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在窗柩前站了好一會兒,園子里黑乎乎的一片,今夜似乎連星星都沒有一顆。王嫂剛剛還說著,也許要下雪了。
她伸手按了下遙控器,窗簾緩緩的拉上了。
她知道的,再等多久,他也不會回來。
枕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她回身,有些驚喜的走過去丫。
是個沒有備注的號碼,不過有點眼熟。
「喂,你好。」
「你好,請問是葉笙歌小姐嗎?」
「是。」笙歌忽然想起了那個號碼媲。
「葉小姐,我是傾城會的小雯,老板娘喝醉了,你看你能不能過來接她一下?」
笙歌將手機扔回枕邊,開始跑到櫃子邊取外套,胡亂的往身上一套,抓起車鑰匙就往樓下跑。
「葉小姐,你要出去?」王嫂听見聲響跟了出來。
「嗯。」笙歌正低著頭換鞋。
「這是去哪啊?萬一宋先生回來……」
「他不會回來了。」笙歌忍不住打斷王嫂。她站起來,將自己的長圍巾一圈一圈的往脖子上繞。「你休息吧,不用等我。」
笙歌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傾城會,將車停在她的專用車位里。多搞笑,她在J市最大的酒吧竟還有自己的車位。
因為這早就不是第一回了,她的小姨,總是時不時的爛醉在自己的地盤,讓她去認領。第一次來的時候她找車位就找了半天,她後來抱怨過一回,柳尚綠就給她這個專屬車位。
不過笙歌寧可不要,每回來這里就是處理她的小破事。
酒吧太過嘈雜,那五彩斑斕的光線打在笙歌的臉上,她就覺著睜不開眼,眼前的人都分辨不出個究竟。
「葉小姐,你來啦。」忽然有人扯住了笙歌的胳膊,她轉頭望過去,是小雯。
「小雯,她在哪里?」笙歌反握住她的手。
小雯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吧台。
笙歌的目光順著她的指尖移過去,馬上就看到了趴在吧台上那個安靜的女人和她身邊的那個男人。
她對小雯說了聲謝謝,快步朝吧台的方向過去。
笙歌蹙著眉心,目光牢牢的鎖在那個男人身上,他的手放在柳尚綠的背上,隔著攢動的人頭,她看不清他在干什麼。不過想想也知道,在這樣混亂的酒吧,他還能是在干什麼?
想著想著,她開始小跑的撞開擋在她身前的人群。
「先生,放開你的手。」笙歌幾乎是將這句話吼出來的,只是在這樣高的聲浪里,她喊得再響,都覺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眼前的男人听到了,他轉過身來,看了一眼笙歌。
那眉眼,竟如此熟悉,像是在哪里見到過。
「你是……」他竟還一臉防備的看著笙歌。
「我來帶她走。」
笙歌顧不得那麼多,往前跨了一步擠到他和小姨之間,俯,拍了拍小姨通紅的臉,她已經醉的睜不開眼。
笙歌伸手去拉她,半天也拉不動,真沉。
「需要幫忙嗎?」男人露出友好的笑容。
「不用。」笙歌擋開了他伸過來的手,遠遠的招呼「小雯,過來幫忙。」
?
