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奴歌忖了片刻忽然道「可知他拿著草圖去哪了?」
「可能玩去了吧?這會兒應當是在前院自己斗蛐蛐呢。」
「斗蛐蛐……」一個痴傻的孩子而已,興許,興許是自己太過謹慎了「讓他把弓弩拿回來吧,小心著些好。」
「嗯,我明白。」宮鈴額首又道「還有兩日便是金沙與皇上大婚,主子可要出席?」
「要。」奴歌大眼屆時亮了亮,將方才遲疑拋卻腦後「自然是要的……不過可能不在受邀之列吧。媲」
「到時我給主子借來一套丫鬟服侍?」
「不,我要穿艷麗的紅色,最正的那種……丫」
「正紅?」那豈不是將自己暴露人前,沖撞了新娘的顏色,如此耀眼怎好潛伏進去?
看出宮鈴疑惑,奴歌抿唇端端生出兩分高傲來「我要殺人,自然是要光明正大的。」
宮鈴不禁僵住「殺,殺人?」在帝王的喜宴上?
奴歌斜眼看向宮鈴,並不答話。
「你這是……」瘋了?
「紅淚不能白白離去,黃泉路上總要有個人作伴才好。眼下我不能親去,自然是要為他拽個墊背的。」
「主子要真是想動手,還是穿保險些的黑衣為佳。」到底勸阻不了她,便唯有想方設法的幫著。
「為何要換?我就是要她看著,讓她分明記清楚傷了紅淚的下場!」
瀲灩的水眸此一刻悠悠半斂,竟是狹長的弧度,優雅危險到逼人。
恍惚間,宮鈴覺得自己又似見到了昔日的她,冷血無情,不知人間溫暖為何。
不禁有些後怕,伸手心疼去拽她衣袖「主子?」
「你不用擔心我。」似是看出宮鈴意圖,她抬手躲避開去,扭頭看向窗外柳枝新芽道「你只要照顧好偃月便好了,其他的事都不要管。」
「我是怕你真的……」
「紅淚的仇一定要報。」
「……」
一句話,到底再沒有回旋的余地。
窗外有風,輕緩吹過柔軟剛剛冒頭的柳芽,窈窕似是少女舞動的腰肢,輕柔,多變,青澀而富有朝氣。
似是大好的光陰年紀。
翠綠入目,不禁忽然聯想到一個人。
遂不由自主問道「偃月他今年到底多大?」
「大概,十六七歲?」
「腦子真的不能恢復正常了嗎?」
「眼下情況是這樣的。」似是想到了無奈可笑的事,宮鈴掩唇笑道「他還經常赤腳往外跑,可見真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頓了頓,又有些感慨道「偶爾看著偃月,我倒是覺得傻子和瘋子在這世上才最幸福。」
瘋子?
奴歌水眸似是想起什麼般忽然亮了亮,暗忖了片刻,驀然道「我動手刺殺金沙後,司凌夜定會欲殺我而後快……皇宮不宜久留。宮外雖有南宮引千接應著,但暫時在宮里這段時間,怕是委屈了你。」
「我倒是不妨事,主子如何,宮鈴便能如何。」
「原本我是打算先將偃月暗自送出宮去,以此來保全這孩子,而今看來……」
「這孩子痴傻,倘若離開了我,到不知能不能安好。」
「那你們便先一起出去。」
「我不走!」她驀然打斷她「主子在哪我便在哪,難道你忘記昔日回宮時我說的話了嗎?」
「可宮鈴……我並沒有賜予你重生,反而是一直牽累著。」
「宮鈴決意留下等主子!」
奴歌不得已眯了眯眼楮「那日後必是無盡的深淵。」
「縱然是深淵。」
得到肯定結果,奴歌微微抬起下顎來,略有倨傲冰冷的高度,屆時看的宮鈴心疼。
紅淚大哥,你的死,到底給了她走向極端的成全。
亦或者,是讓她徹底放棄了對自由平淡的渴望。
是福?是禍?
