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孫偶會,或是上蒼安排。知妻兒所在,交集悲與喜!
……
「老馬,新年好!」
「新年好,錢師父!」
「老馬,你來了正好,今天有法事要做。」
「年初一,好日子啊,祈福吧?」
「不是。」
「不會是度亡吧?」
「對。」
「真不幸啊!大過年的去世了。」
「老馬,不用感慨了,這種事是由不得人來選擇日子的,幫忙收拾一下東西吧。」
三人來到要做法事的人家,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到門外來迎接。馬天行覺得該男子很是面熟,好像在那里見過。他搬好東西後,再仔細打量,原來不是在那里見過,而是長得跟自己起碼有五六分相像,只是身形比自己高大,面部輪廓要粗一些,剛才搬東西的時候沒听清楚他與錢師父的對答,但好像說也是姓馬,難道是……要不然怎麼會那麼像呢?要是鳴空有兒子的話,此人的年齡也吻合,世事不會那麼巧吧?定然是自己太過想念妻兒了!他再左右看看,居室很小,家私雜物不多,整齊簡潔,放佛像的桌子也擺放好了,供品一應俱全,顯然此人是比較懂得這一套的,早有準備。客廳牆角的神台上有一個靈牌,供著香,馬天行走近點看看,上面寫著「故妣孫孺人碧倩之神位,孝男馬念行奉祀」。馬念行?……弟弟的兒子叫思行,那是因為弟弟思念自己,而這個男子叫念行,難道真的是……真有這麼巧嗎?他再看看廳里的其它擺設,陳架上有很多書籍,而且大部分是佛經,有《金剛經》、《法華經》、《楞嚴經》、《阿彌陀經》等,也有道家的《老子》、《莊子》,以及儒家的《論語》、《大學》、《中庸》、《孟子》……
「錢師父,柴師父,我媽前天過身,因為昨天過年,所以今天才請兩位師父來打齋度亡,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馬先生孝心一片,我們一定要來。我看馬先生什麼都準備好了,很清楚打齋的儀軌,而且家里放了那麼多經書,應該也是學佛之人吧。說實話,其實馬先生自己也可以齋戒念經來超度亡母,也不一定要寺里的師父。」
「錢師父,我是學過一點粗淺的佛法,也有念經來超度我媽,但是我爸叫我也要找寺里的師父,以替代他念經。」
「哦?你父親也是學佛的?他不在家嗎?」
「對,我爸是學佛的,他外出了,還沒能趕得回來。」
「那看來我和柴師父今天得要好好地打起精神了,不然的話,就要挨行家的批評了!」
「不敢!不敢!有勞兩位師父了,請先用膳。我不太會燒菜,不好吃的話,還請原諒!」
「馬先生客氣了。」
「馬先生,來,喝杯茶。」馬念行招呼馬天行。
「叫我老馬就行了,叫先生不習慣。」
「那好,我就叫你老馬。我們都姓馬,說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
「對,就是一家人,應該多親近一下。唔……那請問馬先生家里還有哪些親人?」
「這個可不太好說,我媽過身了,家里就剩我了。」
「你剛才不是說你爸還在嗎?」
「這個怎麼說呢,我爸不住在家里,他到外面去了。」
馬天行見對方不太願意談論這個,就換個話題,又問道︰「馬先生是哪里人啊?」
「廣州人。」
「祖籍廣州嗎?」
「不是,祖籍清遠。」
「清遠?」
「對呀,老馬你也是嗎?」
「清遠哪里?」
「你也是清遠人,是吧?那我們不但同姓,而且還是同鄉了。我听我爸說過,好像是清遠灣河鎮的一個什麼田村的,那地方我沒去過。」
馬天行一听,原來這個真的是自己的孫子,真是天見可憐,兩行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哎,老馬,你怎麼了?」
「沒……沒事!沒事!我……我……有個毛病,有時候會突然流眼淚,沒事的,一下子就好。」馬天行強忍住淚水,在淚光中再仔細打量對方,長得確實很像自己,是隔代遺傳。真想擁抱痛哭,只是苦于一腔心事無法表白,因為別說這個孫子了,就連兒子也是沒到四歲以後就再也沒見過面了,要是自己跟對方說是他爺爺,那不被認為是突發失心瘋才怪!