林言澈從大門口進來,他壓低了自己的帽檐,慢慢的穿過人群。太久沒來酒吧,自從做了公眾人物之後,他失去了太多的私人空間。
他遠遠的就看見站在吧台處的男人,正站著,眼神不知道在看哪里。
「大哥。」他拍了一下林言清的肩膀。
林言清轉過頭來,看他一眼「來啦,我喝了點酒,只能找你代駕。」
林言澈點點頭。
「看什麼呢?這麼專注……」他的目光順著過去,嘴上忽然就頓住了。
不遠處的那個女人正小心翼翼的攙著一個人,她烏黑的長發嵌在晶瑩的耳廓後,有幾簇散落胸前,有幾簇散落在外套上,在燈光下熠熠生輝。那身影……
「哎!」林言澈輕輕的驚呼一聲。
「怎麼?你認識?」林言清看了弟弟一眼。
他點了點頭。
「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林言清有些興奮的想往前走,這段時間下來,他對柳尚綠越來越好奇了,連帶著對她身邊的人都好奇起來。喝醉了的柳尚綠不斷嚶嚶喚出的那個「笙笙」,想必就是剛剛來勢洶洶的女人。
這兩個人,可都是美人胚子。
「不用了。」林言澈拉住了他大哥。「回去吧,小俊到處在找你呢。」
林言清听罷,雖有些不甘心但還是點了點頭,轉身就往外走。林言澈跟著大哥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了回頭,那個背影已經消失在拐角處了。
他勾了勾嘴角,沒關系。葉笙歌,馬上就會再見面的。
笙歌和小雯合力將柳尚綠安放在沙發上。她悶哼一聲,眉心蹙的很緊。
小雯安靜的給笙歌尋來一條毯子,又端了兩杯水進來,她出門的時候帶上了門,所有聲響都被隔了去。
房間里瞬間靜的只剩下柳尚綠略顯粗重的呼吸。她明明已經神志不清,嘴里喊出來的兩個字卻是那麼清明「姐姐……姐姐……」
笙歌按了按太陽穴,覺得眼眶又在發熱。
「小姨……」
笙歌把毯子輕輕的蓋在她的身上,她蜷得很緊,像是一尾離了水的魚。那個穿梭在燈紅酒綠之中的冷面女王,其實多麼沒有安全感。
笙歌第一次見她蜷成這個姿勢,是在媽媽的葬禮那天。那天的小姨像是發了瘋一般,望著悲痛欲絕的爸爸,她竟然撲身過去說喜歡他,她說姐姐不在了,那就讓我照顧你……
多傻的女子,以為愛情是以死亡為終結。多痴的女子,當著那麼多悲傷的眼竟要求愛情轉移。
笙歌永遠記得父親眼里升騰出的殺氣,沒有疼惜,也不是厭惡,只是狠狠的殺氣。那一刻,他也許伸手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外婆先站出來,伸手就給了小姨一個響亮的巴掌。這一巴掌終結了這一場鬧劇。
那一夜,對著掛有媽媽遺照的那面牆壁,笙歌站了好久好久。照片上的媽媽笑靨如花,牆角處瑟縮著的女人,卻是滿臉狼狽。
笙歌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伸出手拂去了她臉上的淚水。這是和媽媽多麼相像的一張臉,它不該是這樣難看的。
這個一天之間受盡白眼的女子像是受了驚一般,瞪大眼楮看著她,滿眼的惶恐。
那一年笙歌八歲,柳尚綠十八歲。
她也不過只是一個英勇無畏情竇初開的少女,僅此而已。
柳尚綠終于伸手將小小的笙歌摟進了懷里。
「對不起笙笙,對不起……」
?
