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請來的這位周醫生,據說是一位頗有名望的老中醫。
翟忠石爬山攀岩,穿走荊棘,吃盡千辛萬苦才打听到了這位居于深山偏隅的周醫生的下落。當他在那間不蔽風雨的破茅屋里見到了這位周醫生時,他仿佛覺得面前這位老態龍鐘,邋遢不堪的老人,就是一位仙風道骨,雲游四方的怪誕客。因為,他相信,藏在深山里的靈芝最珍貴。他想,他這次必定為董芷蘭尋到了福音。
可是,這位周醫生對痴痴傻傻的董芷蘭施行了一番望聞問切後,依然只是給了翟忠石一個苦笑的回報。
周醫生搖了搖腦袋,二話不說提著行囊就要離開;翟忠石緊追上前扯住周醫生的衣襟逼問,「先生,您為什麼不告訴我,內人的病,還能治否?」
周醫生手指捻著幾根飄胸的白胡須,故作高深地對翟忠石說了四個字,「無藥可治。」
這位周醫生是否像翟忠石所迷信的那樣神秘莫測,暫且別論,只是當翟忠石听了這個回答後,他的整個身體就幾乎癱倒了下去。曾經多少回為她求醫問藥,曾經抱有多少個希望,可是,每一次的夢想都破滅了。
今天,他吃盡千辛萬苦尋來這位周醫生,他是把當成了董芷蘭的一位救星的。可是,這位心目中的神醫,卻依然給了他一個讓他更加失望的回答,這豈不是把他推向了絕望嗎?
看著身邊木然的董芷蘭,他的心無時無刻不在流著淚與血——翟家,究竟是哪輩子造下了這樣深重的罪孽!?
董芷蘭的天空果然就定格在了這一天。
這個風雪交加的夜,翟忠石無可奈何的眼神目送著董芷蘭走完了最後路程,為她抹下了那雙極不情願閉上的眼。
這一年,她正好在她的人生坎坷道上,走完了令人心酸的三十五個年頭。
紛紛揚揚的一夜大雪平靜而悲愴,白了翟家祠堂和遠處近前的村莊、田野和山谷,似乎一夜之間就把整個世間的浮華和張揚全部都靜靜地包容了。
董芷蘭的棺槨停放在翟家祠堂的正間——翟忠石說,董芷蘭的靈堂設在祠堂,便于讓翟家的列祖列宗都來為她送行和接引。
當然,做出這樣的一個決定,這也是翟忠石的一個無奈,因為,除了祠堂這所陰陽兩界同屬于正式的宅子之外,翟家已沒有一處住所能用來為這位故去的太太舉行一場體面的葬禮了。
照例行完了小殮、停靈、報喪、大殮、點主、開吊等這些個喪儀程式後,這一天就是發引、下葬的日子了。
送葬的隊伍自翟家祠堂延綿出去約有一里多。
踏著厚厚的積雪,腳底發出的嘎嘰嘎嘰的響聲,足可以掩沒掉送葬隊伍里女人的哭聲;時而響起的幾聲低沉的鞭炮聲,則是翟家莊一帶古老葬禮儀式應走的程式;搖頭晃腦的吹鼓手吹奏出的哀婉嗩吶聲,和著「咚嗆咚嗆」的鑼鼓聲,緩緩地向前移動著。
雪地上,翟忠石為董芷蘭吧嗒吧嗒掉落的那一顆顆淚珠子里,難免沒有一顆是為他當初的那些不恰當的選擇在暗自神傷和哭泣。
董其炳沒有隨送葬隊伍一起走往墳地,走了約一半路程他停下了。他要一個人靜靜地立在翟家山頭,再目送一程遠去的妹妹。淚眼模糊里,他朝山下的雪地眺望著,眺望著……哦!雪地里的那個女子,正遠離他的視線一路朝前狂奔的女人,那不是芷蘭麼?芷蘭,我的妹妹,你又何必吶!
飄飛的紙錢,飄舞的白幡,嗚哩哇啦的哀樂,還有雪地上留下的那一串串歪歪扭扭深深淺淺的腳印,董其炳收回了眺望的眼楮,不由地垂下了頭——這些無疑都是每個人無一例外最後都要走的路——傳說中的那條黃泉路。人生,何苦?做人又何苦呢?
暗自灑下幾滴渾濁淚,權當祭奠逝去的芷蘭吧!
一個生命走了,一場葬禮結束了。
雖然,翟忠石的心里仍然放不下董芷蘭,但是,考慮到這段時間以來家政事務都耽擱了不少,于是,他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準備到處去走走看看,把一些亟待解決事務處理處理。當他剛跨進四合院,就被迎面過來的祈六給攔住了。
「老爺,我正準備去找您,沒想到在這里遇到您了。」祈六故意停頓了一會,目的是察看翟忠石現時的心情能否听得進自己的匯報,「老爺,我想把家中的財務收支情況向您報告一下,老爺您看?」
「這段時間多虧你了,忙里忙外的,哪方面都不能怠慢,不容易。」翟忠石夸贊了一番祈六,接著祈六的話題說道,「有些什麼事,你盡管說,我也正是為了近來的一些事務來找你了解了解的。」
「那麼,老爺我們就一起去賬房坐下來,我好慢慢地跟您匯報。」翟忠石隨祈六進了賬房。
祈六沏來一壺綠茶,斟一小杯雙手捧給翟忠石。翟忠石接過茶杯,輕輕地吹開去浮在上面的茶沫子,接著抿了一小口,然後把茶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你說說看,我听著呢。」
「老爺,您看,這個是太太停喪七天以及出殯之日的一應開支賬目明細,都在上面了。」祈六給翟忠石遞過去一張用小楷謄寫好的明細賬目單子,並進一步補充道,「上面,並不包括給太太醫治的費用。」
翟忠石眼楮瞪得大大地盯著那張紙認真反復地看了數分鐘時間,最後嘴里含混地「嗯」了一聲道,「開支竟有這麼多……」
「是啊,您想,前前後後七八天時間,每天人來客往的,翟家在當地又是個大戶,開支當然是不小的。您看,光是吃喝招待就這麼多。」祈六指著單子上的某處提示給翟忠石看,接著他又強調道,「這還算不上是一筆大支出的,您再看這些……」祈六指點著,把一筆筆開支都給翟忠石講解得清清楚楚。
「這麼說,賬上就沒有多少結余了。」翟忠石問道。
「啊,是的……」祈六吞吞吐吐,他好像還有什麼事要跟翟忠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