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一直關機的手機,無數個來電提示,全是嚴莊打的電話。
她吐了吐舌,這回婆婆真被自己給嚇到了。
未免婆婆擔心,她得回個短信才是,可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把自己目前的狀況如實匯報,于是編了一套假話,大抵是說自己已經安全抵達部隊,而且找到寧震謙了,要婆婆別擔心丫。
婆婆卻馬上就打了電話過來,她硬著頭皮接了,準備挨罵吧…媲…
果然,嚴莊首先就數落了她一通,末了,又怕她有想法,趕著解釋,「桃兒啊,你知道你就這麼走了我們多擔心?!媽是把你當自己的女兒才說你,你心里可別對媽媽有了意見!」
自古婆媳關系最難處,她是三生有幸才遇上嚴莊這樣的婆婆,感動還來不及,怎麼會有意見?一定是上天憐她從小無父無母,所以才給她這樣一個家,讓她重新擁有缺失的母愛。
安撫生氣中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撒嬌了,她嬌滴滴的,正宗乖女兒態,「媽——桃桃知道媽媽最疼桃桃了,桃桃無以為報,只能好好疼震謙才能報答媽媽疼桃桃的心啊!媽媽不生氣了好嗎?」
嚴莊哼了哼,語氣里已是帶了笑,「那個臭小子,真是好福氣!算了!只要你安全到媽媽就放心了,下回可不許再這樣!臭小子呢?讓他接電話!」兒子是母親心頭之最,當母親的,只要兒女這輩子幸福,還有什麼奢求呢?兒媳婦如此待兒子,她也算是安心了。
陶子一听這話,暗叫完蛋,她上哪里變一個「臭小子」來接電話?只好繼續撒謊,「媽,他已經出去訓練了!晚上我再讓他打給你!」晚上,她應該和他見著了吧?
「好吧!記得好好照顧自己!那邊晚上溫度低,你帶夠衣服了沒?」
「帶了帶了!我四季的衣服都帶了!」陶子趕緊回答。
「那好吧,就這樣了,員工還等著我開會呢!」她可是會議開了一半出來打電話的,為這個淘氣又傻氣的兒媳婦!
好不容易大發了婆婆,陶子舒了口氣,馬上給寧震謙打電話,然而,他的手機卻再一次關機……
欲哭無淚……
到現在她才體會到自己是真的太天真了……
這千里尋夫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她想到了高原反應,想到了晝夜溫差,這邊諸多可能發生的狀況她都有所準備,獨獨忘記了一件事,他的手機是常年打不通的……
可是事已至此,她已經沒有退路可以走了,好吧,就算是走,她也要走到部隊去!
她深呼吸幾口給自己打氣,又吃了幾顆感冒藥,收拾起行裝,退了房,就去了鎮上。
走出旅館大門的瞬間,她倒抽一口氣,上天這是在考驗她對寧震謙的愛有多深麼?居然下起了細雨?涼風一吹,完全跟北方的冬天有一比啊……
還好她準備充分!從包里找出棉衣來穿上,打了傘,在鎮上轉悠,想問問路什麼的。
讓她驚喜的是,鎮上有私人出租的兩輪摩托車,上前一問,年輕的小伙子答應送她到山腳下,不過卻要一百塊錢。
這種時候,哪怕他再要貴點,她也會答應的,只要能去就行了!
當即喜滋滋地背著超大旅行包上了他摩托車的後座,司機小伙還給她一件雨衣讓她披著,載著她就往前開去。
出了鎮子以後,又駛了一段水泥路,小伙方向一轉,路就不好走了,坑坑窪窪的不說,因為下了雨,還有些泥濘。
「姑娘!坐穩了!下雨有點打滑!」摩托車的轟鳴聲中,小伙子大聲喊。
「好!」她反手抓緊後座上的鐵架。雨衣只能蓋住她的頭和身體,遮不住她的臉,雨絲細細密密的,早已經把她的臉淋濕,摩托車急速行駛中,大風刮著,她覺得自己臉上的肉都快被刮下來了,忍不住打了噴嚏,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晃動了,顛簸的摩托車顛得她一陣惡心,早上吃的米線在胃里翻滾,感覺隨時都要吐出來似的,而摩托車巨大的聲音隆隆地響著,震得她太陽穴發緊,前額發漲,她真的擔心,這樣顛下去,自己還沒到山腳,就已經被顛散架了……
「師父!能不能……好好走……」她忍著要吐的沖動,對小伙子喊道。
「只能這樣了!姑娘!你就忍忍吧!」小伙子回頭道,「這路本來就不好走,又下雨,也只有我,見你是個外地姑娘,才肯幫你跑一趟,別人都不願跑呢!說不定我這小破驢在這路上給顛壞了都有可能!」
「打住打住,師父您還是用心騎車吧!」陶子抹掉一臉的水,魂都嚇掉了,拜托騎車的時候看前方啊,看她干什麼?還有,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說車壞?小毛驢啊小毛驢,你可千萬要爭氣,不要壞啊!