「笙笙,對不起……」
笙歌覺得這句呢喃就在耳邊。她轉過頭,才發現柳尚綠已經睜開了眼。那雙眸子帶著微瀾的醉意,又似乎很清明。
「小姨。」笙歌喚她一聲。
「笙笙,對不起……」
柳尚綠嘴里反反復復只有這麼一句話。她看著笙歌憐惜的眨巴著眼看著自己,忽然覺著自己真的是太沒用。她們之間的角色,總是相反著演繹。添麻煩多的是她,要被照顧的是她。笙歌從小就像是個小大人。懂事的讓人心疼。
柳尚綠記得,姐姐柳尋芳去世之前,身邊只留了她。她拉著自己的手,用已經微弱的聲音不停的交代,「好好照顧媽媽,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笙笙……」
可是她做到了什麼?她什麼都沒有做到。媽媽視她為恥辱,自己將日子過得亂七八糟,更對不起的是笙歌,她一點都沒有照顧好她,她眼睜睜的看著她走向了那個牢籠。
當初笙歌和宋華楠要訂婚的時候,她是極力反對的。只是,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有多微不足道。
她沖到葉氏集團的時候,葉雲天正在開會,她也不管不顧的用手砸門。葉雲天讓會議先散了,凜著臉,二話不說將她拉進了辦公室。
他那樣暴怒的將她按到沙發上,他的眉眼離得那麼近,絲絲皺紋也入了她的眼。尚綠忽然就愣住了,她曾經風華絕代的姐夫,也是真的蒼老了。
「柳尚綠,你做什麼事情前,能不能先顧忌下我的面子!」他低低的吼。
尚綠冷笑出聲,面子麼?她是讓他難堪了,可是那又怎麼樣,他不知道嗎?她讓他那麼難堪的時候,她自己在承受著同樣的難堪,不,更甚。
「不要讓笙笙訂婚!」柳尚綠推開了他,堅決的說。
葉雲天往後退了兩步,攏了攏衣領,沒有說話。
柳尚綠跳起來「葉雲天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你就這麼不濟了嗎?要靠賣女兒來維持你的事業!」
「柳尚綠!」他瞪著她,用當初姐姐葬禮上的眼神瞪著她。可是這次,似乎還多了很多的無奈,這無可奈何像是洶涌的浪潮,快要從他的眼眸里呼嘯而出,吞噬他整個人。
柳尚綠望著這眼神,忽然就心軟了,嘴邊那更惡毒的話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姐夫。」她柔柔的喚了他一聲。
倒是葉雲天晃了晃神,倔強的她何時肯這麼軟綿綿的喊他姐夫。即使柳尋芳在世的時候,她都是沒大沒小的直呼他葉雲天……
「姐夫。」她又清清楚楚的叫他,頓了頓接著說「你難道想讓笙笙步你的後塵嗎?」
葉雲天愣住,手不自覺的緊握成拳。
「你現在快樂嗎?你為了事業娶了你不愛的女人,你幸福嗎?」
柳尚綠有點咄咄逼人。
「姐姐死了,你的心也死了,你是娶誰都無所謂了。可是笙笙不是,她還年輕,她還沒有談過戀愛,你不可以把她推進那樣的桎梏……」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帶著明顯的哭腔。
葉雲天嘆了口氣,有些頹然地跌坐在沙發上。
他說「尚綠,是笙笙自願的。」
……
笙歌看著有晶瑩的淚從小姨的眼里流出來,她伸手去抹,卻越抹越多。
「小姨……」她忽然慌亂起來。
柳尚綠伸出了手,像小時候一樣將她摟進懷里。
「你這個傻孩子!」
?
