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凌夜警惕看向奴歌,繞在床榻前上下打量她一遭,並未察覺異常,這才安心下來。
「這次你用我擋箭,使我明白了幾件事。」她抬眸安靜看他「其中之一,便是有一條,或許,我是欠你的。」
正如千年之後,連夜虧欠自己一樣。
「所以我要償還,你需要什麼?我能給你的都給你,然後兩清好不好?丫」
只是一夢一醒間,恍惚似乎已然明白了件事。
似乎自己從來不屬于這里,自己本應存在與二十一世紀。
而那世的他依舊如此痛恨自己,想是今生仇怨未盡吧。
再轉眼打量眼前真實的古香古色,再看眼前鮮活威儀的人,竟是也提不起半絲仇愛媲。
只當自己是個看客,只當是局外人。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那日我所用的弓弩是如何設計?」奴歌似是早就準備好般,赤腳躍下地面,來到桌面‘刷刷’抽出兩張早就繪好的圖紙遞給司凌夜。
「喏,這是神弩的解析圖,這里……」說著又赤腳走回來,點指在弓弩凹槽處解釋道「由于整支箭的尺寸只有人半臂長,箭體輕,沒有太大的殺傷力。是以造箭必須要用鐵矢。箭匣底部加附磁石,鐵箭就會被吸附在箭槽上,連弩向上仰射時弩身傾角大于90度,箭匣里的矢月兌離箭槽倒向反方向,張弓向下俯射時箭支滑落的問題。」
司凌夜在一旁冷眼看她,奴歌卻是渾然未覺,繼續道「連續供箭可讓敵人措手不及,但使用弓弩前最好現用現上,否則長時間擠壓會傷到彈簧,有礙……」
「夠了。」
司凌夜抬手將圖紙扔到一邊,似是並不關心弓弩如何,只注視今日異常的奴歌「你到底是想要說什麼?」
「我想說,今生你要什麼,我便給你什麼。」清華的眸子如水染,竟是半絲塵埃不沾。
甚至連昔日的仇恨,都似是消失殆盡而去。
那樣的大徹大悟模樣,看的人心如死灰。
「那一箭……」
「我不怪你,如果是我,我也會為保命如此做。」
司凌夜舉目驚詫看她。
「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然後你讓我走好不好?」
「……」
「日後我絕口不提跟你講述的任何事。」
司凌夜眉梢越發冰冷下來,沉寂看她。
「你不信我?」
…………
「不論如何,我都會離開。」
半響相對無言,到底是奴歌自己先行打破這沉默「如今才明白我本就不屬于這里,為何在這與你們苦苦糾纏?」又是哂笑「簡直作繭自縛。」
瑩白的玉足不知憐惜站在地面,任憑涼意自身下傳遞而上,她卻不理會,似是懶得在意。
終于直起腰身來,輕快的動作似是終于卸下了什麼。
期間司凌夜一直是在冷眼看她。
不可置信的,重新審視這個人。
「那日拉你來擋箭只是下意識反應。」
「是屬下應盡之職。」
「你今日忽然如此乖巧起來,不禁讓朕起疑。」
「皇上本就是多疑之人,身為帝王戒備他人乃是好事,不信任我這很正常。」
司凌夜噎了噎,半響遲疑道「滑胎之事……」
「孩子的確孽障,皇上無需介懷。」
這一刻,他終于啞口無言。
「今後只要你不再傷害這世上的無辜人,我便什麼都不求。」
「這番話听起來,倒是像在道別。」
奴歌笑而不答,只轉而望向窗外,月朗星稀。
不禁想起一句非常應景的詩「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而自己,跨越了兩番千年時空,再舉目望天,月依舊是那寧靜的月,不曾更改,唯有自己在順著時間長河,迷茫輾轉,兀自無措。
月輝下,她一身雪白褻衣反襯盈盈皎光,回眸淡淡看她。
