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芳院。
莊嚴肅穆的勤政殿,鐘鼓聲聲,檀香繚繞,文武百官站立兩旁,他的眼里卻只有她的身影。他結實有力的雙臂擁她入懷,那懷抱如此溫暖寬厚,她依偎在他的胸前,再也不願意離開。他對她微笑,那是她一生見過最美的風景︰「琳兒,我永遠都是你的。除了你,這一生我再也不會喜歡其他任何女子。」
她沉浸在幸福里甜蜜地微笑,然而不過一轉眼,天崩地裂,整個世界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他的臉既近又遠,蒼白如紙,黑色的瞳眸里滿是濃得化不開的悲愴和絕望,眼淚蜿蜒成行。她听到他心碎的聲音︰「琳兒,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求你,不要離開我……」
如同水汽蒸發,他的身影逐漸朦朧。她倉皇地伸出雙手,拼命想要挽留,可是無論怎麼努力也觸不到他,只有風穿過指掌。她張開口,他的名字就噙在她的唇齒之間,但是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將她的咽喉緊緊扼住,她說不出話來,只有淚水不斷洶涌。
突然有人將她抱緊,氣息陌生而又熟悉,接著耳邊響起一個緊張不安的聲音︰「琳琳,你怎麼了?快醒一醒……」
洛琳緩緩張開眼楮,眼前是聶長風驚惶又焦急的臉龐。洛琳茫然地問︰「長風,你怎麼了?」
見到洛琳醒來,聶長風松了口氣,他心疼地擦拭著她滿臉的淚水︰「琳琳,你夢見什麼了?怎麼流了這麼多眼淚?」
洛琳輕輕的笑了,心卻尖銳的疼。
原來她是在做夢。她多麼希望那真的只是一個夢,可惜不是的,所有的一切都的的確確發生過,快樂和悲傷都那樣銘心刻骨。
「我夢見我到了一個很黑很冷的地方,好可怕……」
聶長風溫柔地親吻著洛琳的臉頰︰「琳琳,別怕,只是做夢罷了。」
「嗯。」
「琳琳,今天是你的生日,祝賀你。時辰不早了,我要去上朝了,等下了朝我就馬上回來陪你。」
「好的,你快去吧,我沒事了。」
又安慰了洛琳幾句,聶長風匆匆走了。洛琳轉過身,淚水無聲地流下。
一年前的今天,她在勤政殿上對奇軒說「對不起,我不要你了」,一句話,將十六年的感情全部割裂,她和他的世界頃刻之間天翻地覆;一年後的今天,她用一個真實而殘酷的夢境來緬懷他們所有的過往,再也叫不出他的名字。
陽光明媚,微風輕拂。春去春又回,滿園的花奼紫嫣紅,暗香浮動。用過早膳,洛琳倚著靠墊坐在秋千架上曬太陽。
她懷孕兩個多月了,漸漸有了反應,頭暈惡心不想動,平時只在院子里走一走,很少出去。怕打擾她休息,今年沒有舉行生日宴會,親友們也只是送來了禮物,沒有前來慶賀。連例行的回宮探視都暫時免去,改為林雅靜他們到聶府來看望她。
卓然走來遞上一張潔白的素箋︰「啟稟公主,陛下派人送來了生日賀禮。」
洛琳的心猛然一跳,接過打開,雙手有輕微的顫抖。箋上只有四個漂亮的小楷︰璃月山莊。
洛琳淡淡道︰「我知道了。」然後走進寢室,將素箋放進紅木箱子里,再重新回到秋千上坐下。
她一直在等,等到害怕,直到此刻收到他的禮物她才終于心安。她想要的不是禮物,而是她和他之間的聯系,親密也好,疏遠也好,至少他們還以某種方式在一起。
璃月山莊是皇家的別苑,位于鷺湖湖畔、玉屏山簏,推窗可見湖光山色,風光旖旎,出門可以曲徑尋幽,月夜泛舟。她很喜歡那里,曾經對他說,假如可以把皇宮搬去就好了。他歉意地笑︰「琳兒,對不起。我答應你,只要有時間,我會盡量陪你住在那里。」可是他是皇帝,到底不能真的時常呆在外面。
現在他把璃月山莊送給了她,只要她願意,她可以隨時去住,風月依舊,但是身邊再也不會有他的陪伴。
眼淚止不住地順著洛琳的臉頰滑落,水靜連忙拿出錦帕幫她擦拭︰「公主,您怎麼了?」
洛琳流著眼淚淡淡地笑︰「沒有什麼,只是陽光太刺眼了。」
所有的過往如同夢境一般,再怎麼留戀,只有風穿過指間。
水靜無聲地嘆息。
公主和陛下的決裂就是從一年前的今天開始的,以後每一年的這個日子,陽光恐怕都會刺眼的。
侍女走來稟道︰「公主,駙馬求見。」
水靜仔細為洛琳拭去淚痕︰「請駙馬進來吧。」
片刻後聶長風大步來到面前,眉頭微蹙,眸中有隱約的焦慮︰「參見公主。」