「到底要去嗎?」宮鈴杏核眼不禁暗了暗,牽連著嗓子都低略下來「那主子你小心著些。」
「嗯,把弓弩給我。」
說話間,一只美麗到可怕的素手伸到宮鈴面前來。
這樣一雙手,愉快時可親自撥荔枝玩笑送到偃月口中,細致的玩耍,干淨陽光到刺眼。
悲傷時則會死死攥著錦繡衣角,或者狠狠摳向自己的掌心,將憤怒掩埋在心底。
仇恨時,便是而今……輕柔伸到自己面前來,索要一物,而後從容不迫去染滿鮮血,奪魂殺人。
擁有這樣一雙動人心魄的手,她是這樣一個千變萬化而倔強的人。
「弓弩在偃月那,我去,給你拿。」言語頓了頓,宮鈴垂眸看了看奴歌的指尖,轉而有些心思不定走進外閣。
「我也不想這樣的。」
直到那窈窕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奴歌方才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
竟有些顫抖。
「我也不願意這樣的。」
窗外辯駁溫暖的陽光,越過窗欞,籠統的渡進室內,卻照不進她的心房。
「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對不對?」
她疑惑詢問著自己,而回答她的,也只有落霞殿滿室神殤的寂靜蕭索。
…………
…………
次日,太平盛世兩國聯姻,普天同慶。
關乎于天下發展戰事,巳時,大紅的迎親隊伍便自皇城中趕出,帶著金沙整整繞過大半個帝都,而後轟轟動動在眾百姓注視中兜了回來。
艷麗血紅的隊伍吹鑼打鼓聲絡繹不絕,有人歡呼贊頌,有人詩詞歌德,有人……眉梢染寒,端端站在廢墟鳳凰塔上俯視帝都城下,冷笑。
…………
「金沙,如此隆重的婚禮,今日便不妨讓我再送你心意禮物一份。」
即將坍塌的廢墟內,那人一身紅衣,如血如泣倨傲站著,絲毫不關切腳下灰燼如何。
前幾日一場大火幾乎將整個鳳凰塔吞並,而今焦黑的房梁搖搖欲墜,地面上亦是有著尚未及時清理干淨的余灰,風過時塵埃漫天。
那人一身紅衣裹身,卻是微塵不沾身,眸光悠遠眺望過婚隊儀式過後,步履悠然而去。
紅綢風中疊蕩,分明是血染艷麗,永不干枯的色澤。
…………
帝王聯姻之宴,曲水流觴,歌舞升平而連綿一夜不歇。舉國歡慶,把酒言唱。
艷紅刺眼的紅地毯自宮外一直綿延,直至玄武門內金沙殿門前。
期間穿過御花園九曲回廊等地,蜿蜒色澤遍布,自上往下看,紅地毯宛若一條醉臥游龍,游龍上達官顯宦川流不息,紛紛笑容滿面向金沙殿前南蠻之人行禮。
金沙殿以金沙封號為名,本是東宮空虛貴妃的預備寢殿,而今被司凌夜親自賜給金沙,其心思用心一斑。
于是大家心照不宣,表面上只稱其為金沙公主,暗地里卻都是當做貴妃來奉養。
…………
…………
金沙殿偌大,此刻內外院均是大紅燈籠高掛,四處洋溢喜氣,極力潑灑溫暖。
大殿屋脊上有祥龍餃珠,映在這樣火紅燈影之下,不禁也染上了兩分紅潤微光,遠觀狀似升騰欲飛。
———卻看在某人眼中,愈加礙事厭惡起來。
一身紅衣蹁躚如魅影飛渡上房梁,而後左右看了看屋脊上懸掛的燈籠,抬手扣掉一顆珠子間,到底風輕雲淡將門前那盞燈籠,用細小的飛鏢掐滅了去。
「這樣才對嘛。」
金沙殿前燈籠熄滅那一霎那,幾乎立即便有好事的小宮女尖叫起來,指著昏暗處誠惶誠恐認真的喊「怎麼忽然滅了?快快叫人來!這要是讓南蠻之人看見,還不以為是咱們怠慢了金沙公主!」
小宮女呼喊之後,立即蝴蝶效應般響應出一片。
有小太監慌里慌張到處去找梯子,有人去重新找來喜燭,有人緊張無錯踮腳四望,看到底有沒有南蠻之人發現這里異常。
更有路過好事之人駐足在這打量,對著燈籠指指點點議論聲一片。
「嘁……」
坐在房梁上那人則不屑的扁了扁嘴,暗道了一聲‘庸才,小題大做。’而後紅衣翻飛,趁著混亂立即踏風向金沙殿內飛去。
彼時地面之人亂作一團,並未注意到頭頂如何。
于是她很順利的掠過外院,點足蹬上正殿屋頂。借著夜色的掩蓋,一身血紅似乎與黑暗張揚融為一體,匍匐半趴,猶如一只棲息的蝶,冷眼俯視世間。
抬手,悄悄掀開一枚瓦片來,探頭探腦向下去望。
本是有些慵懶半眯的水眸,卻在看清身下殿內之境後,驀然驚訝瞪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