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指示燈一直亮著,倔強地閃耀在一片白色海洋里,突兀得令人驚懼。
空曠安靜的走廊里,沒有一絲風吹進來,濃濃的消毒水味揮散不去,凝滯在空氣里,刺鼻的氣味糾纏著鼻息。
一切都沉悶,沉悶壓抑得令人窒息。
終于,有些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急促里透著小心,小心翼翼地打破片刻壓抑。
「老板……」高歌開口叫了一聲丫。
喬子墨依舊保持著起先的姿勢,雕塑般,並未抬眼看他,但他知道,得分散老板的注意力。
這麼長時間,老板一句話也不說,沉默著,枯坐著,姿態里說不盡的悔數不過來的恨媲。
學長到老板,學校到商場,這麼些年,何曾見過這個叱 風雲、果敢有謀略的男人像如今這般。
「柏先生說酒店的事他已安排妥當,讓您不用擔心。」高歌頓了頓,偷看一眼喬子墨的神色,這才繼續道︰「不過……柏先生說了,餐廳經理……他要換人……」
喬子墨抬手止住他的話,捏了捏眉心,靠回長椅後面的白牆上,閉上了眼。
他現在不能思考,一想事情頭疼得就像炸開般。
高歌愣了愣,這不算件小事,當初讓蘇玫做餐廳經理,老板可謂排除萬難才得以如願,現在……
他搖了搖頭。之前那一幕,想起都讓人驚懼。
恰逢年末,可巧又撞上酒店開業的事,忙得昏天轉地,但作為特助,他沒忽視老板一整天的心緒不寧。
後來,這種蟄伏已久的不安,因為蕪城的一通電話,被點著了,無需肆虐狂風便已燎原。
這麼突然,自是訂不到航班,好在高速路上並未起霧,臨近蕪城這一段積雪早已被掃去。
他開著車,帶著方寸大亂的老板離開會場,離開青洛,一路狂飆回來。
不過打了個盹的功夫,老板懷里的女人,先前還那麼亢奮的女人,一下子成了蔫掉的花,沒了絲毫活力。
嬌艷欲滴的紅,溜得極快,染紅了一片天空,火辣辣的顏色,他在老板眼里看到了絕望的驚恐……
手術室的門開了又關上,邵聿辰走了出來,臉上沒多少血色。
菀馨失血過多,血庫備用血漿不足,臨時調配來不及,剛好邵聿辰的血型匹配,他抽完血,幾乎沒有休整的時間,直接上了手術台。
像是被門開動的聲響蟄了一般,喬子墨騰地站起沖到邵聿辰面前,沖過去,卻是什麼話也問不出口。
兩人互望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沉痛。
「孩子沒保住……大人身體虛弱,需要休息調養……」邵聿辰靠著牆壁,額上沁著虛汗。
只有冰涼的牆壁能讓沸騰著驚恐的心好受一點。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未曾踏上從醫之路。
冰冷器械,那些冰冷的器械……
他曾經引以為傲的一切,而今,拯救不了一個小生命!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不一會兒林齊軒已經來到手術室跟前,後面跟著氣喘吁吁的陳佳諾。
「喬子墨……」
「齊軒你冷靜一點!」
林齊軒揪著喬子墨的領口,拳頭已經揮起,最終卻是泄了氣般一拳砸到牆上。
上次喬子墨掛了彩,他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那樣的人,心高氣傲,只有他踩別人的份,沒有受人欺負的理。
可是剛剛,在他眼里看到了什麼?
那完全是毫無波動的一雙眼,似乎被人揪住領口的不是他。
空洞!?
