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葦吟 第四章 嵐翠依然透骨寒

作者 ︰ 安璧城

「千算萬算本宮也算不過秦貴妃……那日本宮月復內骨血已經將近七個月了,秦碧水懷著的濉儒帝姬也將近六個月,那一日她忽然率領一眾內監嬤嬤來到本宮的昭陽殿,說是來給本宮送安胎湯藥的。本宮當時倚在門首遠遠望著她,心底一陣又一陣的惶恐,生怕那賤人用強打掉本宮的孩子,本宮想跑可是無處遁逃,想高聲喊,想大叫,可是終究沒有那個膽量,只好強顏歡笑地迎下殿來,給她跪叩拜之禮。沒想到的是,秦碧水卻一反往常辣手作風,而是伸臂攔住我,親熱歡笑,好像我們倆不是爭搶一個夫君的輕敵,而是久別未見的好姊妹。我當時才十六歲,甚麼都不懂,甚麼都不害怕,沒看出秦貴妃包藏著的禍心,反倒天真地覺得她是個好人,只是宮里嫉妒她的妃嬪謬誤了她,大家以訛傳訛。又或者,是秦貴妃初作人母,忽然良知感召,改邪歸正了也是有的。哈哈,本宮真是個傻瓜,那時候竟然心底里替秦碧水說好話,哈哈。」

「那天秦貴妃親自端來一碗安胎湯藥,本宮還記得是用一只紅褐色的彩陶碗盛著的,本宮朝碗里望了又望,,可究竟是不敢直截喝下去。秦碧水揣度出我的心意,就假意微笑著說‘好妹妹你別怕,姐姐也是身懷皇上的龍嗣,咱們同是皇上的妃嬪,又如何有互相殘害算計的道理,妹妹要是害怕,那姐姐就先喝給你看。’秦碧水說著就喝了一口碗中的安胎湯藥,整整一大口,本宮親眼望著她喝下去的,親眼看見的。」姚淑妃的眼楮熠熠閃著光,仿佛是一只窺看到主人私密野貓,神情甚是駭人,「可是當晚本宮就小月復劇痛不止,被衾上一片殷紅……二更一刻的時候,愣是把一個已經成形的男嬰打了下來……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秦碧水親手殺掉了他,而我這個做娘親的連他一條性命都沒保住,他落草的時候……還是血肉模糊的一團,柳御醫死命攔著不準本宮看,本宮像一條瘋狗似的咬掉他右手上一塊肉,才得以看到我苦命的孩兒……他的眼楮鼻子都已經成形了,手腳都朝天伸展著,仿佛不願意離開這人世間似的,兀自閉著眼楮的模樣像極了皇上,多可愛的孩子,這個花花世界一眼都沒來得及看,可是秦碧水……秦碧水那個活該千刀萬剮的賤人卻安然無恙她好端端產下了濉儒帝姬,濉儒帝姬落草的時候四斤六兩,手腳粉女敕康健,沒半點不對勁的跡象。本宮想不懂是為甚麼,為甚麼同一碗湯藥,本宮喝了就小產,可秦貴妃喝了就沒事?薄贊善你聰明過人,不知可否猜得出?」

望著淚水肆意縱橫的姚淑妃,我垂首沉思道,「喝了秦貴妃送來的湯藥就當夜小產,看來那碗湯藥絕對有古怪,不過秦貴妃她也喝了……那就是說湯藥本身沒有問題,問題是在……」我頭腦里一個激靈,「碗沿兒是秦貴妃娘娘那邊的碗沿兒沒毒,而娘娘您這邊的碗沿兒卻涂了墮胎藥」

「你果然聰敏無儔,本宮百思不得其解良久的謎團,你卻一猜就中。」姚淑妃緩緩癱倒在一方錦榻之上,「本宮的孩子死了,那個妖精卻誕下皇上的骨肉,本宮的孩子在月復內就冤死了,可是秦碧水的女兒卻活到了六歲」

秦貴妃的長女濉儒帝姬早夭,在皇宮里已然是盡人皆知的故事。听內監宮婢們說那日是濉儒帝姬的六歲生辰,皇上從波斯請來了幾個金發碧眼的雜耍優伶,在御花園的牡丹亭前大擺筵席。那群雜耍優伶端的是好本事,吞刀吐火,屠人斬熊,魚龍蔓延,人獸相搏,煞是一番熱鬧景象。其間有一個會吹笛子的羅剎國優伶很受帝姬青睞,他把笛子置于唇邊,泠泠瀝瀝吹奏一曲,遍地的青蛇花蛇就隨著他的音樂聲翩翩起舞,還隔空打旋兒,帝姬甚是歡喜,就走下筵席,輕輕朝那個雜耍優伶的手臂上拍了一拍,兩人共舞起一曲蛇舞,看得座下妃嬪皇子連連撫掌不絕。當日皇上甚至借著酒勁兒玩笑,說濉儒帝姬今後婚娶皆由她心願,她如果想嫁給這個吹笛舞蛇的羅剎小子,那大銘朝自當準備金山銀山的嫁妝,風風光光把濉儒嫁出去秦貴妃娘娘笑稱皇上喝高了,眾妃嬪言笑晏晏一陣子便散去,濉儒帝姬也隨著眾位嬤嬤宮婢回了自己的寢宮。然而,當夜子時左右,濉儒帝姬卻忽然手腳冰冷,面色烏青慘白,好像是中毒之相,御醫館三十幾位太醫極力救治,可是回天乏術,濉儒帝姬仍是在次日清晨去了。秦貴妃哭得淚人一般,轟然病倒,養了半載多才敢下床走動。