她再不敢打擾小伙騎車,強忍著不適,雙手抓緊,努力穩住自己的身體,不讓自己掉下車去。
可是,這坑爹的路,摩托車也不敢開快,磨磨蹭蹭的,不過總比她走路強點……
途中,好幾次她實在憋不住,都請小伙停下來,讓她先嘔一陣,這樣走走停停,就更慢了,在她第四次下車嘔吐的時候,小伙也急了,「姑娘,照這樣什麼時候才能到啊,要我黑著回來?我可是不敢的!」
陶子唯恐小伙把她扔這里回去了,看著自己嘔出的那一灘清水,喘氣,「看到沒,我已經沒有可嘔的,再也不會下車嘔了,走吧!」
確實,嘔了這麼幾次,胃都嘔空了,她也更虛弱了,蒼白的臉混了雨水,就跟掉落在水里的紙一樣,坐在車後座,被顛得一搖一晃的,仿佛隨時都會從車上掉下來。
她覺得自己已經到體力的極限了,只能听之任之,只要她不死,只要小伙把她馱到山腳,山腳一定會有哨兵的吧?那時一切就好了……
可是,上天真的鐵了心要考驗她的極限,在渾渾噩噩不知又行駛了多久之後,她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而後腳上一痛……
待昏昏沉沉的她醒悟過來時,發現自己是仰天躺在地上的。
摩托車翻了,壓住了她的左腳,而她幸好背了個大背包,摔在大背包上,沒摔出啥事來。
司機小伙也嚇壞了,從泥地里爬起來,挪開了摩托車,問她,「你怎麼樣?」
也顧不得地上髒了,她撐著地,試著站起來,還好,沒傷到骨頭,只是褲子被劃破了,撩起褲管一看,小腿出血了,倒是沒覺得痛,她已經麻木了,和她現在種種頭疼惡心渾身散架來比,這流血真算是小事一樁了……
「姑娘,你確信還是去?」小伙看來是後悔了,打起了退堂鼓。
「去!當然要去!你可不能言而無信!」她唯恐小伙變卦,立刻趴在摩托車上不讓他走,那副模樣,哪里還有電台女主播的氣質和氣度,整個就是一市井潑婦……
小伙子無奈,「好吧,算我今天發神經了,接了這單生意!」
說完上車重新發動摩托。
然而,讓陶子嘆蒼天無眼的是,小伙的摩托車無論怎麼發動都打不響了……
小伙哭喪著臉看著她,「怎麼辦?姑娘,這可真怨不得我了……」
「是……真的發動不了了嗎?」陶子也要絕望了,看看四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鳥不拉屎的,若真拋了錨,讓她可怎麼辦?
小伙子也不甘心,又試了幾次,那車像淹了水一樣,再沒半點反應。
陶子急了,忍不住抱怨,「都怨你!好好兒的咒什麼小破驢壞在路上,現在真壞了,看你怎麼辦!」
小伙子哭喪著臉,無辜地看著她,「我也不想啊!我還得推著它回去呢,你以為我願意啊!你現在怎麼辦?是跟我一起回鎮上,改天再來,還是走到山下去?」
「現在這地方,是離鎮上遠點,還是離山下遠點?」看來都是用走的,只能選個近的了!
