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夫人頻頻地點著頭,說︰「這幾日媽媽說得多了,藍溪兒也听進去了,媽媽放心……」
紫來默默地垂著手,站在一旁,她什麼都沒有听進去,只是盯著袁媽媽那不停地翻動的,猩紅的兩片薄薄的嘴巴皮子發呆。袁媽媽其實不是那麼嘮叨的人,她精明強干風風火火,從來就沒有溫情的時刻,可是此時,她的殷勤和嘮叨,除了讓紫來感動,更多的,還是讓紫來感到了徹骨的滄桑和悲慟。一個韶華盡逝的青樓女子,即便她只剩下了殘破的夢,卻還是那麼的不甘心,她嘮叨,嘮叨的是她曾經夢想過的生活啊……
為什麼,天下要有這樣的可憐人?她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她們不可以擁有常人的幸福?青春和美麗只能是卑賤?
為什麼,她們要是官妓?!我們要是官妓?!
鞭炮聲響了許久,馬車已經遠去了,醉春樓的姑娘們還站在街面上,招手相望。
直至馬車不見,姑娘們還沒有散去。
一地緋紅的碎屑中,袁媽媽挽著花靈,站在人群最前頭。她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喜慶里,不願意蘇醒,只輕輕地拉起了花靈的手,夢囈般地說道︰「多好啊——」
她再說一聲︰「能嫁了,多好啊……」忽然控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花靈也哭了起來。
所有的姑娘都哭了起來,抱成一團。
紫來緩緩地放下車簾,望了母親一眼。
甘夫人正看著她,在紫來的眼光中,她垂下了眼簾︰「她們多是羨慕藍溪兒啊。」
「都是可憐人。」紫來輕輕地說。
甘夫人又看了她一眼,不說話。她雖然落了籍,但也曾是官妓,大女兒藍溪兒這次也算熬出頭了,只有小女兒紫來,還那麼不上不下地掛著。她心里半是欣慰,半是擔憂,不由得幽聲道︰「你也,就快滿十六了呢……」
紫來靜靜地靠在馬車上,不知在想什麼,目光炯炯,出奇地亮。
「紫來。」甘夫人喊了一聲。
紫來看著母親,忽然說︰「娘,要是沒有官妓制度,就不會再有官妓了。」
甘夫人嗤之以鼻︰「那罪官的家眷,去干什麼?」
「為奴為婢不行嗎?」紫來說。
「行——」甘夫人悻悻地拉長了聲音︰「你夢見是什麼就是什麼。」
原來是諷刺自己說夢話。紫來不滿地斜了母親一眼,不說話了。
「你呀,有心思想那些不搭邊際的事情,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以後。」甘夫人搶白道︰「自己都管不了,還想管天下,你以為你是誰?!」
紫來撅了一下嘴巴,別過頭去,卻還是不服氣地說︰「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看見的。」
「你回醉春樓當花魁,是我最容易看見的!別的,我還真見不著!」甘夫人狠狠地瞪了一下眼楮︰「做人別那麼好高騖遠,還是腳踏實地的好。」
「娘,」紫來輕聲回嘴︰「人各有志……」
話沒說完,甘夫人就來了脾氣,照著紫來頭上一個爆栗子︰「你姐姐不好嗎?她听我的話不好嗎?你一個官妓,要有什麼大志?!」
紫來咬著嘴唇,不說話了。
差不多一天的緊趕慢趕,黃昏時分,終于到了常州曹太守府。
紫來下得馬車來,只看見府門大開著,鎏金的匾額上掛著一朵大紅花,府門兩旁的石獅子上也分別掛上了大紅花,除此以外,即無樂隊,也無人眾,只五個僕人立在門邊,裝束簡單,似也無放鞭炮的意圖。探頭望去,那府里也是平常的模樣,見不到什麼特別的裝點,青青的石板路進去,連塊紅氈都沒鋪,跟早上醉春樓的喜氣洋洋比起來,太過冷清寂靜。
一個領頭的人迎了過來,听見隨車的下人恭敬地喊了聲︰「管家。」
甘夫人趕緊上前,從袖籠里偷偷地塞過去一包銀子,低聲道︰「請您多關照。」
管家看了她一眼,接了銀子,說︰「把姨女乃女乃接進去吧。」
便有丫環過來,從車里攙出藍溪兒,甘夫人也緊緊地跟在後邊,往府里去。紫來正要抬腳,卻看見管家伸出手來,攔住了甘夫人︰「你就不必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