宋華楠站在厚重的鐵門外,隔著路燈打下來的光,模模糊糊的,望著這幢小別墅。在整個別墅區里,唯有這幢房子是暗著的。
他握緊了手里的鑰匙,終是開門而入。
壁燈一盞一盞的亮起來,滿屋子都是刺目的白。被白布籠罩著的家具無端的讓他生出一種距離感。
阮琳瑯真的離開太久了。
他伸手拉開了罩著沙發的沙發套,入目的是一片碎花布。這是她偏愛的,田園風格。
這整個別墅,都是按照這個風格來裝修的。她喜歡,他就想盡一切辦法讓她歡心。
一直都是這樣,他追著她的背影,為了心中那份隱約的執念。
可是她卻從不曾回頭看看他。阮琳瑯要走的時候,多麼的決絕,好像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一樣。她把別墅的鑰匙鄭重的交到宋華楠的手里,說「你路子廣,有人要的話就把它轉手了吧。」
多麼可笑,她最後托付給他的,竟是一處房產。
他當然舍不得賣掉它,不止沒有賣掉,還特地招人定期的來打理。想她的時候過來坐一坐,好像思念真的可以減輕一點。
他定期的去法國看她,再忙都要抽時間給她打電話。他一直在找讓她回來的方法,卻每回都不得要領,阮琳瑯太好強,她從不輕易認輸。
相親見到葉笙歌的那天,她雖然安靜的坐在角落,但他一眼就認出了她。這是唯一一個讓阮琳瑯輸的心服口服的女人。
「我承認她比我好,比我美。」
阮琳瑯曾經這麼說過,雖然說的時候嘴角是不情願上翹的,但她終是這麼承認過。宋華楠似乎也是因為她那句話之後開始注意葉笙歌的。
那個氣質冷然卻在子英掀起一陣又一陣熱浪的葉笙歌。他當然是記得她的。相親那天,母親無意說起,「你們是一個學校的,學校就那麼大,你們一定對彼此有印象的吧?」
他卻一口就否決了,說沒有。至于為什麼否認,他自己也說不上緣由。葉笙歌在思索了幾秒之後,也終是搖了搖頭。
答應和葉笙歌訂婚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阮琳瑯。
他只是想知道,如果阮琳瑯知道了這個消息,心里會不會為此起一絲波瀾。
尹修說過,宋華楠你就是一卑鄙無恥冷血無情的商人。是的,尹修說的對,他從來就是這麼一個人。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望著葉笙歌清澈的眸子,就開始心生愧疚了。
阮琳瑯忽然打電話,說要回來的那一刻,他竟忽然想起了葉笙歌。所有原本該洶涌而至的情緒,卻在那一刻忽然就重歸平靜了。
他的沉默像是讓電話那頭的阮琳瑯出乎意料了,她小心翼翼的說「華楠,我是為了我的工作回來的。」
她那麼急于的想要和他劃清界限,也沒惹來他的勃然大怒。
他只是淡然地問她「要不要讓人來接你?」
她說不用,他也沒強求。
直到掛上電話緩過神來,他心里的那股子喜悅才噴薄而出。
不管她為什麼回來,只要她回來就好。
?
屋外真的洋洋灑灑的飄起了雪花,笙歌拉開小姨房間里的簾子,被屋外一片晶瑩的白晃了神。
「下雪了!」她驚呼一聲,想伸手去開窗子。
「這場雪早該來了。」大床上的女人穿著背心,從被窩里鑽出來。「哎,你別開窗,還沒見過雪啊,大驚小怪的。」
「不是,樓下有人。」笙歌按下了開關,但到底是沒有打開窗子。她雙手撐著玻璃,臉恨不能貼到那窗子上去,想要把樓下那輛皓月灰的越野車看的更清楚一點。
「誰啊?」柳尚綠隨意的套上一件外套,靠過來,一股子刺鼻的宿醉的味道。
