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做了一場夢,夢境冗長,鏡頭不斷切換著。
她夢到了很多人,來來往往,她看著嬉笑的人群,嘴角掛著淺淡的微笑,但是她的悲傷卻沒人發覺。
夢境里,她赤身而立,對于她來說,縱使穿著薄如蟬翼的內衣,其實跟沒穿衣服沒有多大的區別。
眾目睽睽之下,心髒被生生撕裂,她感到了疼痛,然後痛得麻木,痛得失去了知覺。因為,她月兌掉的不單單只是衣服,還有她的過往,而她埋葬了它。
她走出宴會廳,身處夏季,但她在外面卻聞到了冬天的氣息,那一刻,她的心開始陷入了冬眠丫。
深夜無人的街,獨自前行,她的世界仍然只有她自己,但是她知道此生她必將跟痛苦為伍一生。
都說生活無情,蘇安卻覺得生活猙獰可怖,因為它能把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媲。
生命中的光亮一點點的黯淡,然後鮮血不斷從手腕處涌出來,她沒有感覺到疼痛,于是屬于她的鮮血就那麼一滴滴地墜落在地板上。
那麼多的血,她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她極力埋葬的過往……
蘇安的喉嚨就那麼開始哽咽起來,在睡夢中變得無法呼吸,于是她只能急促的呼吸著。對,是呼吸,她需要呼吸,盡管她早已學會了去適應空氣中無處不在的稀冷。
然後,喉嚨中忽然灌入了很多水,她瞬間便被嗆醒,劇烈的咳嗽起來,水順著唇角緩緩流溢出來。
有人第一時間拿手絹擦拭著她的唇角,睜開眼楮,室內昏暗,只有床頭亮著朦朧的燈光。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原本,她懊惱自己睡的太沉,錯過了和木塵見面的時間。
原本,她擔心木塵聯系不到她會著急。
但是她看到了木塵,他就坐在她身邊,俊顏輪廓稜角分明。
無論是誰,那一刻都會覺得這一定是幻覺。
她坐在床上,抬手用力揉著太陽穴,習慣性的偏頭痛侵襲著她。
木塵見了,靜靜的看著她,然後一言不發的起身找到她的外套,翻找了一下,果然從口袋里掏出一瓶止痛片。
打開瓶蓋,從里面倒出兩片藥丸,遞到蘇安面前。
蘇安沒有接,閉上眼楮,「沒事,這種頭疼病,我已經習慣了。」
看著她,木塵似是嘆了一口氣,他想說︰Ann,你習慣的不是疼痛,你習慣的是怎麼樣才能更好的折磨你自己。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端起水杯送到她嘴邊,她下意識的喝了幾口。
她想,她現在有著滿月復的疑惑。比如說︰木塵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木塵看著她,他和她認識這麼多年,就算相對無言,卻也有著眼波如流的默契。
他把病床旁邊的椅子拉過來,然後坐下。
「吃水果嗎?」他看著一旁洗好的水果,問蘇安。
「隻果。」
木塵把隻果拿在手里,用水果刀挖去兩頭凹陷部分,找到一個突破口,在左手的大拇指和右手的刀之間隔著一層薄薄的皮,刀飛快地向前推進。
蘇安看著,嘴角微勾,木塵習慣這樣削水果,從末端開始削起,一點點向上,繞著圈,他削出來的隻果皮很薄,而且不會斷。
他漫不經心的說道︰「要不要許願?」
有人說,削隻果皮的時候許一個願望,如果隻果皮能夠一直不斷,那麼願望就會實現。
以前他們在泰國的時候,常常會玩這種游戲,也許這種作法在別人眼中很可笑,但是對于在貧窮中掙扎的人來說,削隻果皮的時候許願,是一種對未知生活的精神寄托,而他們恰恰需要這些……
想了想,她認真的說道︰「我希望你和木槿一生無憂。」
話落,隻果皮竟從中間驀然斷裂。
「你是故意的。」木塵不可能會失手。
木塵淡淡的笑道︰「光線太暗,一時失手。要不要重新換一只隻果?」
蘇安皺眉無語,他在逗她嗎?
