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熱的天先歇歇吧!」小店主人招呼她,「說說話兒,喝口涼水!」
「不了,謝謝!」她笑著婉拒,「趕著先上山去。」
听說她要去看爺爺,店主也就不強留她,把她要的東西算了帳,還給她打了個折丫。
她拉著小皮箱,提著塑料袋往山上走,卻听身後店里的幾個婦女在議論,「咦,你見到今天到村里來的那個帥小伙了嗎?一來就找老村支書,也不知是來干啥的,哎喲,帥得跟電影明星似的!媲」
她心里咯 一下,會是誰?心中存有一個希望,可是卻不敢相信,並且馬上否定了,絕無可能是他!
于是,腳步不做絲毫停留,繼續上山。
往年,她基本一年會回來兩次,一次過年,一次清明,只是,這一次卻隔得久了,最近一次來看爺爺還是去年的清明。
今年過年她去看寧震謙了,清明也不知不覺過了,她不是個乖孫女,不是嗎?有了男人就忘了爺爺……
爺爺葬在半山腰上,據當時村里的風水先生說是個極好的位置,一定會保佑子孫後代的。所以,爺爺,你在天上一定會保佑囡囡幸福的,是嗎?
立在爺爺墳前,她笑了,在爺爺面前,她可是從來報喜不報憂的。
一年多沒來,墳上早已長滿了野草,沒帶割草的工具來,她便用手拔,難得和爺爺相聚,她有的是時間,所以,哪怕一根一根地拔,她也不會覺得麻煩。
有許許多多的話要和爺爺說,她一邊拔草一邊低語,臉上始終掛著爺爺最喜歡的笑容,她永遠都記得爺爺臨終前的話,讓爺爺帶著她的微笑走……
她說自己的工作,她主持的節目有許多听眾喜歡,還有常常有听眾給她寄禮物來台里;她說她的書,已經可以出版成紙書了,不久就可以上市,到時拿一本來給爺爺看,他的小囡囡啊,已經是「作家」了呢……
還有,她得告訴爺爺,她結婚了……
說到這里,陶子眼眶一熱,浮起淺淺的淚來,可是她仍然在微笑,微笑著說,「爺爺,他是個軍人,還是特種兵團長,正義、勇敢,全團的官兵提起他都豎大拇指呢!至于他家里,是北京很好的人家,公公婆婆很疼我,把我當自己女兒似的……爺爺,你可以放心了,囡囡現在過得很好,很幸福……」
她眼里淚光浮動,眼前閃過寧震謙那張黑黑的臉,胸口涌起陣陣酸楚。
一直拔了幾個小時的草,她也說說停停說了幾個小時的話,口干舌燥,喝了點水,便把商店里買來的香燭什麼的點上,還給爺爺斟上酒,擺了些吃的,然後靜靜地在墓前的石板上坐下來。
只是靜靜地坐著,再不說話,享受著和爺爺之間這種默契的寧靜,就好像爺爺還在世一樣,每每在外面和別人打了架的她,也是這樣乖乖坐在爺爺對面,和爺爺講外面發生的趣事,然後默默地陪爺爺吃飯……
不知不覺,太陽西沉,天邊透出第一縷暗灰的暮色。
她拾起箱子,依依不舍,「爺爺,囡囡要暫時離開一下,明天再來陪您。」
當年和爺爺住的祖屋還在,別人家都已經蓋了新房,就只她家,還保留著從前的舊房子,原因之一,自然是她不會再回來長住,也就沒必要重新起房子,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則是,那是裝滿童年的她和爺爺回憶的地方,每一個角落都還有著當年的印記,有時候回到家里,亦能感覺到爺爺無處不在……
只是,已經一年多沒住人了,想必又滿是灰塵,此番回去還要重新打掃一次才能住。
她拖著箱子下山,忽然覺得自己很傻,為什麼不把箱子寄放在小商店里,竟然這麼一路拖著上山?