洛琳有些不安起來︰「平身。駙馬,出什麼事了嗎?」
駙馬說他下了朝就回來,但是他明顯比平時回來得晚了許多,難道是奇軒……
不想讓洛琳擔心,但是又不能隱瞞,聶長風盡量說得和緩︰「對不起,公主,母親突然生病了,我恐怕不能留在家里陪你過生日了。」
洛琳略微松了一口氣︰「當然是婆婆的身體要緊,我的生日沒關系。你去看過她老人家了嗎?太醫怎麼說的?」
「我下了朝就和哥哥們一起趕去看望了,太醫說情況不是很好。」停了停,聶長風忍著矛盾的心情,硬著頭皮說道︰「公主,去年羅罕國曾經進獻了兩朵優羅萊花,你能不能進宮去請求陛下賜一朵給你?」
他不喜歡公主和陛下有太多牽扯,但是這件事情只能請公主幫忙。他既希望陛下能夠看在過去的情份上把花賜給公主挽救母親的性命,又隱約的希望陛下已經了斷了對公主的情意,不再對她予取予求。
洛琳的心沉了下去,沒想到婆婆的病情竟然如此沉重。她不忍心拒絕聶長風的請求,但是又實在感到有些為難︰「駙馬,你也知道,優羅萊花珍貴無比,恐怕皇兄未必肯賜給我。」
優羅萊花是羅罕國的國寶,只生長在懸崖峭壁、人跡難至之處,形如梅花,色澤艷紅,一百年開一次花,轉瞬即逝。若是能在花開的瞬間用劍削下,花朵便如凝固一般可以保存百年不壞。除了外傷,對于一切內癥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不過只能女子服用。
聶長風也知道這件事情的難度極大,洛奇軒同樣有母親妻子,怎麼可能把如此珍貴的藥材隨便送給別人。但是母親的病情危急,他只能盡力一試。
「公主,宮中有許多珍稀的藥材,即使陛下不肯把優羅萊花賜給你,若是能夠賜些別的藥材,說不定多少也會有些幫助的,請你去求求陛下吧。」
洛琳立刻轉頭吩咐道︰「水姨,你快去吩咐備車,我要馬上進宮。駙馬請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全力去懇求皇兄的。你去陪在婆婆身邊吧,我拿到藥材就馬上派人送到兄長府上去。」
聶長風感激又擔憂地看著洛琳略顯蒼白的臉︰「公主,你的身體不舒服,母親身邊有哥哥嫂嫂們,我陪你一起去吧。」
「好吧。」
扶著洛琳的手登上馬車,聶長風將洛琳抱進懷里,讓她盡量躺得舒服些。馬車輕微的晃動中,聶長風看清了洛琳眼中的微紅︰「公主,你剛才哭過?」
「嗯。我看到一只又大又漂亮的蝴蝶,想要把它捉住,結果不小心被玫瑰花的刺扎到了,好疼。」洛琳委屈地撅起了小嘴,不無遺憾︰「要是你在就好了,一定不會讓它跑掉。」
聶長風低下頭咬住了洛琳嫣紅的唇,好一會兒才放開︰「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改天我一定捉一只又大又漂亮的蝴蝶送給你。」
洛琳笑了,明眸籠起輕霧︰「駙馬,謝謝你。」
雖然和奇軒的方式不同,但是駙馬也同樣愛她,她已經辜負了奇軒,不能夠再辜負駙馬,她會盡自己的全力去回報他。
躊躇半晌,聶長風還是忍不住問出那個從清晨離府就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疑問︰「公主,陛下的生日禮物送來了嗎?」
洛琳的笑依然甜美,瞳眸靜如止水︰「送來了。」
「是什麼?」
「是一支梅花簪。」
聶長風有些難以置信︰「只是一支金簪嗎?陛下竟然會送如此簡單平常的禮物給公主。」
洛琳沒有回答,卻反問道︰「駙馬,你是不是常常會覺得非常為難,不知道送什麼禮物給我才好?」
聶長風點頭嘆道︰「是啊,因為不管是什麼樣的吃的、穿的、戴的、玩的、用的……公主都吃過見過,應有盡有,而且所擁有的都已經是世間極品。」
「所以皇兄也只能夠送給我這種簡單平常的禮物了。不過那支金簪的式樣新奇別致,真的非常漂亮。」
聶長風想了想,洛琳的話似乎也有幾分道理。他絞盡了腦汁,送給洛琳的也不過都是些尋常之物,不尋常的只是其中包含的心意罷了。
「公主,在你的生日禮物當中,你最喜歡的是哪一件?」
洛琳毫不猶豫地答道︰「當然是駙馬送給我的親手做的風箏了。改天駙馬陪我到花園里去放風箏吧。」
聶長風彎彎的眉眼頓時溢滿了幸福︰「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