馬天行擦去淚水,強壓著讓內心平靜下來,然後說道︰「對不起,馬先生,讓你笑話了!」
「沒關系!對了,馬先生,我是個醫生,但你這種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要不我給你把把脈?」
「不用了,馬先生,只是偶爾,偶爾而已,沒什麼事的。」
「那隨便你吧。不過,即便不把脈,我看你的臉色面容,應該是有點脾氣虛弱,思傷脾,肝膽也可能有點問題,你平常是不是思慮憂傷比較多?」
「對,馬先生真是高明,這樣也看得出來。」
「這沒什麼,心肝脾肺腎五氣如何,在臉上是可以看得出來的。」
「馬先生,冒昧地問一下,你媽過身了,你爸怎麼不回來呢?」
「我爸有要緊的事,暫時走不開,說要過段時間才能回得來。」
「還有比這更要緊的事嗎?」
「老馬,真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講,反正他的事也很要緊,實在是走不開,沒辦法。」
「這樣子……馬先生,在省城見到同鄉不容易,而且我們還是同宗的,那就是一家人了。」
「對對對,那真的是一家人。今天辛苦你了,等下多吃點,不過你不要介意,我的菜做得實在是一般。」
「不辛苦,你客氣了。我經常給兩位師父當車夫,今天見到自家人,開心還來不及了。對了,馬先生,除了你爸,還有其他家人嗎?爺爺……女乃女乃?」
「我還有個女乃女乃。」
「那你女乃女乃呢?在家嗎?」馬天行一下子坐直身子。
「我女乃女乃不住在這里。」
「住哪啊?」馬天行問得更是焦急。
「哦?」
「不好意思,馬先生!是我問得太冒昧了,自家人嘛,想問候一下她老人家而已,沒別的意思。」
「謝謝你的關心,老馬!」
「老人家是要關心的,她年紀應該挺大了,我估計有九十了吧?」
「你猜得真準,剛好九十。」
馬天行心里想,這還要猜?世界上再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他接著又問道︰「年紀挺大了,身體還好吧?誰照顧她呢?」
「說來慚愧,我要上班,沒能照顧女乃女乃,真是不孝,只能休息的時候去看看她。」
「馬先生,你什麼時候再去,我跟你去給她拜個年。」
「老馬,謝謝你,心意領了!」
「馬先生,我是認真的,一定要去問候一下她老人家,方便告訴我她住哪兒嗎?」
「老馬,好意真的心領了!」
馬天行見孫子不願意講,只好說道︰「實不相瞞,你的家鄉應該是清遠市灣河鎮秀山鄉富田村,我也是那條村的,我剛才不說明是因為怕你說我在這里亂認親戚。我們真的是同宗,而且講起來說不定還是近親,所以一定要去問候一下。」
「老馬,真是太巧了。我在廣州長大,沒回過家鄉,對同宗的叔伯兄弟都不太清楚,但我女乃女乃應該知道,有親人去看她,她肯定會很開心。」
「那說好了,你什麼時候去?」
「明天中午。」
「大概幾點?」
「十一點左右吧。」
「那行。她住哪兒呢?」
「老馬,我女乃女乃住在小北路的一個庵堂里。」
「庵堂?小北路哪里有庵堂?」馬天行可是大半年來到處找庵堂,就是沒打听到哪里有。
「你不知道不奇怪,我女乃女乃那里是個小庵,是善信的民宅騰出來的,很少人知道。」
「怪不得!那可以告訴我具體的位置嗎?」
「就在北秀大廈後面,從大廈左邊的巷子進去,大廈後面的第一間屋子就是了,屋子前面有個小院子,一看就知道。」
苦苦尋覓了大半年,終于知道老婆的下落了,馬天行悲喜交集,淚水又再涌出,連忙用衣袖擦去。他深呼吸幾下,然後又問道︰「馬先生,听你說你爸是學佛的,難道也是佛門中人嗎?」
馬念行轉頭看了看兩位師父,見他們沒留意自己和馬天行的談話,于是小聲地對馬天行說道︰「老馬,實不相瞞,我爸確實是佛門中人,只是他交代過不能讓兩位師父知道,所以請你也不要告訴他們。」
「好的,我不說,但能告訴我他是在哪個寺廟出家嗎?有空時我一定要去見見他。」
「老馬,我爸就在六榕寺出家,所以不好告訴兩位師父,免得他們知道了不肯收錢,那我爸就是以公濟私了。」
「原來真的就是馬一毫,但是……但是……」