笙歌搖搖頭,沒說話,轉身去幫她收拾屋子,昨夜又哭又鬧又吐的,折騰了她半宿,迷迷糊糊睡過去一會兒,又想著今天還要去醫院。
太陽穴疼的厲害。
「你自己做吃的吧,我回去換個衣服就得去上班。」笙歌把自己的大衣披在肩上,走過去用手肘捅了捅柳尚綠,她還站在窗口,仔細的望著樓下。
「認識嗎?」笙歌又看了一眼。
「嗯。」柳尚綠轉過頭來,似乎不願多談。
笙歌也沒多問,和她又在窗口站了一會兒。
「笙歌,其實我也想過正常女人的生活。」柳尚綠望著窗外,恍著神低喃。
笙歌點點頭,像是懂了什麼。
小姨一直保養的好,可是剛剛轉頭的一剎那,這頸子上的細紋還是落入了笙歌的眼里。
「找個你愛又愛你的人,好好過日子吧。」
「我愛多容易,愛我何其難?別人的心是不是真的,我們又怎麼知道呢?」
笙歌沒答話,小姨說的在理。有時候安慰別人很容易,說服自己就太難。
笙歌移開了目光,拿起自己的包。
「我要先走了。」
「笙歌。」
她走到門口,剛拉開門,就听見柳尚綠在叫她,嗓音喑啞。
「小姨,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休息吧。」笙歌沒回頭,手一圈一圈的拂過門上的開關,隔著薄紗的手套,那金屬的冰冷還是刺進了她的指尖。
身後冗長的一陣沉默,終是化成一聲嘆息。
「地上滑,開車慢點。」
葉笙歌匆匆的從大門口出來,大衣的帽子合在她的頭上,耳邊還是有忽忽的風在往里灌。她回頭看了一眼二樓的那個房間,簾子已經被拉上了。
那輛皓月灰的車子還停在原地,前擋風玻璃反射了新雪的亮光,她看不清里面坐著誰。她一向不關注小姨的私生活,只是象征性的望了一眼,就迅速拉開自己的車門,坐了進去。
真冷。
她擰動車鑰匙發動車子,順手打開了車里的收音機,晨間娛樂的主播略顯高亢的嗓音瞬間充斥了整個車廂。
她向後倒車,只往後視鏡輕輕的一瞥,就看到身後車子里的男人打開車門跨出來。好像是昨天的酒吧遇見的那個男人。
笙歌沒理,一腳油門輕輕的踩下去,車子已經往前駛出去。
她知道自己管不了小姨,生活就像娛樂圈,有太多的是非黑白,她懶得去八卦。
手下意識的伸出去想換台,卻被下一則消息勒住了呼吸……
「著名女星阮琳瑯被曝與某著名導演同游法國,記者拍到兩人戴同一款鴨舌帽行走在香榭麗舍大街的畫面。阮琳瑯經紀人日前在接受采訪時拒絕對此事作出回應,不過她透露阮琳瑯年後會回國發展……」
笙歌的手就這麼僵持在半空,待到反應過來,她直接關掉了節目。
車廂瞬間安靜下來,只是她的心卻再也不能平靜。
她終于要回來了,阮琳瑯……
?
柳尚綠跌坐在窗台上,大理石的冰冷侵襲著她的皮膚,她抖了抖,卻沒有站起來,想著坐暖了就好。
她這惰性,還像小時候似的。其實不光這惰性,還有很多的劣根都是和小時候一樣的。那時候有姐姐護著她,這會兒還有笙歌。
這樣想來,她柳尚綠,其實也沒有很悲慘。
媽媽其實對她也沒有向以前那樣狠絕了。她是怎麼說來著?她說「柳尚綠,你不正正經經過日子之前,別來認我這個娘。」
終于,她給問題留了個退路,設了個前提。不像以前,她只會說「我沒你這個女兒。」
正正經經的過日子,她怎麼不想,可是干了這一行,哪這麼容易想退就退的,哪那麼容易想漂白就漂白了的。
酒店老板娘。似乎這五個字放在那里就讓人想到各種活色生香的畫面。
誰又會真正的愛她?
那些傾心與她的,除去美貌和財力,還傾心于她什麼呢?
