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那晚,宋家的人差不多都到齊了。
宋華楠的父親從軍區回家,一身軍裝的宋信德氣質颯爽,直逼人眼球,笙歌一直覺得宋華楠是繼承了他父親的好皮囊。
訂婚宴之後,笙歌其實也才見過宋信德幾面而已。
她喚宋信德一聲爸爸,惹得他直點頭說好,他大手一揮,一掌落在笙歌的肩膀上,像是和戰友打招呼一般。那力道大得笙歌頓時抖了抖,他卻渾然不知。
宋華楠見狀趕忙將笙歌拉到自己的身後,半開玩笑道「爸,別她給拍散架了。」
笙歌窘,連忙拿手肘去推他媲。
宋信德沒將這幕落下,哈哈哈的大笑起來,心里總算是舒坦些。這兩個孩子,還是挺合拍的。
當初妻子執意要讓華楠娶葉家的笙歌。瞞著華楠安排了相親宴,半哄半騙說是和家里的世交吃飯。不知情的宋華楠進屋就黑了臉,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卻同意了。
或許是因為這葉笙歌長得美。英雄終難過美人關。
葉笙歌那黑葡萄般的水靈大眼一眨一眨,他這顆堅硬的軍人心都快要化了。
仿佛看進那雙眼,就真的看見那個孩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好在二叔宋信義沒來,多多少少免去了笙歌的尷尬。不過二嬸的哀怨的眼神就讓笙歌壓抑的夠嗆。
「喲!今天怎麼這麼熱鬧?」大門忽然被推開,笙歌循聲望去,宋信義的兒子宋天啟正進來,嘴角歪斜的上揚。
笙歌總覺得他眉眼里有點宋華楠的影子,卻帶著點痞子氣質。
「這麼晚,怎麼還是你一個人來的?」二嬸站起來,接過他手里的東西,壓低了聲調問他。「紫善呢?」
「人王大小姐才不會來這種地方過年呢!」宋天啟倒是滿不在乎的將話說的很響。
屋里的人都抬頭看著他們,宋二夫人頓時覺得下不來台,這個嬌蠻的兒媳婦真是不合她心意,太不合了!
「什麼叫這種地方?」宋老夫人抬起拐杖,往小孫子的方向指了指。
「本來就是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他撇了撇嘴。「早該拆了,也就大哥順著你的意。」
「你個臭小子!」老太太急了。
「好了好了,快吃飯了。」宋信德出來圓場。
「大哥,今年這麼難得回來?」宋天啟不死心的又湊到宋華楠的跟前。
「你有意見?」宋華楠沒好氣沖天啟眨眼。
「沒,哪敢吶?」宋天啟伸手攀住宋華楠的肩膀,又看了一眼笙歌「嫂子,都快兩年不見了吧,還是這麼漂亮,怪不得大哥舍不得讓別人看到你,就這麼把你藏著……」
宋天啟話還未落,宋華楠甩開了他的臂膀,狠狠的瞪他一眼,這個臭小子,從小愛拆他台的毛病還真改不了了。
宋天啟被華楠瞪的連忙討饒一般吐舌點頭。
「天啟說的是。」宋老夫人忽然發話「你們什麼時候結婚?拖到什麼時候才算?是鐵了心了不讓我這老婆子參加婚禮了?」她手里的拐杖敲得咚咚的響。
「媽,這大過年的說的什麼喪氣話。」楊秋琴開口阻攔。
「你閉嘴,就是你給慣得!」
「結婚的事情我會看著辦的!」宋華楠冷冷的出聲,他一開口屋里的氣溫驟降好幾十度。
老太太沒有再說話,只是臉色難看的緊。
「女乃女乃,您身子骨硬朗著呢,定能長命百歲。」笙歌伸手握了握老夫人的手。
「嗯哼。」
老夫人也是個聰明人,知道這是笙歌給她一個台階下。
這宋華楠雖從不肯稱她的心,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大兒子常年在軍區,小兒子不爭氣,一家老小幾乎全是宋華楠給養著。
而且,她和宋華楠之間的隔閡,也不全是他一個人的責任。
「好了好了,吃飯!」
?