「老馬,我爸就是馬一毫師父,你認識他是吧?」
「認識,當然認識,怎麼可能不認識!但是,你爸怎麼叫馬一毫呢?他是不是改了名字?原名應該不叫馬一毫吧?」
「哦?老馬,這個你是怎麼知道的?」
「噢,是……是這樣的,我們家鄉里有本族簿,上面有記錄馬氏一族的房系分支,還听父輩們說過,我們這一房來了廣州的只有一個馬天行,他有個兒子叫馬鳴空,算來應該有六十來歲了,要是你真的是我們同宗的親人,那你應該就是馬鳴空的兒子,但你又說馬一毫是你爸,那唯一的可能是馬鳴空和馬一毫是同一個人,也就是改了名字。」
「老馬,你連我爺爺也知道,看來咱們真的是自家人。你說得沒錯,我爸原名叫馬鳴空,後來改了。」
「原來真的是改了,怪不得啊!我怎麼就不敢肯定呢?」
「哦?」
「我一直覺得馬一毫師父是我們家鄉的人,但他的名字改了,所以不敢肯定。對了,這半年來都沒看到馬師父,他到哪兒了?什麼時候回來?」
「他到別的寺廟了,過兩天就回來。」
「太好了,我終于可以見到他了。」「噢,對不起,馬先生!這個時候我不應該這樣子說話,只是又可以見到馬師父了,心里高興,你不要介意!」
「沒關系,老馬,我媽過身了,雖然傷心,但對她來說也算是解月兌,她患病很多年了。」
「你不是醫生嗎?你媽得的是什麼病?」
「我媽有先天性心髒病,藥石無方,能活到這個歲數,也是佛菩薩保佑了。」
「原來是這樣。但你媽有病,正需要人照管,你爸怎麼出家了?你媽又怎麼會同意他出家呢?」
「老馬,這個講起來有點復雜,以後有機會再跟你說吧。來,兩位師父吃完飯了,到我們了。咱們一家人,不要客氣!」
馬天行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不客氣了,孫子招呼爺爺,那是應該的。他三兩下工夫把飯吃完,然後問道︰「馬先生,可以借輛單車嗎?我想出去一趟,個把小時就回來,踩三輛車太慢了。」
「行,你用吧。」
馬天行一路飛奔來到宋家,一見宋青玉就興奮地說︰「青玉,找到了,我知道他們的下落了。」
「真的?在哪兒?」
「我老婆住在小北路北秀大廈後面的一個小庵堂里,明天中午十一點左右你過來倉庫,我和你去找她。你說過,要是我有消息的話,要第一時間告訴你。」
「太好了,真是謝天謝地!馬大哥,你是怎麼知道的?」
「世事太巧了,我跟錢師父出去做法事,原來主人家是我的孫子,叫馬念行,長得跟我可像了,比我兒子還像。我兒子小時候雖然面部輪廓也很像我,但他是單眼皮,我是雙眼皮,而我的孫子也是雙眼皮。還有,六榕寺的那個馬一毫真的是我兒子,原來他改了名字,過去的這半年他到別的寺廟了,怪不得見不到他。他老婆過身了,我孫子說他過兩天就會回來,我終于可以見到他了。不知道他現在長成什麼樣,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認得我。我老婆不知道為什麼到庵堂了,也不知道我兒子為什麼出家了,真是世事難料!我這輩子真的害苦了他們母子倆,實在是對不起他們!」
「馬大哥,天意如此,這也怪不得你,你不要自責了。」
「話雖如此,但我失蹤了,他們這輩子肯定很傷心,特別是我老婆,她生性柔弱,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流了多少眼淚!她今年已經九十歲了,我要去彌補的話,估計她也活不了多少歲月了。唉!要是一切可以重來,回到從前,那該多好啊!」
「馬大哥,我們明天就可以見到她了,你先不要難過。」
「好吧,明天去找她。我現在要回去我孫子家了,他們在做法事。」
「那我明天十一點去找你。」
「對了,青玉,你明天早上到菜市場買兩個釋迦果,我記得以前是過年時候有得賣的,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我老婆很喜歡吃。」
「好的,我前兩天還看到有。」
「那就太好了,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