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僵硬起來,把她從懷里拉出來,直視她的眼楮,他感到危險,他必須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蕊蕊……」他剛一開口,她的小手就覆上他的唇,她搶先說︰「羅永浩,你別緊張,我只是想問問你,你可不可以……」她頓了頓,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看著他的眼楮,慢慢地說︰「不要再,‘那樣’賺錢了!」
「呃?!」羅永浩覺得腦子里,「 噠」響了一下,數字們瞬間消失,變成一堆亂碼——他的計算機短路了!
「唉——」蕊蕊輕聲嘆息,她真是太異想天開了,他就是他,她在要求他做不可能做到的事。輕輕拍拍他有些呆愣的臉,她說︰「我再睡個午覺。」
十
看著蕊蕊轉過身去躺下,羅永浩突然間有些惱火。
「‘那樣’?我哪樣了?我不違法不犯罪,我怎麼了?我不‘那樣’去做,別人可不一定不‘那樣’對待我!再說,我在外面對別人什麼樣,你操什麼心?我對你還不夠好?!」他一面月復誹著,一面換好衣服,直奔最大的工地。
烈日下,工地里塵土飛揚,民工們一個個象從土里爬出的鬼,這個季節的下午還不是最忙的時候,因為天氣太熱,最忙的時候會是夜里。
羅永浩喜歡工地這種氛圍,機器的轟隆聲象催命的號角,直面貧困的刺激讓他熱血澎湃。看吧!多少人為了生存,同命運血肉相搏,面臨深淵時,綿羊也會變成野獸,斗志昂揚!死于勞累過度的例子,屢見不鮮。
他是家中長子,出身于名不見經傳的偏遠小鎮,他象那個時代的所有男孩兒一樣,欽佩英雄崇拜力量。要說他有什麼與眾不同,那就是更大的野心,更多的努力,和比較聰明的頭腦。
他身材高大,肩膀厚實,給人的感覺孔武有力。他精力充沛,有微黑的皮膚,堅毅的下巴,步行如風。他算不上漂亮,可在他那個流行高倉健的青少年時代,他的吸引力也相當可觀。
他也確認自己是骨子里的硬漢。在獨立、打拼、爭取這些字眼里,他接受教育,健康成長。父母拿五十幾塊工資時,他就想當「萬元戶」,他看報紙听廣播,關心國家大事,把「到B城去」當做理想。
他看不慣老喬那代人的哀嘆抱怨,他認定沒什麼是輕易得來的,他可沒時間去抱怨,只會不停地奔跑,向著自己的目標,奔跑!他是徹頭徹尾的行動主義者。
對他來說,一切沒有實際收益的東西,都是無聊的,他也看電影也听歌,卻從不追星,他關注明星時,是想分析一下他們的運作模式。
他最喜歡的歌,是一首廣告歌曲︰「世間自有公道,付出自有回報,說到不如做到,要做就做最好……」知音呀!
他87年參加高考,那時的高考是真正意義上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他不僅要過橋,還要去B市,流火七月他復習到流鼻血,寒冷冬季,他熬夜到生凍瘡,他鼓勵自己說︰「天將降大任」。
大學時光是美妙的,他當干部,參加各種活動,出盡了風頭,順便收獲了美麗的愛情。帶著強烈的激情,巨大的自信,他把一個毛頭小子的全部熱情,毫無保留地投入到這段感情中。
在他的一生中,他再也做不到那麼純粹了,很多時候現在的他悲哀地想。那應該是他最快樂的一段日子,他覺得自己充滿力量,一切盡在掌控。
91年畢業時幸運和不幸同時降臨,由于他大學期間的優秀表現,他終于被留在B城。可他的愛情,也因為女友同樣留B城的願望而煙消雲散,原來,海誓山盟是如此脆弱。
他不恨女友的功利,他自卑于自己的無能,沒能力保護自己所看重的,他就不是個男人,他的脊梁骨就是塌的。女人們原本就是脆弱的動物,在他眼里,她們是沒有脊梁骨這個器官的。
更大的打擊來自于工作以後。他成了國營建築公司里一名小小的技術員。看著工地上熱火朝天的景象,他經常血脈噴張,可是數著數目可憐的工資,想著遙遙無期的提職,他失望之極。
他可以忍受失敗的昨天,但他不能忍受無望的明天。日復一日的卑微生活,讓他在絕望中暴走。
他辭職了!
他不敢和家里說,他丟掉了國營的鐵飯碗,失去了退休金和各種保障,每天混跡于民工當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和任何人講,不和任何人聯系。
他把自己重新鑄煉,吃豬一樣的食物,睡臭氣燻天的工棚,幾個月不洗澡,驢一樣的干活。他把自己的大學畢業證收好,象個為了娶媳婦的農村小伙一樣,把自己扔給工地。
他非常感謝那段經歷,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的全部激情和才智都在那時被激發出來。一年後黑瘦的他,有了野獸般的眼楮,也有了10幾個人的小包工隊。
從最基本的土建干起,他象個土匪頭子樣事事沖在前面,他留意著每次中招,總結經驗,增長計謀,他越來越無情,越來越圓滑。
他不恨那些讓他吃虧的對手,他只恨自己無法加倍的回報他們。他豐富的專業知識和現場工作經驗完美結合,他在包工頭里月兌穎而出。
他很清楚蕊蕊說的「那樣」是什麼意思!但他不清楚,她到底懂不懂「那樣」能給他們帶來什麼,明不明白沒有他的那些「那樣」他們就無法生存,他真想帶她到工地來看看!