晚飯過後,一家人在客廳里聊天。不過多半是二嬸在抱怨,話題總逃不出宋天啟高貴的未婚妻王紫善。二嬸說著說著就忍不住淚眼婆娑。
這王家在J市勢力龐大,王大小姐的刁蠻驕橫在J市的名媛中是出了名的。
笙歌知道自己的妹妹雅安一直和王紫善走的近,好在葉家家教一直嚴,雅安才沒養成和王紫善那樣的公主脾氣。
宋天啟逃不了母親和女乃女乃的數落,悶悶的窩在沙發里,握著遙控器不停的換台,各台都是跨年晚會的直播。
笙歌左右張望著,不見宋華楠的身影。
陽台處有明滅的火星子在跳動。
宋華楠倚在陶木欄桿上,最近幾天天氣都不錯,墨色的天空里,像是誰打翻了的裝鑽石的器皿,晶亮晶亮的一片。
這次回來,他已經做好了各種的準備,包括被女乃女乃冷眼相向,被二嬸喋喋不休。
唯獨在他意料之外的,就是葉笙歌。
被強吻時的回應和被催婚時的淡然,這個女人,究竟是怎麼想的?當他開始細細的思考這個問題時,才發現自己是那麼的不得要領。
他願意娶她,是因為想要得一回阮琳瑯的嫉妒。那她願意嫁他呢?除了幫助葉氏度過財務危機,是不是還有什麼值得深究的地方?
他不了解她,越靠近才越覺得遙遠。
褲袋里的手機在震動。他掏出來一看,竟是阮琳瑯的電話。
他下意識的回過頭去,隔著通透的玻璃門,看到葉笙歌和長輩們坐在沙發里,正端起茶杯慢慢的飲茶,她身旁的宋天啟湊過去跟她說著什麼,她只是淺淺的笑著。
「喂。」他接起來。
「華楠。」那頭傳來試探的聲音。
他嗯了一聲,靜待下文,
「你哪兒快過十二點了吧,又是新的一年了。」
宋華楠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又嗯了一聲,才問「有事嗎?」
那頭半晌沒傳來聲響,然後阮琳瑯忽然低低的笑起來。
「什麼時候我給你打電話,非得有事了?」
被她這麼一提醒,宋華楠呼吸猛地一滯。
是啊,怎麼會這樣了?
阮琳瑯給他打電話從來不顧及什麼時差問題,只要是她心里覺得不痛快了或是受了什麼委屈。
宋華楠從來不會問她什麼事情,也不顧是半夜還是凌晨,只管靜靜的听她在那里說,直到她發泄完為止。
可是,他現在,竟問她「有事嗎?」
那麼生分的一句話,竟也從他的口中蹦出來了。
他沉默了許久。
「華楠,你還在听嗎?」阮琳瑯問。
「在。」
「其實我只想告訴你,我訂了初八的飛機票,回來趕個聚會。」阮琳瑯頓了頓,接著說「也沒什麼其他事,那就掛了吧。」
「嗯,新年快樂。」
宋華楠說著,听她也輕輕的回復一句新年快樂,就掛上了電話。
心里忽然被掏的空空的,又像是被塞得滿滿的。
說不上來的感覺,但他知道,有什麼真的已經不一樣了。
「吱嘎」一聲,身後的玻璃門被拉開了。肩上瞬間一暖。
他扶著欄桿轉過身去。
葉笙歌正站在他的身後,踮著腳尖為他披大衣。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她被看得臉又紅起來,吞吞吐吐的問「站這麼久,你不冷嗎?」
遠處有絢爛的煙火在空中綻放,她的眼神在那火光里越發的明亮。客廳的電視機里傳來主持人高亢的倒數聲。
他心頭一動,伸手將她攬進懷里。
「新年快樂!」
?
