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芳院。
已是九月下旬，別的花已漸漸罷了，滿園菊花卻抖擻了精神競相綻放。花朵大小不一，花瓣有直有曲，翠綠的葉片襯托著澄黃、雪白、粉霞、紫玉……千姿百態，流光溢彩。
用過早膳，水靜在秋千椅上鋪了軟墊靠枕，洛琳坐在椅上，看幾頁書，賞一陣花，又發一回呆。
母後最喜歡菊花了。每年的這個時節，康寧宮內外總是擺滿了各色菊花，暗香浮動。
去年的今天，她在賞花的時候暈倒了。醒來後奇軒喂她喝了一碗藥，她在昏睡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是她和奇軒的孩子。
淚水一串串從洛琳的眼中滑落下來，打濕了書卷。水靜連忙關切地問道︰「公主，您怎麼了？」
洛琳低下頭拭去眼淚，勉強笑了笑︰「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看著這些花兒，不禁有些傷懷。」
水靜戲謔道︰「等開過了菊花，還有梅花要賞呢，怎麼無花？」
「嗯。說得也是。」
正說著話，侍女過來稟道︰「公主，駙馬求見。」
「請駙馬進來吧。」
不一會兒，聶長風走了進來︰「參見公主。」
「平身。駙馬請坐。」
聶長風在秋千椅上挨著洛琳坐下，伸手將她摟進懷里，模了模她的臉頰和手︰「公主，今天有些冷，你怎麼不在屋里坐著，仔細著涼了。」
「在屋里怪悶的，出來坐坐，看看花。」
聶長風一邊說著話，一邊不自覺地回想起剛才所撫模過的方虹隆起的月復部。他和公主在一起已經有三個多月了，用不了多久，他臂彎中縴細柔軟的腰肢也一定會變得豐滿起來的。
聶長風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公主，我們很快也會有孩子了吧？」
洛琳的心猛然顫抖了一下，濃密的睫毛垂了下來，遮掩了眸底的淚水。
她會再有孩子。她和駙馬的孩子。她只能生下不屬于奇軒的孩子。
默然半晌，洛琳輕聲問道︰「駙馬，假如我不能為你生育子女，你還會喜歡我嗎？」
聶長風一怔，心中生出一絲驚疑︰「公主，你為什麼不能為我生育子女？」
他和方虹只有過一夜歡情，方虹就懷孕了；他和公主在一起三個多月了，公主還沒有懷孕的跡象。現在公主又這樣問，莫非是她的身體有什麼問題嗎？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因為想和我共度一生才喜歡我的，還是因為想和我生育子女才喜歡我的？」
她永遠也不能為奇軒生下正常健康的孩子，但是奇軒寧可沒有子女也願意和她在一起，駙馬也能這樣不計較得失地純粹地愛著她嗎？
聶長風松了一口氣，鄭重地說道︰「我是因為想和公主共度一生才喜歡公主的。」
洛琳的唇邊泛起一絲復雜的笑容︰「駙馬，我們當然會有孩子的。」
一陣腳步聲響，卓然帶著兩位侍女從院外走了過來，每個人的手中都捧著東西。
「公主，這些是太後娘娘剛才派人送來的。」
卓然說完，打開自己手中的雙層雕漆食盒，每一層盒子各有四格，共裝著八種點心，形狀或方或圓，顏色紅白黃綠，每一塊不過寸許大小，精巧無比，香氣四溢。
兩位侍女也分別打開了自己手中的錦盒，將里面的東西呈上前來。大的盒子里裝著一件金絲和孔雀羽毛織成的披風，金光燦燦，碧彩灼灼，柔軟爽滑如同絲緞；小的盒子里是一對珊瑚珠手鐲，每一顆珠子約有龍眼核大小，色澤紅艷，珠圓玉潤。
洛琳看了看，淡淡說道︰「好，我知道了。」
卓然帶著侍女退下去了，聶長風黑亮的眸中星光閃動。
這兩樣東西都是昨天外國剛剛進貢來的，它們真的是太後送來的嗎？還是陛下借太後之名送來的？
上次在鷺湖湖畔，公主眼看快要跌倒，陛下分明背對著公主，竟然在轉瞬間接住了她。雖然那純屬意外，但是陛下對公主的關切卻是千真萬確的。陛下現在對公主的感情到底是男女之情還是兄妹之情？
聶長風的眼前又浮現出洛奇軒擁抱著洛琳的畫面，雙臂不由自主地用力，洛琳被摟得有些喘不過氣，轉過頭望著聶長風輕聲問道︰「駙馬，你怎麼了？」
聶長風略微松開雙臂，仔細地看著洛琳的眼楮，試探著問道︰「公主，太後和皇後時常送些東西過來，陛下怎麼從來沒有送過？」
洛琳幽深的瞳眸不易察覺地黯淡了幾分︰「也許是因為駙馬把我照顧得很好，本來就沒有什麼需要的，所以皇兄不必再送了吧。」
奇軒早已把她完全地交給了駙馬，連答應過的風箏都不給她做了，何況是其他的東西。
「公主喜歡剛才的東西嗎？」
「那是母後送來的，我當然喜歡了。」
「我永遠都不能送這麼珍奇貴重的禮物給你。」