小伙子估算了一下,「不確定,可能山腳還近些,我們大約走了三分之二了!」
陶子下了狠心,整了整背包,喘著說,「我們,就在這里分道揚鑣,各走各路吧!」
「這個……沒送你到目的地,給我五十吧……大雨天的,我還得推著回去呢……」小伙子可憐巴巴的,只怕她不肯給錢了。
陶子苦笑,這一路艱苦的,小伙兒還有她給付錢,誰會給她錢啊?哎,放著北京好吃好住暖融融的日子不過,非跑這里來淒風苦雨的,都是自找的!
她也沒吭聲,拿出一張一百的來,給了小伙。
小伙翻著兜,準備找她五十,陶子揮揮手,「算了,不要了,都不容易!」說完,蹣跚著往前走。
小伙子挺意外地,沖著她喊,「姑娘,你真好!雨衣就送你了!我回去看看有沒有車願意來,你邊走邊等啊!」
陶子連回頭說聲「謝謝」的力氣都不想浪費了,照例揮了揮手,挪動小小的步子繼續走。
在摩托車上顛簸時,她原就以為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經達到了極限,她萬萬沒有想到,她居然還可以下地頂著風雨頂著強烈的高原反應步行,可見,人的潛力真的是無限的……
可是,這樣的路況,她到底能撐多久?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腳像灌了鉛似的,沉重無力,她那已經不叫走,而叫拖,腦子也暈暈的,沒有意識,完全是沒有感覺地拖著兩只腳在泥地里蹣跚。所非說她還有一件事是清醒的,那就是︰還沒到!要堅持!很快就會到了!一定的!司機都說只剩三分之一了!三分之一是很快的!絕不能在現在倒下!決不能!
正是這個意念,支撐著搖搖晃晃的她艱難地繼續行走。有時,腳步實在抬不起了,腳尖就會踢到石頭上,渾身無力的她便會撲通摔到地上,那骯髒的泥濘的地面啊,從不曾如此讓她眷戀,她真想就此趴在地上不起來了,一直睡過去,可是,心里會浮出寧震謙的容顏,馬上又會強逼著自己站起來,大口地喘著氣,繼續往前走,這樣多摔了幾次,全身都糊滿了泥漿,已經完全看不出衣服之前的顏色了,臉上,頭發上,全是泥糊糊的,整個就是一個大泥人……
空氣里的氧氣都上哪兒去了?為什麼她這麼大口的喘氣感覺還是呼吸不到空氣似的?她的嗓子已經在冒煙了吧?又疼又澀又辣!舌忝舌忝唇,想吞咽一口唾液潤潤喉,喉嚨疼得像刀刮,嘴唇也干燥極了,她把包里的水拿出來喝,卻發現,瓶蓋沒蓋好,不知什麼時候,瓶子里的水都漏光了……
她把瓶子一摔!她還可以更倒霉一點嗎?現在她可是連趴下來把地上的泥漿水喝下去的沖動都有……
最後還是忍不住哭了,可是腳步卻不曾停止過,只一邊搖搖晃晃地抹著淚,一邊暗暗詛咒︰寧震謙!你個混蛋!你個混球!全是你害的!嗚嗚!全是你害的!你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不來接我?為什麼不開機?為什麼嗚嗚……為什麼不愛我?嗚嗚……你等著!等我走到部隊我要你好看!我要把你生吞活剝了!對!我要剝了你!再吃了你才解恨!吃一遍還不夠!要吃七次!不!十次!嗚嗚!寧震謙!
她不得不懷疑,司機小伙是騙她的麼?三分之一的路程有這麼遠?她覺得自己已經走了一個世紀這麼長,摔了無數次嘴啃泥,怎麼還沒到?
她無數次懷疑自己堅持不下去了,一定會死在這路上了,可是無數次又站起來繼續走……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她懷疑自己真的要掛掉了,不僅累得想死,心里還涌起懼怕來,這樣偏僻的地方,會不會有狼啊什麼的跑出來?別害她還沒吃到那個混蛋,自己先被狼給吃了……
恐懼是威脅,更是壓力,她一陣毛骨悚然之後,又來了點力氣,稍稍加快了腳步,只是一走快,摔得就更厲害了,每走一小段就要摔一次,所幸她衣服穿得厚,摔著也不太疼,又或者,是她現在根本就感覺不到疼了?
