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京城東,季家大宅。
「先生,部長回來了。正往小客廳里去。」王媽進來通報。
季唯正在書房,聞言便要起身,又說︰「就父親一個人嗎?有無其他人?」
「沒有,部長也曉得您回來了,還問先生你在哪間屋里的。」
「好,我知道了。」他說。
季榮毅回房間換過衣服,又有勤務員給他端來一杯參茶,他接過,問︰「老三在家呢,讓他來見我。」
「是」那人答應著去了。剛走到小客廳,就看見季唯往這里過來,便笑著說︰「正要去請您呢,可巧就來了。先生正等著呢。」
他來到里間,大約想不到他會來得這樣快,季榮毅正靠著閉目養神。他沒驚動父親,輕輕在最外邊一張沙發椅上坐下。
季榮毅此刻穿著家居的唐裝,月白色的料子,隱著朵朵富貴花,特別柔軟,觸之如溫玉,是城里「張記唐服」的老師傅制的,這家店是「公家」性質,通常情況下不對外接單,只為海京城的要員們縫制衣服。
「你坐過來一點。」季榮毅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楮。
「是」他靠上前去。
「最近情況還好?」季榮毅問。
「嗯,」他沉吟,「房產和制藥還有零售方面都沒有什麼,國人的購買力還是有目共睹的。就是船廠受了些影響。」
見季榮毅默然不語,他便繼續說下去︰「訂單不成問題,只是目前歐債危機嚴重,因而有些單子只能擱著,先給那些付了貨款的買家做。」
「前幾年,金融危機一波接一波,還想著,本來那金融就是個華而不實的,還是做實業的好,可如今看來,萬物都有關聯,所有皆是息息相關。」季榮毅嘆息一聲,「不過你做得對,一切都要審時度勢,量力而行。」
「是父親教得好,父親您言傳身教,給了我們榜樣。」
「哼,會拍馬屁也是我教的?學得這樣滑頭。」季榮毅笑罵。
他也一笑︰「實在是冤枉極了,要說到小心謹慎,您如何不是榜樣呢?大伯不也說您‘諸葛武候,一生唯謹慎’?」
「他還說我?要說到觀人入微,明察秋毫,誰還比得過他?要不然,也活不到現在。」
「是,大伯和父親太不容易,那個年代,用錯一個表情就可能大禍臨頭,後果不堪設想,可你們不光保全了自己,還保全了全家。」他贊嘆著,對大伯和父親是由衷地敬仰。
「唉!」季榮毅又是一聲嘆息,「你是不懂,那時候你大姐也不過才出生吧?那個年代,工廠停工,學生停課,只能用一個‘亂’字來形容,多少無辜的人就那樣枉死了。象你劉叔的父親,那個時候被人整,天天被拉去游行,被逼著吃大糞,誰還當他是將軍?最後,慘死在幾千里外的江西,草草地就埋了,沒有親人在場,沒有墓碑,沒有任何記載。你劉叔都找不到真正可祭拜的地方。」
他不知如何接話,只有沉默不語。季榮毅仿佛陷入了沉思,許久,才又抬起頭來︰「你年紀輕,做事卻不輕浮,也知道小心,這是難得。只是,這‘情關’二字你卻是難過。我說得沒錯吧?」
「父親,你要相信我。」他遲疑著,終于還是說了出來。
「你知道為什麼有人安排她跑那個項目嗎?方家老六早認出她了。而且,她的背景、經歷都不簡單,你,不要淌這趟混水。」
「她和我們,一定有沖突嗎?就不能……」他停住了,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再說也是枉然。
外人眼里,他是含著「金湯匙」的天之驕子,有著旁人不可企及的萬眾景仰的人生,然而,這個世界總是公平的,玉堂金馬的人物,也自有身不由已的無奈。他忽然覺得,已經過去的三十年,那些期待,那些盼望,即使心酸,即便辛苦,然而,那一剎那地甜蜜,就以抵得過所有的艱辛,都值得永遠銘記!因為,從此以後,便無交集……
「好了,你在外面事情多,雖說年輕,但也要注意身體,不要弄得太晚,要早點休息,」季榮毅說著,又站了起來,「你去吧,我也回房去了,讓小趙進來。」
「好。」他答應著。
今晚上的風頗大,吹得陽台上的簾子「呼呼」地響,他心里空得慌,明明有很多的事要想,他卻是不能思考,束手無策,他有種不知身處何地的感覺,唯有這響聲,這「呼呼」響聲才能讓他清醒一點,提醒著他現實地殘酷。
他又想起來,很多年前,他們還住在北方,大院里,很多小朋友一塊玩,有一次,大家捉迷藏」,他怕被找到,就躲了很遠,草叢里,一只黃花大蛇吐著信子朝著他,他害怕極了,不知道要跑,也不知道要叫,大腦里一片空白。後來,還是大人把他找到,那一次,他大病了一場,後來有好長一段時間,他都記不起當日的情景。
他忽然覺得,自己若是大病一場,病好後,什麼也想不起來,將一切都忘記,就等于重活一遍,那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