她下意識的往窗戶下望去。那輛車還停在那里。
那個男人是怎麼找到這里的呢。
林氏的總裁。于她而言,是多麼具有誘惑力的一個男人。
這段日子,這個俊朗的男人總在自己的眼前晃來晃去,做著優雅得體的事,開著幽默又不失禮的玩笑。
他對她,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說不動心是假的。可是她早就怕了,怕又瞎了眼看錯了人。
正怔忪著,門鈴忽然響起來。
她站起來,往貓眼里望出去。
是林言清。
她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開門。
「柳尚綠,開門,我知道你在!」林言清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
她自覺的拉開了門。
林言清看了看站在門後的女人散亂著長發,沒有平時的干練卻看起來愈加的嫵媚。只是這屋子里刺鼻的酒味讓他皺了皺眉。
「你怎麼來了?」
「你不是該問我怎麼知道你住這里麼?」林言清笑,揚了揚手里的袋子「我來送愛心早餐。」
柳尚綠抿了抿唇,忽然想笑。
林言清越過了她徑直走進了屋子,他的目光很自然的掃過整個屋子。
「喲,比我想象的干淨的多。」
「在你印象里我該是多不修邊幅的女人?」柳尚綠抱怨。「你究竟來干嘛?」
「我不是說了嗎?」他將手里的袋子往桌上一放。「昨天喝那麼多酒,胃里早吐空了吧?」
心里一層暖意涌上來,她關上了門,又坐回到窗台邊。
「這里能看到我一直在下面?」林言清湊過來,隔著窗子,望了一眼自己的車,像是窺見了她的心事。
柳尚綠不答話,望著窗外紛飛的雪,心思也亂亂的。
「我這麼有誠意,你不吃?」林言清坐到桌邊,開始解開袋子。
早飯的暖香飄出來。
「林言清,你真的喜歡我這樣的女人嗎?」柳尚綠的聲音幽幽的飄過來。
「你這樣的女人?」林言清重復一遍,笑起來「什麼樣的女人?噢,這麼邋遢的女人吧?我還真不喜歡。」
柳尚綠回神,望著玻璃上倒映著的自己的身影,還真是……邋遢。
林言清走過來,伸手將她擁起來「還沒刷牙洗臉吧,還不快去,早飯該涼了。」
柳尚綠站起來,往洗手間的方向走了幾步,就听見他在身後低低的輕語。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歡,只是格外心疼你。」
?
笙歌一回到醫院,才知道新來的院長人還未出現,改革措施已經條條框框的列了許多,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大抵如此。
雪越下越大,整個皇家醫院已經籠罩在一片皚皚白雪之下。幾個年輕的護士趁著午休的時間在雪地上嬉鬧,銀鈴般的笑聲灑了一路。
笙歌在醫院的長廊里,走的飛快。
這食堂離辦公室距離太遠,她身上唯一可以避寒的只有那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白大褂被寒風吹起又落下,穿不穿都沒有多大差。
這風呼啦啦的灌進來,像是綿密的針,一下一下的扎著她。
「噗」的一聲,後背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
她沒回頭,猜想定是那些貪玩的小護士誤砸了她。
「喂!」身後卻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帶著干淨的笑意。
她轉過了身。
那個男人身著深咖的夾克,雙手插在口袋里,歪斜著嘴角,笑得頗為無奈。
笙歌不認識他,她忽然不確定,他喊得是不是她。
「葉笙歌,你怎麼還是這麼淡定啊?」他朝她走過來,語氣熟稔的像是他們早已相識多年。
「你是……」笙歌看著他,這張臉在腦海里是有印象的,只是她想不起,在哪個時刻哪個點,她曾見過他。
「哎,不認識我也是應該的。」他笑著嘆了口氣「我不過是當年你的粉絲中的千分之一,太渺小了,我是尹修。」
笙歌在腦海里細細的搜尋著這個名字,待到反應過來,她輕輕的啊了一聲。
「你不是新……」
「噓!」尹修的手指往唇邊一放,鬼鬼祟祟的說「我還沒上任呢,我今天是來考察民情的,結果發現皇家的職工對我的到來民怨沸騰啊。你是不是也是極不樂意啊?」
他問的很輕。笙歌的目光牢牢的鎖住那張臉,她搖了搖頭,很真心的。
誰當院長她都沒有意見,她冷得發慌,只是想趕快走。
尹修倒是邁開步子,笙歌如獲大赦一般,不過他還是跟著她。
「你怎麼被雪球砸到連頭都不回啊?」
尹修模了模鼻子,笑得有些匪夷所思。
笙歌記得這句話有人也曾問過她,不過不是以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而是有些憤怒,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那會兒砸她的是籃球,砸的也不似這般的輕,她疼的眼淚都快往外冒了,卻還是倔強的不回頭。她知道物理系的那群男生是故意的,她若回頭,他們就得逞了。
有男生正義的將自己手中的籃球狠狠的砸了回去,替她打抱不平。轉身卻狠狠的指責她「你是不是白痴啊?被球砸到頭都不回。」
被砸到的地方忽然就生猛的疼起來,她一忍再忍,眼淚終于在他轉身走掉的那一剎那滾落下來……
呵,笙歌忽然想笑。
宋華楠,他做過她短暫的英雄,卻說,從來不曾記得她。
尹修還在她耳邊喋喋不休,一派興致高昂的講述大學那會兒的事情,笙歌都微笑的听著。
他忽然就問「你知道阮琳瑯嗎?」
笙歌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搖了搖頭。最近她太被動了,在接收關于阮琳瑯的消息這件事情上。
「每年在你和阮琳瑯之間選校花,我都把票投給你。」
尹修沒心沒肺的,說完還哈哈的笑起來。
笙歌一愣,她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校花選舉。
在子英,原來她和阮琳瑯之間,還有過這樣的爭斗?