宋家在J市算是名門望族,才初一前來拜年的人就絡繹不絕。听宋夫人說,往年人就不少,今年更多,都是沖著華楠來的。
宋華楠在大廳迎客,笙歌沒有下樓,在房間里看書。
宋華楠其實並沒有刻意交代不要出現在人前,但是她知道,他和她的婚事,至少到現在為止,對外還是個秘密。
他曾經冷眼交代過一次,那便夠了。她從來就不是不懂世故的女子。
她有時候也會不喜歡自己的自覺,自覺的那麼卑微。
想到這里,笙歌就覺得悶悶的。
不是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得到他的認可,只是心里明白的,不能太在乎,如若太在乎,心中的痛又該怎麼自已。
愛他,本身就是飛蛾撲火的事情,勇敢和卑微共存著。
她將手中的書擱回書架上。陽光正鋪天蓋地的的灑進來,她推開了窗。
園子里還是一股炮仗點燃後余下的火藥味。
一大早的炮仗聲將宋華楠氣得夠嗆,他向來淺眠,哪兒抵得住這般震天的響。起床氣就又徹底的冒出來,他伸手抱住還熟睡著的笙歌,胡攪蠻纏的將腦袋埋在她的脖頸間,嘴里不停的咕噥「吵死了。」
笙歌就是這樣生生地被他吵醒的。
她立馬伸手掩住他的嘴,略微嚴肅的告訴他「這大過年的,可不許說那個字。」
他「哼哼」幾下,算是嘲笑笙歌。遠方的炮仗聲和著自家的一起此起彼伏的響起來,他越發的惱,抱著笙歌的力氣陡然加大,像是撒嬌的孩子。
「這麼吵,讓不讓人睡了?」
他的鼻息像是羽毛輕輕的掃過笙歌的皮膚,睡意瞬間就被他攪沒了。笙歌沒好氣的看著他,究竟是誰這麼吵!這比炮仗還吵的男人!
眸子里瞬間就蕩起了笑意,迎著陽光,她伸了個懶腰。目光回落之間,卻被園子里西北角的那一處幾乎枯萎的草本植物攫住了眼球。
她有些興奮的揚了揚嘴角,轉身就往樓下跑,從側門進了園子。蹲下去細細的打量著這個已經變成褐色了的蒼耳。
她記得小時候,不止宋園這一角,牆外的小路邊,長滿了這種綠色的像是小刺球一樣的蒼耳。那些愛捉弄笙歌的小男孩動不動就摘了這蒼耳往笙歌身上扔,勾住了媽媽給她買的新衣服她撇著嘴,滿月復委屈卻又不哭。
那些小男孩就變本加厲地欺負她,一旁的宋華楠實在看不過去,站出來就將笙歌護在身後,那時他小小的身軀剛剛好遮住笙歌,那些蒼耳就襲擊了他同樣嶄新的衣裳,他只是瞪著眼,卻還是倔強的站在她的身前……
也許最初的依賴,是從那一秒的保護開始的。
英勇無畏的小小少年,張開雙臂的姿勢從此深深留在心間。
人啊,總是在最不懂愛的年紀將最美好的愛囫圇吞棗般咽下,待到懂愛想珍惜,流年卻已帶著光影灰飛煙滅,徒留她一人還站在原地。
她伸出手去,摘下幾顆放在手心里,半枯的刺尖讓她覺得癢癢的,她卻還是不肯撒手。
現在的她,多像是依附在宋華楠身上的蒼耳。
沒有自我,整顆心只去往他要去的方向。
「葉笙歌,你蹲那里干什麼?」
身後傳來宋華楠淡淡的聲音。
?
笙歌站起來,手里還握著那幾顆小小的蒼耳。
「都多大了,還玩這個。」宋華楠數落她。
笙歌挑挑眉,不假思索的,就將手里的蒼耳朝他扔擲過去。一顆接著一顆,像是宣泄著自己的一股子怨氣︰宋華楠,讓你忘了我,忘了過去!