「禮物不在珍奇貴重，只在心意。駙馬每天都送禮物給我，這份心意我會永遠記得。」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聶長風黑亮的眼楮彎成了月牙︰「那你親親我吧。」
洛琳的臉驀然紅了，目光連忙掃向四周，侍女們各自站著，似乎並沒有听到。
聶長風托起洛琳的下巴，壓低了聲音︰「親一下就好了，她們都會假裝沒看到的。」
洛琳的臉更紅了︰「駙馬……」
聶長風眸中的笑意更濃︰「要不我親你吧，只不過會久一些。」
洛琳猶豫片刻，向聶長風的臉頰飛快地靠了過去。電光火石間，聶長風轉過頭，洛琳的唇正好貼在他的唇上。洛琳急忙想要退回來，可是聶長風的手臂已經將她緊緊箍住動彈不得，接著舌尖探進了她的口中。洛琳無奈地暗自嘆了口氣，與他糾纏在一起。
吸吮、摩挲、輾轉……深長而纏綿的吻令呼吸和心跳漸漸有些亂了節奏，空氣不斷升溫。
聶長風松開了洛琳，洛琳紅著臉跳下秋千向房間里跑去。
聶長風望著洛琳嬌羞的臉頰和裊娜的身影，耳邊響起她憂傷的聲音︰「駙馬，假如我不能為你生育子女，你還會喜歡我嗎？」他不由得握緊了雙手。
他當然會喜歡她。能夠像現在這樣每天見到她，和她一起聊天、用膳、散步……是多麼幸福的事情！能夠這樣度過一輩子，他還有什麼別的奢望？況且他們的身體都很健康，為什麼會沒有子女呢？只是需要等待一些時間罷了。
聶長風跳下秋千，追著洛琳跑進了房間里。
御書房。
洛奇軒坐在書案前批閱著奏章，突然抬起頭向左前方望去。在那里有一張略小一些的幾案，幾案後，琳兒正托著腮凝望著他，清澈明亮的眼楮不染縴塵，粉紅的臉頰上笑容比糖果更甜蜜。于是他粉色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劃出美侖美奐的弧度。
琳兒的身影越來越淡，終于消失不見，洛奇軒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從小到大，只要琳兒說一聲︰「奇軒，陪我去玩吧。」他就會放下所有的事情去陪伴她，可是琳兒從來不輕易說這句話。
每次琳兒來找他，而他正在御書房批閱奏章的時候，琳兒就會坐在那張幾案後安靜地看書、寫字、畫畫……陪伴著他。
他累了、倦了、想她的時候，一抬頭就能看到她。每次她總會對他抱以美麗的微笑，那微笑勝過世上所有的靈丹妙藥，能立刻撫平他的勞累、他的疲倦、他的思念……
洛奇軒站起身走到一排櫃子前，打開門，里面堆放著一摞摞厚厚的宣紙，每一張上面都畫著他的面容。有的在沉思，有的在微笑，有的皺著眉頭……那是琳兒為他畫的，從六歲到十六歲，畫了整整十年。
洛奇軒伸出手掌在宣紙上緩慢地摩挲著，飽含著濃濃的愛意和深深的眷念，仿佛在觸模過往十六年的歲月。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內侍走進來在他身後輕聲稟道︰「陛下，東西已經送到聶府交給卓女史了。」
「好，朕知道了。」
包括他自己在內，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琳兒的。從前不管他得到任何新奇有趣的東西，他都會首先送到琳兒面前任她挑選。但是自從琳兒成婚以後，他再也沒有以自己的名義送給她任何東西。
琳兒是聶長風的妻子，而他是琳兒的兄長。他的關懷和體貼只會讓琳兒對往事留戀不舍，帶給她痛苦和悲傷；還會引起聶長風的猜疑和嫉妒，影響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
不知道今天送去的東西，琳兒喜不喜歡？
遠遠傳來一聲鐘響，羅勇稟道︰「陛下，午時了。」
洛奇軒猛然一震，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去年的今天，他在午時去了康寧宮，見到琳兒面色蒼白的躺在臥榻上。當她醒來後，他喂她喝了一碗藥，親手殺死了他們的孩子。此刻，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再次降臨到他的心上。
琳兒曾經想要為他生下許多許多的孩子，可是他永遠無法實現琳兒的願望；將來，琳兒會和聶長風生下許多許多的孩子，體會到當母親的幸福和快樂。只要琳兒是幸福和快樂的，那麼，他便是幸福和快樂的。
良久，洛奇軒放下手轉過身來︰「走吧，該去康寧宮陪太後用膳了。」然後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