在她第N次摔倒以後抬起頭來,發現自己面前多了一桿搶,一雙皮靴,一聲冷喝在頭頂響起,「什麼人?!」
她胸口無數種感情驟然膨脹爆炸,委屈、慶幸、喜悅、幸福……那一瞬,她只想大哭,只是,她的身體卻沒允許她哭出來,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黑暗。
她在黑色的漩渦里掙扎,無法呼吸,頭痛欲裂,連心跳都要停止了一般。
頭頂忽然一道亮光,童年的寧震謙出現在空中,朝她伸出一只手來,喊著,「快,拉住我的手!囡囡,我來保護你!」
她伸出手去,可怎麼也夠不著,急得大喊,「糖糖哥,下來點!再下來點!」
糖糖哥的身後突然出現了另一個人,溫柔地喊著,「小震,我們回家!」
是芊琪……
她絕望地看著她的糖糖哥,而他,卻只看了她一眼,便被芊琪拖走了……
驟然之間,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她被黑色旋渦越卷越遠,她害怕地大喊,「糖糖哥!糖糖哥!救救我!糖糖哥……爺爺……爺爺……爺爺救我啊……爺爺……」
糖糖哥漸行漸遠,無論她怎麼哭喊,都沒有再回頭……
爺爺的聲音在空中響起,「哎……囡囡……傻囡囡……他不會再回來了……爺爺告訴過你,要忘記他……你怎麼就不听呢?」
是爺爺的聲音沒錯!很久很久沒有听到爺爺的聲音了!她在漩渦里大哭,「爺爺!爺爺快來救囡囡啊……爺爺……」
爺爺也沒有出現……
她想起了來了!爺爺已經去了天堂……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有人來救她……
她嗚嗚哭著,「爺爺……糖糖哥……糖糖哥不會走的……他說過會保護我一輩子……」
滿世界,只剩下巨浪滔天,和她的哭聲,交織成一片……
最後,黑色大浪襲來,她被卷入徹底的黑暗,再也沒有知覺……
這一次,昏睡了很久。
後來,懵懵懂懂的,她想自己一定是死了……
可是她一點也不害怕……
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見到爺爺了呢?
「爺爺……」她輕輕地叫出口,全身依然痛得如同散架,頭也疼得像要裂開一樣,口干舌燥的,如同火燒。
「醒了。」一個聲音說,又輕又遠,飄渺得得好像在雲端。
「快去報告團長!」另一個聲音又說。
「是!」
這些對話漸漸清晰起來,之後,她連有人跑遠的腳步聲也听見了,遲鈍的大腦似乎明白過來,原來她沒有死,她還活著……
憶起昏倒前的最後一幕,她大喜過望,她現在是到了嗎?
趕緊睜開眼楮,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套綠軍裝,她再度狂喜,然而,第二眼卻看清,綠軍裝上的臉不是期待的那張臉,而是一個年輕的小戰士。
「嫂子好!」見她清醒,小戰士起立,啪地一個軍禮。
「這里是……?」她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嘴唇問。
「報告嫂子!這里是衛生所,我是S團三連二排的戰士雷亮!是我背嫂子回來的!」雷亮的聲音果然和他的人一樣,又響又亮。
「雷亮……」她重復著這個名字,仍然虛弱,聲音還略微嘶啞,「在山下的時候……是你用槍指著我的……」
雷亮明顯是個禁不起嚇的孩子,臉馬上紅到脖子根兒了,模著腦袋解釋,「不是……我那會兒不是不知道嗎?我……」
「現在知道了?還不給我倒杯水喝?」她喉嚨燒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其實最想問雷亮的是寧震謙在哪里,可是想到這個雷亮看見了自己最狼狽的樣子,又不敢問,萬一問出什麼來,雷亮把她這狼狽的形象描述給寧震謙听,丟人不說,估計還要挨訓的啊……
「是!」雷亮又敬了個軍禮,給她倒了杯溫水。
她掙扎著自己坐起來,捧著那杯水如饑似渴地喝下去,久旱逢甘泉的感覺就是這樣啊!喝完水後感覺舒服一些了,雖然全身的疼痛和頭疼還是沒有減輕。
「嫂子,要吃什麼嗎?團長馬上就會來了,團長來了我就去準備!」雷亮又問。
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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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有關部隊的內容都是虛構的,所以文中用字母符號代指的地名,都無真實意義,包括男主所在的S團也純屬虛構,並無此團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