宋華楠眯起了眼,頭一低,自己的黑色毛衣上沾滿了褐色的蒼耳,他的聲音像是從牙關里擠出來的般凶狠「葉笙歌,你反了!」
笙歌吐了吐舌,見他怒氣沖沖的走過來,連忙討饒,她雙手往前一攤,掌心像上,輕輕的說「沒有了。」
他卻不理,一把擒住笙歌的細白的腕子。沒好氣地說「給我摘下來!」
其實有心瀟灑的走掉,可是宋華楠抓著她牢牢不放。她只得乖順的又一顆一顆的摘下來,還生怕勾花了他金貴的毛衣。真是自作自受了。
「少爺!客人到了!」身後傳來老管家帶笑的聲音。
宋園里一直傳言少爺不喜歡還未過門的少夫人,所以一直拖著婚事,也一直對外隱瞞訂婚的事,可是看著兩人這幾日這般甜蜜的樣子,傳聞顯然就不攻自破了。
「知道了。」宋華楠點頭,目光還是緊盯著眼前那雙細白的小手。
「好了,去吧!」笙歌仰頭看他。
他卻還是擒著她不願放開「一起去!」
「嗯?」笙歌怕自己沒听清楚,想了想又接著問「是哪家的親戚?」
宋華楠忽然就不耐了,顯得有些心浮氣躁,「去了不就知道了。」
他拉著笙歌往大廳的方向去,還未進屋就听見宋夫人在解釋「訂婚的事情兩家人都不想張揚,新娘子本就是個低調的人……」
「伯母,你別替他解釋了,總之他今兒個是少不了一頓板子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也敢瞞著哥兒幾個!」
門廳里的聲音有些熟悉。笙歌還來不及辨出究竟,就听見身邊的宋華楠說「就你來拜年還帶了板子!」
他們又往前走了幾步,沙發上的兩個人站起來,皆是帶著盈盈笑意,只是那笑意在見到她的那一秒,都凝在了嘴角。
是尹修和林言澈。
「這不是……這不是……」尹修抬手指著笙歌,有些激動。
「尹修你有點出息!」
宋華楠揶揄著尹修,目光卻落在尹修身旁的林言澈身上。
林言澈沒有看著宋華楠,只是一瞬不瞬的望著葉笙歌,滿眸子的措手不及,然後漸漸轉化出些許哀轉,些許沉痛還有些許宋華楠看不懂的絕望。
宋華楠從未在林言澈的眼中看到過這樣的措手不及,他素來鎮定,泰山崩于前且能淡定自若。可是那一秒,他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那樣的倉惶。
宋華楠越發篤定了心中的想法。林言澈對于葉笙歌,絕對不是一般的情愫。
他握著葉笙歌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
笙歌並不曾察覺,她努力的揚起嘴角,緩解心頭的那絲尷尬。
「你們好!」
「你好!」尹修笑。
林言澈只是點了點頭,就悄然的移開了目光。
陽光隔著落地門晃進來,似要割破了他冷漠的側臉。
?
