開自己的首飾匣子,有一屜里是各式各樣的玉簪子,讓爾宜挑。爾宜看了就笑道︰「七嫂,我要那支紅珊瑚的……老早看著你戴,好看的很。妲」
靜漪撥了一下,把珊瑚簪子取出來,給爾宜別在發頂。爾宜膚白唇紅,配了這簪子,極是艷麗。她讓秋薇把斷簪收了,說︰「收著吧。」
「嗯,就跟七嫂這鐲子似的,也能這麼修好了。」爾宜撥弄著靜漪腕上的鐲子,微笑著說。
鐲子溫潤光滑,在靜漪腕子上滑動。靜漪看了,有點怔忡。
「七嫂,陪我騎馬去吧?」爾宜提議。
靜漪看看外面,天氣好的很,也有許久沒有去騎馬了,她也心動,于是答應爾宜。兩人換了騎馬裝,結伴去馬場。
爾宜見了她的瑪麗女王是百般的歡喜,一早就跑過去了。靜漪落在後頭,逐一的馬舍看過去。走到馬廄里面才都是陶驤的愛馬——賽雪、瑰寶……還有那匹黑駿馬。
她站在黑駿馬的馬舍外看著。如今馬舍已經不必完全封閉,但還是比別的馬舍圍欄要結實很多。黑駿馬靜靜地立在馬舍里,已經被養的月兌胎換骨一般,全身黑緞子似的錚亮的毛,尾巴修剪的整齊,背上的鬃毛垂下來,豐厚油潤……看上去真像精靈一般的美麗。尤其那對隻果大的眼楮,望著她,會說話似的。
靜漪看了它有多久,它就看了靜漪有多久,都一動不動的。黑駿馬連尾巴都不甩一下的。靜漪輕聲問身邊的陳伯道︰「它還好麼?」
陳伯答道︰「好。七少走之前來看過它。親手給釘了馬掌。溫順是溫順了些,還是得小心伺候,每日只是放它去在小圍欄里跑跑。少女乃女乃要是想騎馬,還是挑別的吧,都比它強些,脾氣上來,只有七少治得了……」
靜漪見陳伯以為自己要選黑駿馬,搖頭道︰「我只是問問。好好照料它,陳伯。」
陳伯微笑答應,拿了炒黃豆給靜漪。靜漪抓了一把在手中,喂給黑駿馬——這家伙起初不肯吃。靜漪也沒收回手來,僵持片刻,黑駿馬終于從她手中吃了黃豆。吃完了,還瞪著大眼看她。靜漪也笑了,又抓了把黃豆給它……黑駿馬熱乎乎的鼻息噴在她手上,癢癢的。她忍不住模了模它的鼻梁。
「少女乃女乃!」陳伯這才想起阻止。不想看到黑駿馬乖乖地站著不動,轉而又笑了。
靜漪也不知為什麼,對黑駿馬覺得親切。她听到馬蹄聲響,是爾宜牽著瑪麗女王和小灰出來了。那小灰已經長成,比瑪麗的個頭還高些,漂亮的很。爾宜瞥了眼黑駿馬,說︰「這黑不溜丟的家伙,虧你們都對它那麼好。瞧上回把七哥給摔成什麼樣兒了?」
靜漪還沒出聲,便听著黑駿馬打了個響鼻兒,像是回應爾宜的話,她忍不住笑。想著那次看到陶驤被黑駿馬掀翻在地的驚險和刺激場面,精彩是精彩,也實在是讓人捏把汗……她回手模了模黑駿馬的鼻梁,說︰「我們走吧。」
爾宜將小灰的韁繩交給靜漪,笑著問︰「不試試黑包公?」
「免。」靜漪看看黑駿馬,道。這是陶驤新近的愛寵。她可不想踫……再說這馬的眼楮很奇特,總覺得它仿佛會說話。一般的馬兒只是溫馴罷了,它卻不同。她牽了小灰,到馬場邊進欄之前,緊了緊小灰月復上的帶子。馬鞍看著已經很牢靠了,她還是習慣再檢查一次……這也是陶驤教的。
有一次她來馬廄騎馬,正遇到他也在這里,看到她從馬夫手里接了韁繩過來就上馬,吩咐馬夫離開,轉了身就教訓她——說不管什麼時候、就算是從最信任的人手里接了馬來,也要親自驗證一下韁繩、馬鞍、轡頭這些是不是牢靠,有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她怪他小題大做,他卻板了臉,語氣越發的沉。陶驤極少對她出口教訓,听著讓她覺得不舒服,可仔細想想又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陶驤說這不只是防著有人動手腳,而是再信任的人,只要是人,難免犯錯……她從那之後就留心,上馬之前,總要再檢查一遍,漸漸習慣變自然。
爾宜已經上馬,扣緊韁繩看著靜漪一絲不苟的樣子,目不轉楮。
靜漪整理著帽子,看了爾宜,問︰「看我做什麼?」
「七嫂,」爾宜慢條斯理地說,「你還真是七哥教出來的學生,這些小動作,都像足了七哥。」她馬鞭點過來,指著靜漪握韁繩的手。
靜漪看著,的確。陶驤就習慣反手牽韁繩……她忙反過來手,說︰「什麼他教出來的,偶爾遇到,點撥一兩句就是了。」她說著踩了馬鐙飛身上馬,動作一氣呵成。
爾宜看她瀟灑自如的身姿,不由得喝聲彩,之後揚鞭打馬,奔在了前頭……爾宜回頭沖著靜漪一笑,示意她追上來。靜漪提韁繩,敲了下小灰,追爾宜去了。
直到跑的出了汗,姑嫂二人才一同返回。