這一瞬的光影,仿佛跨越了千年之久,他忽然覺得自己從來都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又似是忽然明白了什麼。
腦海分明有掠過什麼異樣,那樣快,快的只是瞬間,根本抓不住。
「我從來都覺得你身份古怪。」
資料上顯示,歷來東方鳳凰都只是一個身入青樓,少有刁蠻卻依舊文弱的女子。
「東方家族女子多數從文,少有善武。」
「你調查我?」
「很久以前便不放心,不過因有其他事故而耽誤了下,而今再度重新審視你一番,總覺事有古怪。」
「我身上輕功無一不是皇上親自所授,這有何稀奇。」奴歌扭頭望向窗外,似欲掩飾什麼。
別開臉動作間,黑發如綢劃過肩頭,深濃華麗的顏色似乎能將人視線都吸引進去。
司凌夜忍不住心間一動「你到底是何人。」
「東方鳳凰。」
「我自不信。」
「隨你。」
…………
「明日到貴煌宮來。」
夜涼如水下,司凌夜眯眼驀然話鋒一轉「朕要親眼見證你與金沙身份來歷。」
奴歌不禁好奇看向他「如何辨別?」
「到時你自然知道。」
「倘若有一人是假,如何處置?」雖然白日里自卿別雲那已經得來消息,但卻總是放心不下。
畢竟卿別雲那樣的人,自己提防著她總沒錯。
「你們同樣的危險。」司凌夜並不正面回答,只垂眸看了看掉落地面的圖紙,有些恍然「奴歌……你真是越來越讓人模不透。」
「倘若被你看透,我便不再是我了。」奴歌忽然展顏回眸一笑「司凌夜,我們來做一場交易可好?……」
…………
…………
次日
貴煌宮內裝飾依舊華麗精致,不過眼下時刻巳時,日上三桿本是應當明媚,貴煌正殿內氣氛卻是分明壓抑。
高台上卿別雲一副主事者模樣,眉目略略寶氣微垂,身側粉衣小宮女手心則是端著一長方托盤,盤中乃是一枚藥瓶。
奴歌與金沙兩人相隔不過三步之遙的距離,視線紛紛盯著那藥瓶,有些不明所以。
長久沉寂之後,似是氣氛已經達到壓抑極點,卿別雲這才滿意揮袖一笑,抬指捏過那藥瓶道「今日邀請群臣來見證,乃是為了驗證兩位神女真假身份。」
在百官面前絮絮叨叨慣例一些無意義開場白,終于半刻鐘後,卿別雲轉入正題,執著小小藥瓶走到奴歌與金沙面前來。
奴歌斂眸看著卿別雲一身紅衣在自己與金沙之間站定,揚起下巴尖朗聲「這是西域進貢來的幻胭水……據說天下最好的胭脂妝容,只要沾踫到一點這幻胭水,都會頃刻化開顯露真容。」
她順便又看向卿別雲手中藥瓶,暗自將卿別雲言語理解消化為「這是世上最好的卸妝水,再好再防水的妝容,在這種品牌的卸妝水下都是無所遁形。」
言下之意,是在懷疑自己與金沙二人當中,有一人肩頭上圖騰是用上等胭脂描繪上去的?
誰會那麼無聊……
不禁有些微哂,卻不好太表露出來,唯有努力繃緊著小臉站在那,故作莊嚴肅穆。
倒是高台上卿別雲剛剛將話說完,一旁金沙蒼白著小臉忍不住站了出來,質問道「娘娘這是何意?」
抬頭揚聲間有鈴鐺‘叮當’脆響,卻不比剛來風淵時那般囂張。
奴歌在一旁挑起眉梢看她,暗暗揣摩這金沙心境變換太快,雖是警惕氣魄卻大不如前。
「是為證實公主身份,眼下人人都說神女有假,這也好還你一個公道。」卿別雲一板一眼應付金沙,又側臉看向看台另一邊司凌夜,略略威壓道「這亦是皇上的意思,公主可有意見?」
金沙抿唇,果然不再言語。
不過戒備,眼風斜斜瞄了奴歌一眼,暗暗咬牙挪動兩步———距離奴歌遠些。
「還請兩位行個方便,先將外衣退了。」
卿別雲在一旁托著藥品似笑非笑盯著奴歌與金沙,狹長妖治眼角無端多出兩分算計報復意味來。
眼前大庭廣眾之下,數百雙眼楮死死盯著,尤其這樣鄭重的場合……在這禮節墨守成規的古代,女子貞潔何其重要?
卿別雲望向奴歌,有些挑釁。
今日是有意,也是必然要羞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