正想著,路邊的草叢忽然一動,灌木林里出來一個人影,並且立時倒在了地上,面朝灌木叢。
「誰?」陶子驚問了一聲。
那人回過頭來,臉色煞白,見到她的瞬間也是一驚,「是你?」
「是你?」陶子也震驚極了,這個人真是無處不在啊!竟然在老家也能遇上他?——駱東勤!
「我……被蛇咬了……」駱東勤撩起褲管來,小腿處明顯一處咬傷,而且周圍已經青紫,余悸未消的他,目光仍然緊盯著灌木叢里。
是毒蛇……
雖然這才四月,可是當地的天氣已經持續熱了一段時間,蛇已經出沒了。
陶子倒吸一口氣,厲聲道,「別動!」
駱東勤也是有常識的人,自然知道不能亂動,可是他孤身一人,好不容易遇上個人來,還是一個女孩,該如何是好?
陶子暗暗慶幸寧震謙做的準備,當即便把箱子打開來,先從箱子里拿了一條自己的裙子,給他在傷口上方扎緊了,而後沉聲問,「有刀嗎?」
駱東勤有些心悸地看著她,猶豫著把隨身攜帶的軍刀遞給他。
「快點啊!磨磨唧唧的還要不要活命!」陶子心里急, 里啪啦一頓訓斥,也沒有注意到挨罵的駱東勤看她時是什麼眼神。
顧不上嚴格消毒了,她用絡合碘抹了抹刀,便用刀在他傷口上劃了個十字,也沒功夫管他是否疼得咧嘴。
她隨身帶了兩瓶礦泉水,只其中一瓶喝了四分之一,于是,把高錳酸鉀溶進去,對著他的傷口開始擠壓沖洗,一直把兩瓶水沖完,她仍不放心,又將他身上那瓶水也拿來沖了。
最後,想了想,把塑料袋蒙在他傷口上,然後俯來,隔著塑料袋給他用嘴吸毒。
見她覆上嘴的瞬間,駱東勤震驚極了,「你干什麼?」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可不想中毒而死!」
他一怔,知道她誤會了。他震驚的是,她怎麼會用嘴給他吸毒!她卻以為,他是因為她蒙了塑料袋而驚。
雖然受了傷,雖然隔著塑料袋,可他仿佛仍然能感覺到她的唇溫,熱熱的、潤潤的,在他小腿上吮/吸,一種莫名的情愫悄然萌動,心口仿若有一朵花骨朵兒,在這一瞬間,「啪」的一聲輕響,綻放了……
他凝視著她泛紅汗濕的小臉,莫名一種沖動,想用手帕或者紙巾給她擦擦汗,但,僅僅是沖動而已,他是一個理性的人,向來知道怎麼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是,注視著她的目光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漣漪。
「好了!」她終于吐出一口氣,瞪著眼神莫名其妙迷離的他發了火,「我說你是傻了還是怎麼的?我在這忙活這一半天的,你就啥事也沒做?」
他微微散亂的目光慌亂之下收斂,臉色亦微微發燙,「我……該做什麼?」
陶子無語了,怎麼有這麼呆的人?!「我說你該打電話叫人來救你啊!」
「呃……」駱東勤苦笑,「手機沒電了……要不,借你的手機?」
她的手機壓根就沒帶來!
陶子咬唇瞪著他,「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起來!」
說完彎腰攙住了他的胳膊,費力地將他從地面拔起。
駱東勤以為她會攙著自己下山,哪知她扶他起來以後,又吼了一聲,「站好!」
吼完,便繞到他身前,微弓著腰,「上來!」
她這是要背他?!他訝異極了,就憑她這小小的身板,能背得起一米七八的他?
「還愣著干嘛?」她回頭不耐煩地吼,她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她說話的神態和語氣和那日在乾清宮前首長蹲下來給她騎馬馬時一樣……
「這個……還是算了……我自己慢慢走……」駱東勤不忍心把自己的重量壓在她瘦弱的肩背。
「我說你是不是男人啊?!能爽快點不?是面子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走著下山?我可不願意到時跟個死人同行!」她 里啪啦又是蹦出一堆的斥責來。
駱東勤無奈地笑,好吧,他憐惜她,他反倒不是男人了……
猶猶豫豫的,最後還是趴上了她的背,在他的記憶里,這是第三個背他的女人,第一個,當然是他的母親,只是,童年的他和現在的他相比,輕了何止百斤?