靜漪看時候差不多,催爾宜走。爾宜戀戀不舍地拍著瑪麗女王的頸子,給它喂胡蘿卜。靜漪見她傷感,也不催促了,爾宜反倒嘆口氣,說︰「七嫂你救過瑪麗,以後你放假回來,多看看瑪麗。瑪麗就交給你照顧了……瑪麗懂事,溫順,也有點上年紀了。」她說著,抱了瑪麗,好久不動。
靜漪說︰「我會的。」
「它還是小馬駒兒的時候,被七哥從符家帶回來的。」爾宜拿了棕毛刷,刷著瑪麗背上的毛。也沒回頭,也就沒看到靜漪愣了下。「都忘了是七哥去符家干什麼,是跟著大哥大嫂去的,還是怎麼著,反正回來就讓人從馬車上抱下來瑪麗了。半死不活的,說已經是扔了的,七哥又撿回來……就在這兒,當時馬廄還沒有這麼多馬。好幾天,七哥都睡在這兒。還好救活了。七哥高興的什麼似的……」
「符二小姐當時住在咱們家里吧?」靜漪也拿了把棕毛刷,從瑪麗身前繞過去,刷著另外一邊。
爾宜動作停了停,隔了馬背,看靜漪若無其事地給瑪麗刷毛,說︰「什麼符二小姐,馬大少女乃女乃。還別說,那陣子是常住在咱們家的。大嫂嫁過來之後不久吧,她就常來。她們姐妹親厚的很,隔些日子,過來住一陣兒……我那時候還小,不知道怎麼後來就……」
「就怎樣?」靜漪听的爾宜的聲音低下去,問道。
「就同馬家議了婚。嫁的很快。風光大嫁。」爾宜的說話間語氣便冷淡,多少有點不屑的味道。靜漪听了,大約也知道為什麼——撇開馬家同陶家的恩怨不談,單從符彌貞與陶驤的親密關系,她別嫁,他的妹子,自然是有些不忿的……「當時的議論也很多。我听兩句進一句,到如今也只記得三兩句話,總之說她不是很檢點,大概是同馬家瑞有什麼,才嫁的那麼快。」爾宜說到這里,也就不肯再說了。
靜漪也沒有再問下去。
爾宜是閨秀本色,這些秘聞,照理是不便听更不便傳的。說了,大概也是出于信任,或許還有別的原因……她覺得喉嚨里堵著,想說話都說不出來。還是爾宜說︰「所以我就瞅著她現在,只覺得世事無常……七嫂,我們回去吧。母親那邊該著急了。」
靜漪回身將棕毛刷子擱下,模了模瑪麗的背,說︰「你放心。都會好好照顧瑪麗的。」
「七哥就不踫瑪麗。」爾宜嘆氣。
「那是因為瑪麗是你的馬。瑪麗有事,他還是著急的。」靜漪說。那年瑪麗難產,若沒有陶驤堅持救,恐怕也凶多吉少……他也許不是不想踫,而是不能踫。
靜漪忽覺得手心疼,便攥緊了手。
應該還是被斷簪劃出了細微的傷口……她沒摘手套看。
兩個人比較來時,都顯得情緒低落,回去的路上都不怎麼說話。到了陶夫人院里,時候還早,下人剛剛把院子清掃干淨灑上水,空氣里有股新鮮的塵氣。靜漪抬頭見門簾一打,出來的是符黎貞,不禁眉頭一皺。
「大嫂早。」她和爾宜異口同聲地打招呼。
符氏微笑,說︰「在里頭就看到你們了。早起可是去騎馬了?」
「是。」爾宜看看靜漪,先回答。
靜漪走到門邊,听到里面似乎在放廣播,忽然被關掉了。靜了一會兒,傳出低沉的一聲訓斥。是公公陶盛川的聲音,只是不知道對誰。靜漪便站住了,看到符氏和爾宜也站了,三人面面相覷。
爾宜問︰「父親同母親拌嘴?」
符氏說︰「不是的。父親在听廣播……母親和大姐都在里頭,快進去吧。」
爾宜听了,把靜漪推到前頭,說︰「父親發火,七嫂走前面。父親對七嫂還算客氣,不然火轉移到我頭上,可是不得了。」
靜漪無奈,只是邊走,邊感覺心里不安。能听到里面房里有說話聲,似乎也不是爭吵,而是在辯論什麼,卻隨著珂兒的一聲「七少女乃女乃和八小姐進來了」,戛然而止。待她們進去,果然看到公公背著手站在屋子中央,婆婆和大姑子都交握著手,也站著。
看到她們進來,陶夫人罷了,爾安多打量了兩眼,卻先說了句︰「這個時候,還有心思騎馬去。」
陶夫人瞪了爾安一眼,等靜漪和爾宜問過安,才說︰「老太太那邊剛傳話過來,今兒老太太有點乏,就不起了。早點讓你們在這里用,讓別過去打擾。」
靜漪更覺得哪
里不妥,想問,陶駟夫婦又到了。她只好退到一邊去,待用早餐時,她細瞅著每個人臉上的神色,似乎都很正常。可她總覺得哪里不對,或者有什麼事特意瞞著她,還有爾宜。
她心中忐忑,回去時與符氏同路。
符氏見她沉默恍惚,問道︰「七妹,有心事?你和八妹都是馬上要離家的人,難免舍不得……」
「大嫂,今天廣播里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消息?」靜漪問道。
符氏一頓,說︰「那我倒是沒听到。只是早上轡之看到中央報上對平叛的報道,就有些不痛快。或者父親今天發火,也跟這個有關系。」
靜漪點頭。
許是正應了她所擔心的,這會兒听了符氏的話,她的不安更加擴大……
「七妹,還有一事。」符黎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