不能算空洞,因為他明明在他身上看到了濃濃的傷痛。是種會傳染人的傷痛,可是里面又多出些許別人體會不出的意味來。
許久許久以後,林齊軒知悉了這種意味升級質變後的名字,一種令人害怕的情緒--絕望。
「手術結束了,病人需要絕對安靜的休息環境。」邵聿辰離開牆壁,慢慢挪著步子,邊走邊說道。
那一抹閃耀許久的紅色漸漸暗了下去。
菀馨被轉入加護病房,她睡得有點沉了,久久不願醒來。臉上依舊沒什麼血色,若不是那些輕輕淺淺的呼吸……
喬子墨皺了皺眉,阻斷這個念頭。
從進來開始,他就一直輕輕握著菀馨的手,不敢用力。像是要給她力量,又像是為了確定她的存在而單純地握著。
腦海中又浮現她的衣襟在他手里滑開去的畫面,心口緊縮了下。
他想,以後一定要一直緊抓著她的手,說什麼都不會松開。
菀馨是在天亮的時候醒來的,睜眼看到白得刺目的一切,整個人瑟縮了一下,閉上眼,淚已沒入發間。
滿世界的白,純淨美好的顏色……用來祭奠她的小寶貝。
只是,這個顏色,雪花一樣的顏色,是冰冷的。她忽然不可抑制地抽泣,驚醒了趴在床邊的喬子墨。
睜開酸澀的眼,看到了蒼白的臉上布滿了淚水,他急忙伸出手,想將那些淚水擦干抹盡,卻只是徒勞。
心里的悲傷都撫平不了,他何以去趕跑她的委屈。
「馨兒……別哭……對不起……別哭了,先養好身子……」他有些語無倫次。
菀馨別開臉,緩慢而堅定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像以前一樣,那麼倔強。
昏過去之前她說不會原諒他,可在這件事情上,最不能被原諒的是她自己。
接下來兩天,她不哭不鬧不說不笑,拒絕吃下任何東西。
喬子墨急上火,卻也只能著急上火。
他奈何不了她。逼迫她,他做不到。要發狠,也只想對自己發狠。
而今的局面是他造成的,一切後果都該他來承受。
她摔在地上,回過頭找尋他的身影。昏暗的光線里,他看到她眼中的點點星光,心上又疼又喜,如箭般飛過去抱住她,她卻閉了眼,用微弱到不能微弱的聲音輕聲說了句︰我不會原諒你。
之後像是放了心,軟綿綿地陷入黑暗里。
他突然也跟著無力,跪倒在地,抱著她怎麼也站不起來。
?
「馨兒……你看誰來了。」林齊軒的聲音,洪亮中正,病房里增添了些許活力。
菀馨收回凝望窗外的視線,轉頭便看到立在門口的海斕。
「馨兒……」海斕快走幾步來到床邊,抱了抱她,「一把骨頭,咯得人疼。」
蝶翼般的睫毛快速撲閃了幾下,菀馨眨了眨酸澀的眼,握住海斕暖融融的手。
這幾天她在病房里,這間方方正正的屋子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都要與世隔絕了。
空蕩蕩的屋子,那種安靜,空洞得要將人吞噬。
可是,屋里又如此逼仄,孤零零的她在這小小的世界里,如同一只困獸,沖不破牢籠。
沖不破。
不是走不出去,是她把心囚禁了起來。
海斕拉了把椅子在病床邊坐下,借以掩飾眼中藏不住的心疼。馨兒還是那個倔強的馨兒,生活卻已面目全非。
林齊軒手里拿著一盒噴香的栗子蛋糕,誘人甜香喚回一份記憶深處的輕松愉悅,喚醒沉睡已久的感官,久違的食欲撲騰得菀馨心里一熱。
在大家的注視下,殷切的期待里,她嘗了一口。
一小塊吃完她卻沒了拿起另一塊的勇氣。他們的眼神,連同臉上的喜悅都是那麼小心翼翼。不該是這樣的,這樣的寬容,她承受不住。
因為她的魯莽,因為她的沖動,一個小生命來不及感受溫暖的陽光,就這樣沒了,被她殺了!
凶手!她是凶手,殺人凶手!她殺了自己的小寶貝。
她是最不該被原諒的那個,她犯的罪,是不可饒恕的。
不可饒恕!
她抓緊了海斕的手,幾乎用盡所有力氣,卻還是沒忍住淚水。
再不哭出來,她就要窒息了。
喬子墨一直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默默凝望她。
突然的哭泣,讓他手足無措,匆忙站起,急急忙忙往病床邊靠過去,卻又不敢靠太近。
這幾日她的冷淡,她無聲的抗議,讓他無計可施。
海斕向身後兩個驚慌失措的男人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先出去。
哭出來就好,哭出來才不至于郁結于心,哭出來興許就容易想通。
她沒說話,抱著菀馨,靜靜陪著她。
?