那麼宋華楠呢?他又把票投給了誰?
?
笙歌的車子還沒停穩,王嫂就迎了出來,撐著把大傘,替她擋去鵝毛般的雪花。
笙歌一眼就看到宋華楠的車子停在那里,她有些驚訝。
「宋先生回來了嗎?」
「早回來了。「王嫂撐著她進屋,抖落了傘上的雪花。「也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上有什麼煩心事,今天看著心情不好。」
笙歌在門廊里換鞋,听到王嫂的話,手一滯,長筒靴上拉鏈忽然就卡在那里,怎麼都下不去,連她的心情都顯得急躁起來。
不是什麼工作上的事,她知道的。怕是阮琳瑯和某導演同游法國的事情惹得他不痛快了。
「他在哪兒?」笙歌輕輕的問。
「在酒窖,一回來就進去了,到現在還沒出來。」王嫂伸手一指,透過北面那扇落地窗,遠處那個寶塔似的尖尖外露著,被雪花覆上了厚厚的一層,就那麼孤零零的坐落在後庭院,它的洞天,被深埋在地下。
笙歌點了點頭,就往二樓走。因為知道他在氣什麼,她更不想見他。
讓他待著吧,他酒量好,可不會醉死在里面。
他的外套隨意的扔在主臥的床上,笙歌也沒管,換上了自己的家居服,就去書房。
只是,心還是那麼的煩躁。書房那麼靜,可是她還是靜不下心來做任何事。腕上的表那輕微的聲音像是忽然被放大了好多倍,她就那麼一瞬不瞬的望著指針一下一下的跳過。
也不知道就這麼坐了多久,樓下一點動靜都沒有。她終于忍不住站起來。
棉絮的拖鞋那麼輕柔,她腳步太快,像是收不住那飛奔而下的勢頭。王嫂在身後喊她,讓她加件衣服再出去,她搖了搖頭,伸手推開通往後庭院的門。
雪還在下,一點變小的意思都沒有。紛紛揚揚的,飄進這長廊里,地面有點滑。
在那扇大門面前停下的時候,笙歌才想起來自己並不知道密碼。
這是錦繡山莊唯一她進不去的地方,是屬于宋華楠的小天地。
她伸手去拍門,冰冷的手撞在更加冰冷的門壁上,麻木到覺不出疼。
「宋華楠!宋華楠!」
這酒窖那麼深那麼大,他怎麼可能听得到她的叫喊。可是她還是不停的敲著門,大喊著他的名字,像是宣泄著某種被壓抑的情感。
在這空曠的後庭院,冰天雪地,她拉開了喉嚨,臉漲的通紅。
宋華楠,宋華楠,她從不敢像這樣聲嘶力竭的念出他的名。
她終是累了,靠在門上順了順自己已經紊亂的呼吸。腦海里忽然躥出恐怖的念頭,這全封閉的酒窖,他若真的有什麼事情……
笙歌更大力的用手去拍門,一邊還想著可能進入這里的密碼。
大門的密碼,他的生日……不是,都不是,她愈發的亂。
會不會是……她被自己的想法一驚,拍門的動作頓了頓。
手顫顫巍巍的按下那串熟悉又陌生的數字。
「嘀……」的一聲。
她瞪大了眼楮望著那忽然應聲而開的門,呼吸被緊緊的扼住了,她沒有力氣去伸手推門。
門卻忽然被「嘩」的拉開,宋華楠鐵青著的臉出現在眼前。
她卻像忽然松了一口氣。
原來開的門是他,不是自己。
?