尹修忽然就興奮就來,變得愈發的喋喋不休。
「宋華楠,你還真有一手,看在姑娘漂亮的份上不送你板子了。」
「是不是該叫嫂子?」
「哎,嫂子你不知道,大學時候我暗戀你呢……」
「尹修,少說些有的沒的。」宋華楠瞪他一眼。
「別威脅我,以後有嫂子替我做主。」
尹修眼巴巴的看著笙歌,笙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哎,說起大學的時候,你還記得當年我和物理系的男生們組團跟蹤葉笙歌的事情嗎?」尹修看著宋華楠,宋華楠亦看著他,目光有些凌厲,這小子真是口無遮攔的讓人頭疼。
「還有這回事?」笙歌有些好奇。
「對啊對啊。通往醫學系實驗室的那條小路實在是讓人慎得慌,拍鬼片似的。」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來還有些毛骨悚然。「我們是兩兩結對跟著你,哪知道那天和我結對子的那哥們生病去不了,我一個人去又有點害怕……」
尹修說著,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起來。
笙歌也揚了揚嘴角,她也記得的,那條路是不好走,又長又窄,雜草連天,連個路燈都沒有。學校的那些同學又愛到處宣揚關于醫學系實驗室的一些靈異故事,搞得那條路更是人煙稀少。笙歌倒是真的一點都不怕,她向來是無神論者。
「我就拉上了華楠,這小子當時多不樂意啊!」尹修說罷,還嫌棄的看了一眼宋華楠。
宋華楠的臉色更冷了。
「你是說,你和他,跟著我?」笙歌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宋華楠。
宋華楠像是有意的將目光落在別處。
「對啊!我們跟了你一路,你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原來,還有這一出。」笙歌喃喃自語。
「中間不是還蹦出一只野貓麼?那幽綠的眼楮,把我們兩個嚇得夠嗆,你倒是淡定的走過去了。」
「那不是野貓,是我們班主任養的小黑,它時常在那條小路上晃蕩。」笙歌解釋。
尹修點點頭,笑了,又轉過頭去看宋華楠,「你不記得麼?你當時不還說了,這女人膽子怎麼這麼大!」
「誰跟你似的,把什麼事情都記得這麼清楚!」宋華楠瞪了尹修一眼。
笙歌仰頭看了看宋華楠,心想著,他是不是知道她膽子大,所以才心安理得的將她一人放在錦繡山莊的?
原來他和她的過去里,還是有點交集的。他這個騙子,大騙子,他明明還是記得的,至少某一刻的自己曾經在他的腦海里存在過。
宋夫人在一旁笑起來。「華楠當時相親的時候,還說不記得笙笙呢,我就說怎麼可能,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怎麼著都該是讓人過目不忘的,是不是小澈?」
林言澈一直沉默,听到話題忽然轉到自己的身上,微揚了下嘴角,輕輕的說「是的,伯母。」
林言澈望了望笙歌,下意識的撫了撫左邊胸口,那疼像是要吞滅了他。
這般女子,又該如何相忘?如何相忘!
他站起來了,嘴角仍牽扯著笑意,嗓音卻有些黯然「伯母,今天我還有事,要先告辭了。」
宋夫人點點頭,也沒留,只是笑著說好。
尹修在一旁張牙舞爪的「你剛才怎麼沒說有事啊?大過年的還能有什麼事啊?」
林言澈沒理他,只是看著宋華楠,低低的說「華楠,你送我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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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華楠跟著林言澈跨出了大門,才頓住了腳步,問「有什麼話要說?」
林言澈沒有馬上轉過身來。
好一會兒,宋華楠走到他的面前,又問了一遍。
林言澈抬起頭,眼神深邃,收斂了所有的情緒,他問「琳瑯知道嗎?你訂婚的事。」
「知不知道又何妨,她會在乎嗎?」宋華楠勾起嘴角。
「你還在乎她是不是在乎?」林言澈馬上反問道。
宋華楠挑了挑眉,林言澈多聰明,從他的只字片語里,幾乎就要將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模透了。
「說什麼繞口令呢?」宋華楠扯開了話題。
林言澈也沒有再追著問,只是嘆了口氣,很輕又很沉。