下午的陽光里,天台上的寒風並不那麼刺骨。林齊軒迎風而立,他剛抽完一支煙,希望借著風身上的煙草味快些散去。
馨兒自小不喜歡煙味,喬子墨因此戒了煙。
而他卻要明知故犯。
她不在的那些日子,厚厚的法律書籍、慣愛研究的法律條文,都成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字,令人頭疼的符號。甚至,他會覺得自己就是被那些條條框框給框住的。
就是那時開始抽煙的,他想著自己是被馨兒框住了,要沖破這種禁錮。漸漸的,煙癮越來越大,對她的思念亦成癮。
抽煙的陋習他戒不掉,就像喜歡她這件事。
然而這是不可調和的矛盾,所以,注定要有一個喬子墨。
剛才,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碎金般的陽光鋪了一地。喬子墨在那層暖色調光暈里,表情也柔和了不少。他說︰謝謝你!
謝謝。他輕聲吐出這兩字,沒有高姿態。
這個霸道而強大的男人,在愛情里,不過也只是為了心愛的女人做盡傻事的平凡人。
降低姿態,斂去狂妄,為他心尖尖上的人。
?
助理王敏之叫了幾聲邵聿辰才從沉思中回了神,接起辦公桌上響了很久的電話。
禮貌的開頭句過後听到話筒那端傳來的聲音,他皺了皺眉坐直身子。
「這算什麼?別欺人太甚!」他的情緒有些激動,說完重重掛上電話。
外間正翻看病理分析報告的王敏之手頓了頓,這怒氣……
跟了邵主任這麼久,未曾見他發過脾氣,一向都是和顏悅色的,對同事對病人。
邵聿辰又撥了個電話,這次用了手機。只跟對方簡單說了幾句,掛了電話後整理好東西又起身換下白袍,來到外面跟王敏之交待了幾句晚上查房的注意事項,然後,準時下班了。
剛剛那通電話是給姬夢煙打的,有必要找她談談。
到錦繡莊園時姬夢煙正在客廳里自斟自飲,半倚著沙發歪在地毯上,看起來已有幾分醉意。
「怎麼像是在喝悶酒?抵不過一個人躲著慶祝的淒清?」
姬夢煙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不是叫你來陪我慶祝了嗎?」
「慶祝,慶祝什麼?慶祝菀馨沒了孩子,你得償所願?還是慶祝你丟了喬氏的合約,干了壞事卻拿到一筆豐厚的賠償金?」
「我都說了,孩子的事跟我無關,跟我無關!」姬夢煙扔下酒杯跳了起來,「你們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
「沒必要!」想起那天的一幕,邵聿辰沒抑制住怒火,吼了出來,「杜康醫院正式更名為明翳醫院,該慶祝的是這個。明翳醫院對你來說是個噩夢,你父親獻身給醫院,而你母親被他……」
「夠了!夠了!邵聿辰你別再說了!」姬夢煙狂亂地揪著頭發,沖到邵聿辰跟前。
「劊子手喝酒壯膽後不是可以任顱血橫飛的場景發生在眼前?噢,不對,劊子手以殺人為營生,而你不是,你充其量不過是個殺人犯。殺人于無形,這一點倒是和你……」
「住口!邵聿辰你給我住口!」姬夢煙情緒失控,暴躁地打斷邵聿辰的話,沖上前揪著邵聿辰的毛衣。
但是她的那只手是顫抖的,不像聲音那般有底氣,眼里滿滿的都是哀求。
突然她像是沒了力氣般跌坐在地,抱頭痛哭起來。
「所以說,不該做的事情最好別做。」邵聿辰將一盒紙巾遞到她跟前,剛才,他真的太氣憤。
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任性胡鬧的年紀。
「她到底哪里好?你們這麼為她……連舅舅都……」
相依為命的舅舅,因為穆菀馨,跟她生了那麼大的氣。
她搖了搖頭,甩開那些紛擾的念頭。
「上次在墓地,你怎麼跟穆菀馨在一起?她去祭拜誰?」姬夢煙須臾便已收拾好自己的情緒。
「她母親是我的導師……」
「穆伊瑾!她跟舅舅什麼關系?」
讓穆菀馨出盡風頭的拍賣會,那枚胸針,舅舅時刻揣在手心里。