宋華楠站在門口,冷風一陣一陣的刮上來。他狠狠地瞪著眼,眼前的女人不知道站了多久,臉頰上有兩抹異于尋常的潮紅,烏黑的發上沾染了朵朵雪花。
發如雪,他竟忽然想起這麼一個矯情的詞。
他伸手一拉,將她拉進了酒窖,隨手合上了門。
室內有些暗,但是暖和許多。真是個冬暖夏涼的好地方。酒香和木香撲面而來,笙歌卻有些暈乎乎的了。
他的手攥的緊,她掙了掙,沒掙開。
「你站在外面干什麼?」宋華楠提高了嗓門問她。順帶看了一眼她拍的通紅的手,不忍心再弄疼了她,自己松了手。
「怎麼叫都叫不應,我怕你有事。」她說,咬著唇,有些倔強的看著他。
「你笨!」宋華楠放低了聲調,往木梯下走。若不是她在外面胡亂的按密碼,警報器響起來,他才不會發現她在外面,笨不死她也凍死她。
他的背影模模糊糊的,笙歌揉了揉眼,小心翼翼的跟著他往下走。
酒窖里面的燈光很柔弱,笙歌走近了才看到那散亂了一桌的酒瓶,他是喝了多少,卻還能保持著這樣的清醒?他又是有多難受,才獨自一人如此澆愁?
笙歌看著他挺著的背影,像是青竹般孤傲。
她惱著他,卻更想抱抱他。
「陪我喝一杯?」宋華楠忽然轉過身來,他沒醉,但眸子還是沾染了些許酒意,晶亮的在這昏暗的酒窖像星星。
僅僅望著他的眼,她都快醉了。
「好。」笙歌點點頭。她伸出縴長的指,夾起台面上的一個倒掛著的高腳杯,往他面前一探,大爺一般。「給我滿上。」
宋華楠淡淡的看著她,她眨巴著大眼,說的一臉的正經。
他看著她,忽然就笑了出來。
一大早,關于阮琳瑯和林言澈的緋聞就鋪天蓋地的來,他鬧心的緊。
雖然在巴黎踫到林言澈的那天,他似乎就預感到了什麼。但是當今天真的看到他們兩個人的身影出現在同一版面上的時候,他還是伸手就將報紙甩的老遠,秘書被他嚇得不敢進來收拾,他也沒發話,那堆報紙就在地上靜靜的躺了一個上午。
後來也不知道是誰趁著中午他不在的空擋撿了去……報紙是可以眼不見為淨,可是心上的那點煩悶卻一絲一絲的被放大。
林言澈和阮琳瑯,阮琳瑯和他,這些年翻來覆去的,竟還是在一條直線上,被這根情絲綁死了的蚱蜢,誰都逃不了。
他也忽然就想明白了,她說要回來了,原來是因為林言澈。
心就這麼鈍鈍的不舒服了一天,說不清的不舒服,可就是不舒服。
看著葉笙歌的時候,他的注意力總似乎是可以輕易被轉移……
笙歌見他不動手,就自己握起酒瓶,這澄明的紅酒像是山間的清泉一般撲通撲通的跳進她的杯里,滿滿的一杯。
宋華楠不動聲色的看著她,有些哭笑不得,他從未見過有人將紅酒倒的這樣的滿,都快從杯沿溢出來了。
這個葉笙歌,要是敢浪費了他這里的好酒,看他饒不饒的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