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敢相信。
離開皇城才短短幾個月光景，竟發生這麼多事，秦大將軍調兵趕赴皇城，龍脈落盡秦氏一族手里，星月娶了暹羅國公主綺思慕為妻……這一連串的事情仿佛記記重拳，毫不留情地捶打在我的腦袋上。
終于，我低聲呢喃道，「不可能，你撒謊，如果秦氏一族有意滅掉阮氏王朝，那為何會讓綺思慕公主嫁給皇儲阮星月？暹羅國不是秦氏一族的近親麼，他們怎麼會把自己人往火坑里推？」
花神宮主抿唇一笑，朱紅亮烈的唇仿佛燃燒的烈火，欲燃欲滅，極是邪魅誘人，「姐姐不過是秦氏一族的棋子罷了，妄圖奪得天下，一兩枚美麗的棋子又算得了什麼。」
我緊緊攢著拳頭，長指甲深深嵌進肉里，卻渾然不知疼痛，「我不信，暹羅國主為了匡助近親謀權篡位，就忍心犧牲自己最愛的女兒麼，我不相信，不信。」
花神宮主遙遙眺望天地閣遠處的群山黛翠，低聲道，「姐姐甘願遠嫁中原，給一個快被廢掉的皇儲做妻子，除了成就父皇的千秋偉績，其實暗下也另有一番緣由。」
我忽然想起初見花神宮主，她含笑說的一番話，不禁一愣，「你是說老頭子？」
「老頭子？」花神宮主不置可否地笑了，眼角眉梢盡是嘲謔笑意，「薄昭儀該真不會當那個戴藤木面具的白發少俠是個老頭子吧？」
「他……」我張了張嘴，卻把下半截話咽進肚里。
是啊，花神宮主沒有說錯，青衫客神采俊逸，滿月復經綸，哪里像個尋常老者呢？我希望他是那個乖張叛逆的老頭子，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花神宮主微微笑了，眼鋒溜過一絲淺淺的嘲謔，「那個白發如雪的少俠，就是中原皇城第一美男子，阮氏王朝的四皇子鶴軒。」
鶴軒，阮鶴軒。
這兩個字輕易躍在唇齒之間，如此曖昧痴纏。
暗綠冰焰的雙眸，盈盈璀璨，世間男兒誰也比不上你的鋒芒，翠如翡翠，凜若寒霜。
鶴軒，果然是你。
花神宮主淡淡道，「姐姐就是為了他才甘願嫁給阮星月的。六年前銘朝使者拜謁父皇，曾贈予暹羅國一幅淡墨，畫中少年含笑握一枝盛綻的寒梅，身影俊逸翩躚，豐腴潔白，雙肩披一件五彩斑斕的大氅，一望恍然猶如神仙中人，姐姐一見傾情，極是喜歡那幅淡墨，懸在閨閣床頭，日夜賞鑒。
又過了兩載光景，父皇攜我們姊妹六人去暹羅和銘朝的邊疆一帶飲酒打獵，鑼鼓喧天，彩炮齊鳴，正玩得盡興，莽莽草原之中，驀然躥出來一抹火紅烈馬，上面俯身沖來一位俊俏少年，正是當年的畫中之人，也就是那個冤家，阮氏鶴軒。」
天地閣外鶯囀燕啼，珠影婆娑，碧水琤瑽，花香翩然四溢。
花神宮主輕嘆了一口氣，雙眉顰蹙，俊美的容顏拂過怨恨，仿佛是為自己的姐姐，又仿佛是為自己，「不是冤家不聚頭，這世間的緣分古怪，誰也躲不過。狩獵場回來，姐姐便死心塌地愛上了那個阮鶴軒，可他又偏偏是一個風流鬼，四處拈花惹草，狎ji招搖，姐姐與他大吵一架之後，阮鶴軒便打道回府，重返中原，自此不履暹羅寸土，四年都不曾再見。那個風流鬼，臭孽障，把人家的心都等得焦了，他卻連個影兒都沒有。」
我靜靜倚著錦榻，虛軟地歪在床頭，听花神宮主如怨如慕地述說。
怨不得花神宮主一見我便醋意大發，錙銖相對。
她，也是深愛鶴軒的一位痴情女子吧？
更何況，還有她高貴典雅，美貌驚人的姐姐綺思慕公主，她亦是仰慕痴戀阮鶴軒的。