話說她還是第一次背一個大男人……
當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在她背上的瞬間,她腳步一個趔趄,差點兩人同時摔倒,搖搖擺擺幾步之後,才勉強穩住,不由咬著牙抱怨,「你怎麼這麼重……」
駱東勤苦笑著揚揚眉,他的身形,其實已經偏瘦了,只是因為運動的緣故,比較結實而已……
陶子覺得自己背上就像壓著一座大山一樣,每走一步都那麼艱難,唯一慶幸的,是自己沒有穿高跟鞋,不然,她得赤腳上路了……
駱東勤的手臂搭在她雙肩上,腕子上的佛珠垂落下來。
一款十八顆鳳眼菩提的佛珠,遺落了九顆,此時還剩九顆。當初留佛珠之人取「十八」之意義為求證百八三昧而斷除百八煩惱,而今,這珠子一半被她拾了去,他這是徒增了煩惱,抑或還有別的深意?
無論如何,今日是她救了他的命……
他笑,他並不信佛。一切不過偶然。
累得喘不過氣來的她亦注意到他手腕上晃動的佛珠,和自己的似一模一樣,不禁月兌口而問,「咦,你也有這種菩提子?」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
「我也有。」她喘著氣,覺得多說一個字都累。
「是嗎?」他心知肚明,卻假裝不在意。
「嗯。」說完再不說話了,背著這個死重死重的人,她再不想浪費一點點力氣。
這一路,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山的,當終于來到山腳,並且遇上第一個男人時,她再也堅持不住,腿一軟,和他同時跌倒在地上,覺得自己腰似乎要斷了似的……
「快……他被蛇咬了……送他去衛生院……」她指著駱東勤,累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那人是從前認識的某家的伯伯,認得她是囡囡,撂開嗓子一喊,又來了好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駱東勤抬去了衛生院。因為陶子給他吸過毒,雖然隔著塑料,但在駱東勤的堅持下,也被抬走。
兩人均被安頓在衛生院里。
陶子實在沒有力氣在這個時候還回去打掃房子,沒地方住了,不如听話,老老實實地就在衛生院里休息一晚。
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她幾乎沾上枕頭就睡著了,而且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她此時才想起,自己的皮箱還扔在山上……
先去找醫生,詢問駱東勤的情況,醫生把她好好夸了一頓,說她處理得當,而且送來及時,在衛生院住幾天就無大礙。至于她自己,醫生確認她沒事,未做到萬無一失,給她開了點藥。
答應過再上山陪爺爺的,再陪一天,假期結束,她就要返京了……
上山之前,先去看望駱東勤,怎麼說,他的命也是她撿回來的。
駱東勤已經醒來,見她到來心內自是歡喜,自是不露痕跡。
面對他,她已經沒有了昨天的火氣,問候幾句後,不免抱怨,「像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跑鄉下地方來干嘛?來就來唄,還上山去!不是給自己找事兒嗎?」
他只是溫和地笑,「我準備來這里投資建廠,先來考察一下。」
「啊?」原來是給家鄉造福音來的!她收回剛才的話可以嗎?「要建個什麼樣的廠?」她見過一些污染性極重的企業,比如造紙,看中的就是農村光廣袤的森林資源,結果卻對當地的環境造成嚴重污染,她可不希望,駱東勤建的是這一類的廠。
駱東勤依舊笑道,「食品。」
這還行!村里的農產品挺豐富的,只是售出去的價格偏低,最後賺了大錢的都是上門收貨的商販,如果駱東勤來建廠,不但農副產品的銷路不成問題,還可以解決村里勞動力就業的問題,應是可以讓村民的收入水平更上一層樓。
她點點頭,「這樣挺好,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先告辭了。」
「你去哪?我讓司機送你。」他尋思著,司機馬上會回來,如果她是要出村,有車會方便很多。
「不用了!我還得去山上!再見!」對于駱東勤,她始終保持著萍水相逢的態度,不親不疏,不遠不近。
駱東勤還待說點什麼,她卻已經轉身離開了。
凝視著她的背影,他不禁搖頭輕笑。
陶子走出衛生院,迎面撲來的是清爽的空氣,昨兒晚上竟然下了雨?而她睡得太沉,竟沒听見。
地面微濕,空氣里也有了潮濕的水潤,溫度有所降低,她穿著昨日的單衣,感覺有些涼意,迫切地更加需要衣服了,可是,這一夜的雨之後,她的皮箱會是怎麼個模樣?