「琳瑯前幾天說,初八回來。」
宋華楠點點頭,心里反復思量的是他說的「前幾天」究竟是什麼時候。他可是昨天才得到的消息。
也是,在阮琳瑯的時間表里,他宋華楠永遠都排在林言澈的後面。
林言澈沒有多說什麼,回身又望了一眼坐在沙發里的女子,轉身拉開了車門,胸口又不停的泛上酸澀來。
宋華楠看著他的車子疾馳而去,心里沒有一絲的快感,反倒更加的壓抑。
他是在怕,怕林言澈是喜歡葉笙歌的,怕他口中的那個讓他深深眷戀幾年的女孩子,就是葉笙歌。
那麼優秀的林言澈,從來只有他想不想要的問題,從來就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
八歲小學遇到林言澈,他們的關系一直亦敵亦友。學習上爭最好,田徑場上爭第一,但是似乎自己怎麼努力,他總是敵不過林言澈這三個字。他是他漫長的成長道路上那個始終伴隨左右的「優秀的別人家的孩子」。
女乃女乃習慣了對自己冷眼旁觀,說起林言澈卻是笑意吟吟。琳瑯習慣了對自己躲躲藏藏,卻對林言澈一見傾心。
他多怕,葉笙歌也是這樣,這樣跌進一切關于林言澈的美好里。
這種恐懼前所未有的濃烈,濃烈到快要吞沒了他,他卻不知道為什麼。
葉笙歌之于他而言,似乎越來越特殊。
當母親打電話來要求他們回宋園過年,他本是一口拒絕的。母親在電話那頭忍不住抱怨「小澈和小修年年過來拜年看望女乃女乃,你這個親孫子還真是比不上他們。」
這些話他听多了,早就已經不在乎。可是就在那一瞬間瞧見葉笙歌從樓梯上下來,想起白天她和林言澈的那一幕。他想著,也許是時候將葉笙歌帶進自己的生活圈里,至少,要讓林言澈知道,葉笙歌是他的女人。
他這才答應了母親回家過年。
明明是預計好了今天相見的這一幕的,可是林言澈眼里從未有過的悸動與失措,還是讓他出乎意料了。
原來,葉笙歌在林言澈的心中,已然有了不一樣的位置。只是,這份情愫,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起的呢?他們,似乎從未有過交集!
越想心里越發堵得慌,原本還未理順的關系,愈加的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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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澈將車子開出幾公里遠,狠狠的一腳剎車踩下去。安全帶牢牢的束縛著他,他還是重重的往前一傾,像是要被勒死了。
他索性松了安全帶,還是覺得胸悶的緊。
第一次見到葉笙歌是什麼時候,他早就記不清了。子英校園說大也不大,來來回回總會踫到,迎頭趕上或是擦肩而過都是有的。
就像宋伯母說的,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是讓人過目不忘的。加上身邊的男生總愛對她指指點點,他不記住也該記住了。只是他從沒有對她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圍繞在他身邊的漂亮女孩子也一直不少。
真正讓她住進心里,是大二那一年。
那一年他跟著張翼老師策劃大一的迎新晚會,還掛了副導演的頭餃,對于一直有導演夢的他來說無疑是一次讓他心跳加速的挑戰。
葉笙歌是那一場迎新晚會的表演者,也是唱京劇,《黛玉葬花》。
她早早的在後台化了妝準備,不似一般旦角滿天飛翠,她的頭飾簡單又別致。胭脂輕抹,雲鬢似柳,一襲青衣顯得她的身姿更為縴細。
幾近所有女表演者都圍著他問東問西,唯獨她遠遠坐在一角看劇本熟悉唱詞,像是渾然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那時年少,但自我感覺已然良好,只覺得她是欲擒故縱,所以有心不理。
搬運道具的工作人員急急忙忙跑動著,直到那個道具上的鐵鉤不小心割破他的手。身旁的一群女生被幾滴鮮血就驚的節節退後、大呼小叫的。
葉笙歌循聲望過來,幾乎是下意識的站起來,拎了手邊的包,快步走過來。
她用手上的絲帕纏住那鮮紅一片的傷口,讓林言澈自己握住,伸手拉開了手提包的拉鏈,嘩啦啦的倒出來,竟全是一些常用的感冒藥,創口貼,繃帶……唯一有點帶點女性氣息的大概就是壓在最底層的那支唇膏。
林言澈詫異的看著這些七零八落的東西,又詫異的看看她。
這人究竟是不是女的?
