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使勁地晃了晃腦袋,也晃走了傷心,晃散了眼眶里的水汽,重又變得冷靜。
「爹爹再也不會回來了……我還記得那天,他出門時抱我一下,我摟著他的脖子,閉著眼楮,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心里覺得好輕快又舒服……」她的眼淚終于還是滑落了︰「等我長大了,才知道,那種感覺,應該叫做幸福……」
她吸了一下鼻子,飛快地抹去淚水,然後望著王爺說︰「你……讓我想起爹爹……」
她緩緩地把頭轉向里面,幽聲道︰「你身上有爹爹的味道……爹爹身上的味道,就是這樣的……那天他最後一次抱我的時候,我記得那味道……」她默默地用被子捂住臉,想壓抑,卻還是忍不住心痛的抽泣。
王爺默默地望著她,片刻的沉寂之後——
「我不介意你把我當成你爹。」王爺吃吃地笑著說︰「如果你願意,以後直接叫我爹也行——」
她滿臉淚痕地側過身來,看他一眼,愕然。她那麼動情地說著,竟然沒有打動他,沒有打動也就罷了,還這麼沒正形地開玩笑,比起自己在山道上為他蒙古屈辱歲月灑下的同情之淚,這個家伙,也太沒心沒肺了!
紫來忿忿間,陡然悟出,他是在調侃自己。她惱了,慍道︰「見過臉皮厚的,沒見過這麼厚的!一個雞蛋砸到城牆上沒破,砸到你臉上破了!」
他確實皮厚,被這樣搶白,還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這個比喻,這叫什麼比喻?這麼損他!虧她想得出,這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啊——
她斜著眼楮,看他笑得那麼縱情,直恨得咬得牙齒吱吱響。
王爺笑了好一陣,才慢慢地止住笑,俯身輕輕地拍了拍被子里的她,柔聲道︰「既然不開心,就不要去想了。」
他臉上有一種難得的柔情,帶著憐惜和疼愛,紫來一頓,心因此而微微顫抖,恍惚間,有種奇怪而又奇妙的感覺從周身蔓延,她趕緊抓了被角來擦臉,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失態。
王爺悠然一笑,喚道︰「紫來——」
紫來望過去,眼楮里還有水意,也還有些些的躲閃。
王爺微笑著,猛地象想起了什麼,變戲法似地從袖籠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物件出來,遞過去︰「你認得這是什麼?」
這是個什麼東西?
紫來拿在手里,端詳著這個奇怪的東西。象牛頭的形狀,只有半個手掌大,是陶土燒制而成,暗紅的外表很沉厚,上著一層發亮的細釉,上面有一個大一點的孔,下面的兩面有八個孔,前六後二。紫來把玩了一下,數著那九個孔,然後才不確定地說︰「是塤嗎?」
王爺點點頭。
「怎麼會這麼小?」紫來奇怪地問。
「這是特制的牛頭塤,塤有很多種形狀,除了傳統的卵形塤,還有葫蘆塤、握塤、鴛鴦塤、子母塤、牛頭塤等多種類型。」王爺解釋道︰「塤有雅塤、頌塤之分。你們通常看到的是雅塤,形體較大,狀如鵝蛋,音響渾厚低沉;我這是頌塤,一般狀如雞蛋,形體較小,發音高于雅塤,音質更清麗悠揚。」他看一眼紫來,問道︰「你對塤了解多少?」
紫來想了想,說︰「我只知道,塤是《詩經》中所載的29種樂器之一,常常和一種用竹子做成的吹管樂器篪配合演奏。《詩經》里就有‘伯氏吹塤,仲氏吹篪’這樣一句話,意思是說兄弟兩人,一個吹塤一個吹篪,表達和睦親善的手足之情。」
王爺嘉許地點頭道︰「能知道這個就不錯了,你還讀過《詩經》?」
紫來輕輕點頭︰「樓中樂坊里,有時候唱古詞,我覺得好听,為了找出處,就讀了《詩經》。」
「為了獎勵你能認出這麼難認的塤,我吹首曲子給你听。不過,條件是,你閉上眼楮……」王爺說著,把塤湊進了嘴邊。
紫來輕輕地閉上了眼楮。
稍稍的停頓之後,輕靈的旋律響了起來,流暢的長吟淺淺地飄蕩,那麼輕盈地散開,好像一個個音符都有了生命,在紫來的眼前和耳邊跳動,活潑如山澗濺起的水珠,四處輕點;溫柔象山間的薄霧,如煙無形;那清靈卻仿佛帶著無窮的穿透力,如溫和的笑臉,一點點地印在她的心上。她從來沒听過如此悠揚美麗的樂曲,柔韌地搖擺,綿長地回蕩,她覺得她已經不是自己,身體象雲朵一樣地飄了起來,飛上雲端,看見純淨湛藍的天空,看見無邊墨綠的山巒,看見薄紗一樣的人間……
她仿佛,是天境的仙女,踩雲而過,蓮步輕移,俯視紅塵漫漫……
王爺凝神地吹著,一曲又一曲。
紫來在王爺動听的塤聲中靜靜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