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
我們在深暗的海水里漫無目的地游著，你背後的傷口涌出一團團血霧，只是時間的問題。
我追一只烏賊，誤入漁網，你緊跟上來，你總是為了我奮不顧身。你咬開一條裂縫，讓我先逃，然後你中了魚槍。
你用眼神示意我，快走，離你越遠越好。濃重的血腥味將引來大群鯊魚。而我怎能再次舍棄你。
我們不知擦肩而過了多少次，上下地鐵的瞬間，電影院的鄰座，超市里相同品牌的牛女乃。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足夠近，呼吸足夠熟悉，才驀然發現彼此具有數不勝數的共同點。幸運的人能把握住緣分，而不幸的人就任其稍縱即逝。
我記得，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你，是與現在類似的情況。那時，你還有手有腳，有人類的臉龐。對，你就是這種眼神，用盡全力把我推出水面。
我驚詫不已，這個人一定是我的靈魂，否則我怎麼會有如此清晰的奇妙的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把你看進心里，幾秒鐘仿佛比一個世紀更長久。
在我們出生之前，上帝取出我的一部分給了你，又取出你的一部分給了我，我們注定相遇彼此，才會獲得完整。
我尋到一處岩隙，我們躲進去。你疲倦得一動不動，我用鰭捂住你的傷口，金屬槍頭仍在里面。
四周靜寂，我望著透明朦朧的海面。听說流星落進海里不會消失，永恆閃爍。我知道，那些不過是發光的浮游生物，但我願意相信那是真的，我向它們許願。
我後悔選擇成為海豚。若我們是一對小鳥，也許還在叢林中自由飛翔。若我們是一對胡楊，也許還在戈壁上相互摩挲枝干。若我們是一對雲朵，也許還在乘風嬉戲歡笑。縱然是一對石頭，一對水滴，也強過再次經歷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為你唱歌，你半閉著眼楮，光彩慢慢消散。在這廣闊的海洋里，你是如何找到我的，我一直懷揣疑惑。
你忽然躍起。鯊魚群來了，支著陰森鋒銳的尖牙，用三角形的頭沖撞岩壁。它們自己也流血，這使它們更興奮，更用力。岩壁微微顫動。
你猛沖出去，迅速游向遠方，它們緊追不舍，你被它們圍攻。剎那間，你只剩一副骨架。
我的腦髓抽緊，不能思考。為什麼，你總是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將我困在橋洞，水淹沒車頂。
你拿著一柄斧子潛下來，劈開車窗，拉住我。我獲救，你卻被吞噬。
不行，我還沒來得及看清你，沒來得及結識你，沒來得及愛你。我縱身一跳，隨你而去。
此時，我終于體會，命運的殘酷絕不包容任何溫情與妥協。我也沖出去，跟著你的痕跡，就讓你的血染紅我的身軀。我的尸骨和你的尸骨混雜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如果還有來世，我們就是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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