許是感應到了林言澈的目光,她微微抬了抬頭,解釋道「我是學醫的,所以……」
「我明白!」林言澈笑,接過了話茬緩解她的尷尬,只覺得自己似乎撿到了寶。
她處理傷口的姿勢並不嫻熟,但是顯得頗為專業。她蹙著眉心說「血是止住了,怕是得去醫院打破傷風的針。」
林言澈平靜的點點頭,微笑著說謝謝。
她交代完便轉身去一旁收拾自己的東西。
身後的那些女生又圍上了嘰嘰喳喳的問長問短,他一句都听不進去,目光牢牢的鎖著那個渾身洋溢著古典美的葉笙歌,心中一派風起雲涌。
那次似乎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觀賞京劇。當葉笙歌站在舞台上低吟淺唱,水袖輕舞,他連呼吸都快要被奪了去。
「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原來這般便是從《紅樓夢》中走來的林黛玉。
葉笙歌演來剛剛好,多一分就是累贅,少一分就顯空闊。
他低頭望了一眼手中被血染紅了的絲帕,忽然就晃了神。
身旁的張翼老師用手肘撞了撞他,輕輕的感嘆一句「千紅一哭,萬艷同悲,不過如此!」
他點點頭,又點點頭,會做的動作,竟也只是點頭。
?
大概就是從那一天之後,他的世界忽然多了一個葉笙歌。
葉笙歌的淡然在子英向來是出了名的,多少男生想靠近卻在她冷漠疏離的目光里打了退堂鼓。
葉笙歌不似其他女孩子。她的目光從來不曾偏移過她自己的軌道,走路時只專注腳下,圖書館里只專注書本……所以他知道,她那日專注的看著自己的劇本才不是什麼見鬼的欲擒故縱。
她的即使偶爾目光掃過來,也是沒有焦距的,像是這目光,都自有它神聖的歸宿。
假使她的目光有一秒是在他的身上停頓的,假使她看著他時眼里有一絲熟悉,假使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是你?」……也許他就鼓足勇氣走上去了。只是她的身上一直散發著的是一種生人勿近的訊號,讓他望而卻步。
偶爾晚上的臥談會,同寢的室友討論起葉笙歌,也摒棄一貫曖昧的語調,只是略微惋惜的說「葉笙歌,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這樣的女生是女神,只可遠觀!」
在子英,似乎沒有男生舍得去傷害葉笙歌。所有人都都心知肚明,女神是大家的。
林言澈終究是沒有靠近她。他深知自己不是她故事里的人,如果出場的太突兀,怕是只會引起她的反感。
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即使再驕傲自信,成熟穩重,也不過是一個戰戰兢兢的毛頭小子。林言澈也不例外。
那方絲帕他洗淨後才發現,帕角上還有人用細致的繡工繡著她的名。
笙歌。
笙歌,笙歌。他恨不能將這兩個字一筆一劃的刻在心上,但是在她的世界里,他還不過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絲帕,不知道是尋不到機會還給她,還是自己舍不得還給她,也就這麼一直在自己身邊帶著了。
後來兜兜轉轉,她雖一直在子英,可是他卻國內國外兩邊跑,兩人也就真的錯過了,亦或者,從未有過交集。
林言澈嘆了一口氣,心口又有些微疼,他下意識的去模胸口左上方。今天沒有穿正裝,那方絲帕也就沒有在那個地方。心越發的空落落。
尹修的煙盒還放在儀表台上,他拿了一支給自己點上。裊裊煙霧很快充斥了整個車廂,他降下了車窗,任冷風襲過來。
子英校慶再見面,她蹲著花壇邊不勝嬌羞的模樣依舊深深的觸動著他。林言澈這才知道,這些年里,原來那份情只是被自己暫時的壓下去了,從未真正的消失過。
他想,這次不能放手了。
可原來,她已是好友的未婚妻!
一支煙在他的指尖燃盡,他忍不住去點第二支。許久沒抽煙,一踫,煙癮反倒更大。
感情,亦是如此這般吧。
他不曾細想過為何對葉笙歌的迷戀如此久遠,即使想也不能想到透徹。會觸動,也許是因為太過真實。
彼時心有所屬的林黛玉被她演來太過真實,現在獨守空閨的楊玉懷也是!這些,似乎都是她的分身。可最最真實的,還是那個善良正義、有血有肉的葉笙歌。越靠近她,她的美只會讓他更沉醉。
不能再這樣了,不能再這樣了。
他狠狠的掐滅了煙頭,發動車子,一腳油門仿佛用盡了他此生的力氣。
即使不曾擁有,他也只能讓自己試著放手。
放手吧,林言澈!