木塵對于蘇安的怒氣,低頭笑了笑,快速削好隻果皮,切了一塊隻果,取下來,送到蘇安的嘴邊。
她泄憤似的咬了一口,甚至牙齒還咬著木塵沒來得及移走的食指。
木塵輕笑︰「好了,Ann,下次削水果皮,我保證不會再削斷了。」
蘇安這才松開,木塵看著食指上的牙印,哭笑不得。
「能不能跟我解釋一下,你為什麼會在這里?」蘇安咀嚼著隻果,話語有些含糊不清,盡可能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自然。
木塵听到蘇安的話,挑了挑眉,用水果刀分切著隻果,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
蘇安咽下隻果,「木塵,我在等你的回答。」
「Ann,如果我不問,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我呢?」木塵終于開口,宛若漫不經心的問話。
蘇安看著他,大概有好幾秒鐘,她似乎想從木塵平靜無波的話語中試探些什麼。
木塵任由氣氛變得沉寂,不緊不慢的選了一小塊隻果遞到蘇安嘴邊,無聲的看著她。
蘇安低眸,張嘴接住,房間里一時只有她咀嚼隻果的聲音,然後她听到她對木塵說︰「木塵,你不要阻止我。」她想,她隱約猜到了一些什麼?木塵出現在這里,而蕭何又不在,可想而知蕭何已經和木塵私下見過……
「傻瓜!」
木塵的這句傻瓜叫的無奈,蘇安抬眸凝視著他的神情,他從容淡定,目光一如往常冷酷,只是里面卻夾雜著諸多的復雜。
這聲傻瓜,似乎勾起了蘇安過往晦澀的回憶。
木塵離開椅子,坐在蘇安身邊,摟著她肩膀,她有些僵硬,他就摟著她,輕拍她的背,帶著安撫,然後感覺到她的僵硬在一點點的松懈,到最後她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木塵開口說道︰「Ann,知道嗎?傷人最深的從來都不是愛情,而是回憶。」
蘇安心一緊,沉沉的閉上了雙眸,耳邊響起木塵輕如煙塵的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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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因為木槿偷竊失誤,蘇安代其被打,木塵和木槿便把蘇安帶回了家。
其實,那根本就稱不上是家,租來的房子,里面除了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具之外,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寥寥數人和無盡的絕望。
木槿在里屋幫蘇安清洗傷口,然後忽然叫木塵進去。
木塵和木槿都沒有想到,清除臉上污垢的蘇安靜靜的躺在那里,會是那麼的美麗動人,盡管她臉龐紅腫,卻依然無損她給他們帶來的驚艷。
那次,蘇安整整養了半個月的傷,其中有一個多星期都在昏迷,每天重復著發燒,重復著叫兩個人的名字。
一個是︰「爸爸!」
另一個是︰「蕭何!」
她每次無意識叫這兩個名字的時候,都會在睡夢中淚流滿面。
那時候,木槿對木塵說︰「哥,蕭何對姐姐來說,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
木塵沉默,他當時並不知道蕭何是誰?事實上他每日為了生存奔波,實在沒心力去關注國際間的政壇風雲。
後來,蘇安養好傷。再後來,三個無家可歸的人相互依偎在一起,組建出一個新家庭出來。
蘇安再也沒有提過蕭何的名字,多年後木塵才恍然明白,九年前的蘇安,卸下了虛偽的微笑,擺出一張疲倦的臉,但她對蕭何的眷戀依舊,只是她早已學會了隱藏。
有一次,木塵和蘇安路經一家商場,蘇安忽然停住了腳步,然後盯著前方一個少年。
木塵望去,只看到一張側臉,況且對方戴著鴨舌帽和墨鏡,所以並沒有看得很真切。
可是那一刻,蘇安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瞬間沸騰了起來,她邁步向那個少年飛奔過去。
木塵疑惑不解的跟了上去。
蘇安最終沒有追上那個少爺,他坐車就那麼離開了她的視線。
腳步好像有千斤重,她看著汽車消失的方向,臉上浮起破碎的光芒。
「蕭何!」
追上來的木塵,在听到她輕聲呢喃出口的名字時,突然就停了下來。
他站在她身後,一聲也不吭,然後她轉身,就看到了他。
她的眼楮里還有淚水,那麼深刻和清晰,她傷口最痛的時候都不曾流過一滴眼淚,可是為了一個長得像蕭何的少年,卻可以在大街上輕易流露出她的悲傷。
事隔多年,木塵還清晰的記得,當時他對蘇安說了兩個字。
他說︰「傻瓜!」
如今,木塵說蘇安是傻瓜,說傷人最深的不是愛情,而是回憶。
木塵的話猶如驚雷從頭頂劈下來,電力直鍍心髒,讓蘇安的心髒開始一點點的麻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