「你該關心如何才能保住趙景泰那邊的香水代言,趙景安現在自身難保,幫不了你。」
喬子墨夠聰明,想到借助檢方嚇嚇趙景安。現在天安傳媒還真給查出問題來,趙翰要求秉公執法,擺明不會拉老ど一把。
姬夢煙沒說話,仰頭喝盡一杯酒,暗紅色液體緩緩流向胃里,帶起一陣陣暖意。
灼燒感帶來的--暖,其實用不著這樣溫柔的字眼,那已經是一種近乎火辣的疼,燒疼。
但是這種感覺,這樣病態的快意,能將她的煩躁不安,她的不甘,一一熨帖妥當。
「上次那條八卦迅速夭折,羅遷使了很大的力吧。」她笑了笑,「如果我是羅遷,回國來,絕對要給你點顏色。」
「老頭子再十惡不赦,他是他,我是我,他的罪孽與我無關。如果羅遷真要做什麼,那也只會是還原玫瑰廣場事故的真相。記住,我家老頭子跟你舅舅,在同一條船上。」
當年,玫瑰廣場事故以喬祈年仕途中斷為結局,白傲天和羅徵祁隨後幾年里一直未放棄調查,屢遭恐嚇。
羅遷被父親送去國外,菀馨沒來得及走……
「這是他們的恩怨,與我無關,但是……」姬夢煙停住話頭,拿了只高腳杯,給邵聿辰倒了杯酒,「你知道嗎?穆菀馨竟然背著喬子墨找私家偵探。」
邵聿辰眼神一滯,並未接過她遞上來的酒。
「你知道她要找誰嗎?」姬夢煙又喝干手里的酒,微笑著搖了搖頭,「你肯定猜不著。」
她沒有賣關子,繼續道︰「她在找馮靳,白傲天的助理馮靳。白傲天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連穆菀馨都要找他?」
這會兒她突然有了興致,音調里掩藏著似有若無的興奮。
邵聿辰神色一凜,「這麼說你也在找馮靳?找他做什麼?」
「若不是因為白傲天,我爸能死嗎?我才多大就成了孤兒。」姬夢煙的神色表情變化極快,這會兒眼里只剩下恨。
「別忘了,是白傲天極力為你爸去辯護的。你父親的死,本身就是個意外,怨不了誰。」
「辯護!?用得著他辯護!若不是他,檢方不會知道……」她說不下去了,抬手理順適才被弄亂的卷發,沉默了一會兒,又倒了杯酒。
「黎叔說過,白傲天的女兒沒死,那場車禍,白素馨根本就不在車上!馮靳一直跟在白傲天身邊,只要找到了馮靳……」
「那場車禍不是異常慘烈嗎?不可能……有活口,姬黎又怎麼知道白素馨不在車上?」
邵聿辰只覺得心在抽搐,匆忙打斷姬夢煙的話,他不知道自己說什麼合適,可以說什麼。
「找到馮靳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馮靳不會那麼容易被找到。」
他說的是事實,更是心里的希望。
?
菀馨依舊不怎麼吃東西,也幾乎不說話。
喬姝眉買了今天的票去倫敦,劉姨收拾好碗筷也沒多做停留就離開了醫院。
午睡過後,菀馨氣色好了些許,立在窗邊看院里塔松上積的雪。
喬子墨盛好一小碗銀耳蓮子羹,喚她坐過去吃一點。
她有兩秒的失神,然後轉回身走到沙發邊坐下,端起碗攪動著小勺。瓷器踫撞的聲音分外悅耳,她顧著听那不成調的調子,忘了要吃。
其實是吃不下的。
她那麼愣著神,喬子墨站在幾步之外遙望著她,清淺光暈里,成了一幅絕美的畫。痴纏如許的目光又教畫面生動起來。
進了小客廳正要敲門的王敏之看得呆了,差點說錯話。
邵主任一個人在辦公室里悶了一上午,剛剛突然吩咐她叫喬先生去辦公室,但是不能以他的名義。
好生奇怪。
「喬先生,邵主任……邵……哎,不是,是高歌高先生有事找您,他手機沒電了,讓您去一趟停車場。」
說完暗暗咬了咬舌頭。這兩天,邵主任不苟言笑,整個人都冷冰冰的。她要是連這件事都辦不好,指不定要受罵。
???????
抱歉~不懂上架後的操作,現在才來更新
邵聿辰要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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