那是,宋華楠的女人!
?
因為宋華楠公務多,他們明天一早就要趕回去。宋夫人拉著笙歌在自己房里說了大半夜的話。
笙歌回房的時候宋華楠已經躺下了。
他背對著笙歌的方向,也不知道睡著了沒有。白天林言澈他們來過之後,他似乎一直板著臉,也不知道是誰又惹著他了。
笙歌小心翼翼的在他身邊躺下去,還未關燈,就見他翻了個身,轉過來,眼楮睜地老大,像是一直沒有睡著過。
笙歌有意背著他睡,卻被他一把扳過了身子。
「睡不著,聊會兒天。」他低魅的嗓音響起來。
笙歌瞪他一眼,心想背著你躺不也可以聊天麼?還非得面對面麼?
「聊什麼?」
「媽和你聊什麼?」他把問題拋回來。
「沒什麼。」笙歌耳根子一熱,宋夫人對她說的那些話也該算是女人家的私房話了,怎麼可以告訴他,鐵定又惹得他不痛快。
宋夫人問她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她思索著這不是得看宋華楠的意思嗎,對于他們兩個的事情,她是真的沒有主動權。也許是瞧出她是願意的,宋夫人接著就說「最好懷個孩子,這樣他想拖沓,也不得不將事情提上行程。」
孩子呵!笙歌的心被這個字眼泛出的甜蜜浸泡的暖融融的。她和宋華楠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的呢?會像她多一點,還是像他多一點?
這甜蜜勁還未緩過來,她馬上又嗤笑自己,這孩子他爸還不願和自己結婚呢,她想的倒是真遠。
「你想什麼呢?」宋華楠見她一會兒揚起嘴角,一會兒蹙起眉尖,忍不住問。
「沒什麼。」笙歌搖搖頭。
「你怎麼就會這一句?有沒有誠意聊天?」宋華楠頓時就怒了。
笙歌真是委屈的緊,明明是他睡不著纏著她聊天來著,竟還需要她有誠意麼?
「換你想話題。」這個霸王又開始**了。
「不聊了行不?我有點困了。」笙歌討饒。
「不行。」他凜著臉,胡攪蠻纏。
笙歌想了想,眨眨眼狡黠的說「那就說說大學時你和尹修明明跟蹤過我,卻在相親的時候說不認識我這件事吧!」
「算了,還是睡覺吧。」他背過身去。
「喂!可不帶這樣的。」笙歌輕笑出來,下意識的去拉他。手穿過被褥模到了他堅硬的月復部。
宋華楠扭過頭來,她臉上的笑意在燈光下明晃晃的,一頭烏發散在純白的枕套上,真是美的不像話,更要命的是,她微涼的手還放在他的腰間。
笙歌沒注意到他的變化,接著揶揄他「你這是撒謊在前,耍賴在後……」
她的話未說完,他便翻了個身,輕輕的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吞沒了她所有的音節。
笙歌愣在那里,待到反應過來,慌忙將還放在他腰間的手移開。
他的吻卻越來越密的落在她的額上,她的鼻梁間,她的鎖骨處……
笙歌忽然想起宋夫人所說的孩子,她攥緊了自己的拳心,緩緩的閉起了眼。
華楠的手開始不安分的探進她的睡衣,他有些粗糙的手掌掠過她的皮膚,她像是被雷電擊中,終是忍不住狠狠顫栗了一下。
她的顫抖似乎喚回了宋華楠的理智,他忽然停了下來,目光炙熱的看著她,他們都不停的喘著氣。
過了一會,他擁住笙歌,伏在她的肩頭,輕輕的爆了一句粗口。
「s—h-i-t!」
他火熱的身體還緊貼著笙歌,她還有些不知所措怔忪時就見他從床上下去,快步往房間外走去。
沒一會兒,隔壁的浴室傳來了嘩嘩的水聲……
笙歌懸著的心終于落回了原位,她還以為,真的要發生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