十一
那是95年的春天,羅永浩在經過三年多的打拼之後,覺得已有的兩支各60多人的施工隊不夠用了,正在想辦法組建另外的一支隊伍。
就這時候出事了。
其中一個正在施工的包工頭突然說不做了,還要帶著自己的50多個兄弟一起回家,連工錢也不要了。羅永浩一听說這事後,第一個想法就是︰又來了。
這是施工中見慣的伎倆,一種要挾手段。就是在工程進行到半路時,要求增加工資,補簽新的合同。包工頭們都知道,工程如果不能按期完成,建築商的損失是慘重的,他們和開發商之間也是有合同、有押金的。
而他們選擇的時間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是工程進度要緊張,讓老板等不起;二是要選在農忙和施工的黃金季節,這時人手不好找,尤其是密切配合的熟手,一時找不齊,或是到不了,建築商就來不及了;三是要心齊,如果煽動起來的人數達不到整支工程隊的80%以上,是沒什麼效果的。
其實這種情況的處理方式很簡單,一般就是暴力壓制、妥協退讓或在完工之後拒絕履行後續合同。而羅永浩則因他的第四種辦法,在去年秋天上演過一幕紅色大戲後,業界聞名。
他當時先是容忍了他們的怠工,接著開始找民工們逐一勸說,反復地陳述他資金上的匱乏,以及創業的艱辛,表現得極度真誠且懦弱無比,就差沒掉眼淚了。
聯想到他的苦出身,很多人都相信了,包括領頭鬧事的民工和那個包工頭,他們答應追加部分的工資,在他結算後付款,不算拖欠,也願意把這項條款寫入合同。
讓人感到驚訝的是︰羅永浩,不同意!
民工們憤怒了!這下連開始沒參與其中的人,也跟著反抗起來。這時他的態度又強硬了起來,有小道消息說,有人教他了,說是只要強硬一些,嚇唬嚇唬民工,民工就會老實。
緊接著,開發商也來了,據說是听說了這里發生的事,給他施加壓力來了。有眼楮的都能看到,那幾天羅永浩憔悴得不象樣子,一籌莫展,狀如困獸。民工們都覺得他就要頂不住了,甚至有些人覺得當初追加的額度都定少了。
短兵交接的時刻到了。羅永浩拿著當初簽訂的合同,大喊大叫︰「我不信你們敢解除合同!你真舍得一分錢都不要了?!你們在嚇唬我,你們當我不知道?!」
很多民工都遺憾地看出,羅永浩完了。他到底是太年輕,太沒城府了,他近似瘋癲的狀態如此明顯,傻子都能感覺到他的外強中干。所以,當他喊出那句︰「我看你們誰敢簽字?!」時,連最膽小的民工,都毫不猶豫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簽完字後,他們沉默地看著羅永浩象布口袋一樣癟了下去,委頓在椅子上。卻沒注意到,有人快速地收起了那份合同。
他們等了一會兒,覺得羅永浩一定是被嚇傻了,才一直沒有反應,他們商量了一下,就散開了,他們很篤定會被找回來,所以連行李都沒拿。
晚飯時他們回來了,路上還在猜測羅永浩是和誰聯系的。可走到大門口時,發現進不去了,他們的行李被整整齊齊地碼在門口,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民工們正在排隊打飯,井然有序。
他們明白得太晚了!但是所有的怒氣必須有人承擔。當然不會是羅永浩。
听說包工頭跳樓的消息時,羅永浩既不驚訝也不惋惜,反倒有些興奮,他估計,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敢和他玩這種把戲了!
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再度嘗試,難道真的是林子太大了?不管如何,他決定要先見見這個人。他和這個工頭不是很熟,交往不多,只知道是B城當地農民,口碑能力都不錯,他必須做些深入的了解。
當他和包工頭帶著幾個工人一起回到村子里時,看到了非常火爆的場面︰一群氣勢洶洶的村民,正在圍攻村辦公地點。
原來去年春天有個老板在他們村建了一個小工廠,許諾給村里建個新的小學校,只要無償讓他用地三年就可以。他用的地很少,村長算來算去都覺得很劃算,就答應了。
工廠很快就開始生產了,地方很小,很神秘。小學校也開始建,速度很慢,建建停停,因為收了些好處,所以村長也不好意思催,心想三年呢,怎麼都能建好了。
春天來了,村民們發現了問題,原來不錯的土地,現在卻寸草不生了。這時大家才發現,原來那個工廠是個重度污染的化工廠,村民們不干了,想找老板理論。結果老板和成品貨一夜之間消失——他跑了!
老板能跑,村長可跑不了!于是,羅永浩看到了那個激烈的場面。作為村長的兒子,那個包工頭的確沒有撒謊,他家里確實出事了。
見到了兒子,村長哭了,羅永浩笑了。
憑著商人的敏感,他聞到了錢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