她微微縮了縮身子,抵抗這寒意,加快了步伐,以速度來增加自己的熱量。
到了昨日救駱東勤的地方,卻不禁懊惱不已。她可真糊涂啊!只顧著救駱東勤了,走的時候竟然忘了關箱子,此時箱子大開著,真真一幕雨打風吹過的場景……
看來,只能陪爺爺一小會兒了,她得趕回鎮上去,搭車回來時住過的小城,再住一晚,第二天一早最好有回北京的大巴,盡量在明天之內趕回北京。
她回到爺爺墓前,簡簡單單向爺爺道別,並且承諾,下一次再回來看爺爺。
轉身,正打算離開,卻被身後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大跳。
駱東勤什麼時候來了?
「你來干嘛?」她輕拍著胸口問。幼時爺爺給養成的習慣,每次受了驚嚇,都會拍拍她的胸口,好像這麼一拍,心也會歸到原位一樣。可是駱東勤不是應該在衛生院住院的嗎?他怎麼可以活動了?
「你得趕緊回去!叫人來抬你回去!我可不想再背你一次!要我的命啊!現在還腰疼呢!」她急道。
「我已經沒事了!你看我走了這麼遠也沒毒發!」他張開雙臂,在她面前轉了個圈。
「是嗎?如果你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說!」陶子狐疑地看著他,「你來干啥?」
駱東勤舉著一件外套,還有一袋包子,笑道,「我……想著昨天咬我的蛇,氣不過,打算來報仇,用包子砸死它!」
陶子瞧著他滑稽的表情,不禁一笑,這人,分明是跟著她來的,給她送外套和早餐?
「那你仇報了沒有?」她笑問。
「它怕我!不敢出來!所以……為避免這包子浪費,就我倆給吃了吧!」他打開紙袋,讓她先拿,並且順手把衣服披在了她肩上。
這是一款男款的運動衣,和她休閑的打扮還算配,可是,想到這衣服上會有陌生男人的氣息,她極不舒服。
駱東勤似乎看出了她的猶豫,忙道,「這是新的!我沒穿過!你不會是個傻姑娘吧?寧可挨凍也不穿別人的衣服?」
陶子一笑釋然,也對,她還不至于那麼傻!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者,她也不必把自己想得跟朵花兒似的,還沒美到人見人愛的地步。
「這就對了,吃包子吧!」駱東勤把包子袋子舉到她面前。
她拿出一個來,還冒著熱氣呢,咬一口,熱熱的,軟軟的,身上裹了衣服,也暖暖和和的,再不冷了!
駱東勤也取出一個包子來,自己卻不吃,呈到了爺爺墓前,嘴里念著,「爺爺,早上好!初次來拜,過于匆忙,沒準備什麼好吃的,先吃個包子,下回東勤再隆重來拜。」
陶子凝視著這一幕,一口包子噎在了喉嚨里,卡得她難受。心心念念地要把寧震謙帶來見爺爺,為什麼第一個來拜訪爺爺的男人會是他……
想起了遠在北京的那個人,包子完全變了味……
駱東勤是極敏銳的人,她驟然的情緒低落如何感覺不到,于是把自己衣服月兌下來,鋪在地上,邀她一起坐下來,陪爺爺吃包子。
坐在他身邊,他吃包子時手腕上的佛珠再一次在她眼前晃動,她不禁盯著看,「奇怪,怎麼也是九顆?」
「你的也是九顆?」他笑著,明知故問。
——————————————————————————————————————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