我猶記得那日巡街，八寶晶藍流蘇蓋宮車上，她婉麗流波的倩影，猶如西施重生，昭君再世。
那般美麗，又那般高貴，羨煞多少旁人。
一壁是風流倜儻的銘朝皇子，一壁是高雅溫柔的暹羅帝姬，璧人絕配，佳偶天成。
這樁情事實在令人嘆惋，而她嘴里的阮鶴軒正是當初我認識的那一個人，風流、荒誕、痞里痞氣。
如果花神宮主沒有親身經歷過，絕不可能說得如此栩栩如生。
我凝神道，「綺思慕公主為了不讓情郎卷進這場宮廷惡斗，甘願委身即將廢掉的皇儲阮星月，不遠萬里來到中原，就是想給他報信。」
花神宮主搖了搖頭道，「不是這麼簡單。姐姐為暹羅國犧牲，委身下嫁不愛之人，父皇曾應允她，大功告成那一日，她可以隨心所欲嫁給她最愛的男子，不論是沿街乞討的叫花子，還是倚門賣笑的象姑，只要姐姐喜歡，就都可以風光下嫁，白首偕老。」
身為皇族貴冑，命運從來都身不由己。
綺思慕公主出此下策，無非是為了再嫁情郎，攜手白頭。
可是星月呢，她為自己描摹得錦繡藍圖之中，又何曾考慮過星月的身影
我定了定神，「綺思慕公主可以如願嫁給情郎，阮鶴軒不僅可以在宮闈紛爭中保住一條性命，還可以搖身變做暹羅駙馬，抱得美人歸。如此說來，受傷的就只有大皇子阮星月了。」
花神宮主拔下鬢角的一枝戴翠點金香霧簪，輕撓了撓粉腮，「星月他本來有機會活下去，只是他不肯合作。」
我一愣，「此話怎講？」
「暹羅國和秦氏一族起初都是打算扳倒阮乾照，另立他一個兒子為皇帝，阮星月是堂堂皇儲，文才武功，人品言辭，皆是上品，自然是最好的傀儡人選了。」
花神宮主將香霧簪拿在手掌之中把玩，尖利的簪子輕劃過她嬌女敕細膩的肌膚，留下一道深紅的印跡，「只可惜阮星月太過冷硬，誓死不從，秦氏一族的人沒有法子，只有盜走了一個宮婢生下的龍種，悉心撫育在皇城郊外，以期日後所用。」
一道晴天霹靂灌腦而過，我只覺耳畔搜搜冷風橫掃，心髒劇烈地砰砰跳著。
宮婢盜走的龍種？那是如意的孩子
我竭力是自己平靜下來，柔聲道，「花神宮主可知道，如今那孩子豢養在何處？」
「起先孩子一直養在皇城郊外，不過兩日前邪魂至尊親自出手劫了回來。」
我大驚失色，「你的意思是說……孩子，孩子就在靈獸山莊之中？」
花神宮主輕輕點了點頭。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果然是茫茫乾坤，蒼天生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我愣愣望向蒼穹，心底撕心裂肺吶喊。
如意，你的孩子，我給你找到了
然而又一個念想閃電般掠過腦海，我囁嚅道，「邪魂至尊他……他為何要劫走孩子？」
花神宮主抿唇輕笑，「薄昭儀如此聰敏，不如你來說說看。」
看著花神宮主頗有幾分嘲謔與試探之意的眼鋒，我凝神，緩緩張開了嘴。
「因為……邪魂至尊是乾照皇帝的骨肉，也是阮鶴軒的孿生兄弟。」
花神宮主滿足地笑了，朱紅嘴唇微微上翹，綻開美麗絢麗的笑容，但是她的眼角卻掠過一絲若有似無的愁怨，仿佛是雲淡風輕的嫉妒。
「薄昭儀果然是聰明絕頂，阮鶴軒如此傾慕你，也是有原因的。」
「沒有誰會欣賞一無是處之人。」我淡淡道，「可是……鶴軒或許是一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