我深深嘆一口氣道,「濉儒帝姬英年早夭,看這樣子是娘親的罪孽報應到了自己孩子身上,可見神佛還是有的,只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是秦貴妃的錯就該她倒楣,濉儒帝姬總是無辜的。」

「哈哈哈,你怎麼這麼天真,和本宮當年一模一樣」姚淑妃的眼楮躥出灼灼火焰,仿佛有一個驚世駭俗的大秘密藏匿其間,「薄贊善果真以為濉儒帝姬猝死……是老天爺的報應麼?」

我心頭一凜,「娘娘的意思是……濉儒帝姬是被人陷害致死的?」

姚淑妃詭秘一笑,我急道,「可是誰會殺掉一個手無寸鐵的無辜孩子呢?帝姬去世那天正是她六歲的生辰……」

「濉儒那孩子很是可愛,水汪汪的大眼楮,皮膚細膩白淨,和她娘親一樣秀麗越眾。她嘴也很甜,每逢遇見本宮,就撲上來歡叫著淑妃娘,淑妃娘你瞧,她和別的皇子帝姬都不一樣,她不管本宮叫淑妃娘娘,而是管本宮叫淑妃娘,娘,她管本宮叫娘」姚淑妃眼楮撲簌著哀戚,「多麼可愛的女娃子,她才只六歲……那一天夜里濉儒在劇痛里哭喊著娘,我疼,我疼一張小臉兒煞白煞白的,御醫診斷說帝姬是中了蛇毒。」

「蛇毒?可是那個吹笛子的雜耍優伶下了狠手?」

「哈哈哈哈,薄贊善你那麼聰明,第一反應居然也是吹笛子的波斯優伶?本宮且問你,一個不遠萬里來到中原的波斯人會和銘朝帝姬有甚麼愁怨,他為甚麼要痛下毒手?」

「或者他是波斯遣來的刺客,又或者……是受了甚麼奸人指使。」

「哼,波斯遣來的刺客不去殺皇上,反倒和一個銘朝帝姬過不去?皇宮里內監宮婢多如牛毛,又為甚麼去指使一個素未謀面的異邦人來做弄不好就掉腦袋的大事?薄贊善的主意,怕是打錯了。」

「臣妾斗膽,不過听娘娘的語氣,仿佛深知濉儒帝姬猝死之事的來龍去脈。」

「本宮當然一清二楚了。」姚淑妃從錦榻上坐起身,緩緩走到昭陽殿門首,倚著一根朱漆的參天廊柱眺望遠處,「濉儒帝姬中了一種很罕見的蛇毒,那幫御醫探不出究竟,害怕盛怒之中的皇上怪罪責罰,就一口咬定是波斯產的花蛇毒液,中原一脈並沒有解藥。那個吹笛子的雜耍優伶立時便關進死牢里嚴刑逼供,要他交出解藥,可憐的人啊,明明沒有下毒,哪里來的解藥呢?他一個勁兒地用波斯話喊著我是無辜的,是無辜的可宗人府的官員可不管甚麼無辜還是有罪,皇上下旨說無論付出甚麼代價都一定要拿到解藥,他們就給波斯人上了極刑,用燒紅的烙鐵去燙他的眼珠子,用涂了辣椒油的銀針刺穿他的耳膜……等本宮去死牢里探望他的時候,他應經只剩下一只手了,其余的一雙腳和一只手都被訓練有素的狼狗啃掉了,本宮憐憫他無辜受累,就喂他服下一劑毒藥,安安靜靜地送他回家,說不準濉儒帝姬還在黃泉路口等他,等他在陰曹地府吹笛子舞蛇給她看……」

「娘娘為甚麼要殺掉吹笛子的波斯人……莫非……」我的眼淚不自覺流淌下來,深怕我所思所想都是真的,「娘娘不要欺騙臣妾,可是……莫非娘娘才是鳩殺帝姬的幕後真凶?」

「你真是聰敏過人,連秦碧水都不知曉的事情,你卻一猜就中。」姚淑妃淡淡笑了,「濉儒是我親手殺掉的,她生辰之前皇上邀請波斯雜耍優伶的事就在宮里鬧得沸沸揚揚,那時候本宮就知道……報仇的機會終于來了。你們的爹爹都是衙門商鋪里晃晃手指頭,耍耍嘴皮子就動輒進賬千萬貫錢的大老爺,你們也都是自小嬌生慣養錦衣玉食的大小姐,可是本宮的爹卻沒那麼好運氣,他是一個老實巴交的樵夫,每日晨起就扛著一把斧頭往深林里去,砍一擔子柴到集市上換錢,勉強喂養家里一眾老小,日子雖說清苦貧寒,但到底也過得去。可是……有一天爹爹砍柴時卻不慎被毒蛇咬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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