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音,忽然想起,倘若我這次真的死了,那宮鈴她們……」
「司凌夜再不濟也不會拿你的婢女去出氣,這一點,我信他為人。」
「是麼?」
奴歌沒有反駁,只微微閉眼而後再張開,似乎想要自己適應這斷崖山腰的黑暗丫。
「鳳凰,我方才想了想。」
「嗯?」
「你說的對。」蒼白染血的手掌緩緩握住奴歌冰冷的指尖,像是想要傳遞給她力量,怎奈何自己亦是走向燈枯油竭,唯有嘆息「就此下去,就算是司凌夜放棄離開,可我們依舊是沒有力氣爬上去。」
似乎感知到什麼,奴歌心底驀然一驚「你要說什麼?媲」
「雖然隱藏身份多年並且暗自守護,雖然你不是鳳凰……但到底舍不得放棄。」
「絕音?」別亂說話。
「但誰能說你不是真正的鳳凰呢?」月輝下,染了塵埃的刺目白衣身影在慢慢接近,小心的計量著身下松枝任何變換,最終將一只手臂圈上奴歌腰身。
「絕音……」
似是感知到身側之人究竟做了怎樣的決定,奴歌凝起黛眉反抗起來,卻同樣要顧及身下脆弱,不敢太大動作,只能聲疾色厲喊他「你听著,我不予許……」
「你到底是我妹妹,哥哥保護妹妹,不是理所當然嗎?」
「不!我都說了我不是東方鳳凰!」
「那我就是在保護這個身體。」
「你分明強詞奪理!!」
「對,我強詞奪理。」似是寵溺並不反駁她,絕音只淡淡如蓮一笑,容納盡了世間千年透徹情仇,大徹大悟的樣子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看。
仿佛勘破了人世幻法三千,那是一種純粹的淨,端坐浮雲,不可玷污。
夜色下一雙剔透琉璃瞳燦若生華,仿若冰雪消融,微薄的唇盼微微開合,一字一句如同仙預祝福「鳳凰涅槃,涅而重生……去吧,鳳凰,去找屬于你的高空。」
「我不是鳳凰,我不是……」
「不!不要!!———」
一聲飽含拒絕撕心裂肺呼喊貫徹斷魂崖。
遠處斷崖對面成群山鳥被驚飛了起來,乘風而行,漆黑身影像是一個小點,互相簇擁撲簌奔月而去。
眼底倒映的是冷清的月,幾縷瘦雲,身上則是清晰的感知到環在腰肢的手臂倏然收緊,而後接連又是一股向上強勁的推力!!
掌風推送之力明明極大,拍在後背上卻不甚疼,似乎將一切溫柔都包裹在內在里,如其人般……
‘ 嚓———’
身下脆弱的小松木最終承載不住這樣的反作用力,一聲脆響,斷裂開來。
柔軟的腰身被拋向高空倒飛向上時,奴歌倉皇含淚去回眸,卻只見一抹白衣,與半截墨綠松枝向下墜去。
崖深千丈,吞噬人心。
月色下,她不知自己為何此刻視線如此之好,甚至連那松枝的顏色都看的清楚,濃郁純粹的———是淒惶的墨綠。
尤其在那染血白衣映襯下,越加刺目起來。
白衣縱然染塵依舊孤冷,三千銀發在漆黑斷崖下越加奪目生輝。縱然是在墜落,依舊高不可攀。
「絕音……」
「絕音!!!」
好想伸手去擁抱他,哪怕是夠到那衣袂一角也好,卻,只能想想……
「不……」
一聲聲哽咽,卻只讓淚倒流到心中。
明知是錯,錯在自己,所以沒有權利去發泄。
明明早就做好的決斷,而今卻為何又將他牽連……
「不該同你出來的,到底不該!」
閉上眼,腦海一霎萬象閃過,似是回憶,追朔到不知久遠到何時的曾經。
人群熙熙攘攘街道上,容顏漸成的白衣少年默默跟在粉雕玉砌女童之後,明明繃緊著唇,眼角卻暗自流轉著憐愛。
「絕音……哥哥。」似是不願召喚‘哥哥’兩字,女童遲疑,卻又奈何有事相求,只好甜著小嘴折身過來,伸手去拽他「哥,我們去天盡頭吧?」
少年揚起眉梢「這世上沒有天盡頭。」
「那我們就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那些討厭的人都找不到。」
「鳳凰不願意學琴藝嗎?」
「好討厭啊,琴弦那麼多,哪里記得住。」
「那,不必去天盡頭了……日後習舞吧,我去習琴為你配音。」
…………
場景驟轉
眼前又是小小山丘,落日西沉。
年少出挑,模樣漸成少女沿著蜿蜒小溪逐日而跑,精致小臉上帶淚痕。
身後少年緊緊追隨,口中不停勸慰「鳳凰,你別生氣,我眼下也不過是為了配合那些舞姬,所以才……」
少女停下腳步,回眸倔強看他「那些女人就是些大花蝴蝶,哪里配得上你的琴技?怎麼配讓你調換服侍配合她們?總之不準你穿那顏色難看俗氣的衣服,絕音哥哥穿白色才漂亮!」
「白色嗎?」
「嗯。」毋庸置疑「白色的!」
「好。」
不論這樣的要求實施起來是多麼艱難,他到底答應了她。
…………
又是歲月無聲流轉,昔日活潑調皮少女逐漸在青樓打磨中明艷動人起來。
卻越來越沉默寡言,眉宇沉暗憔悴。
「我喜歡你,可你為什麼不能作為回報,喜歡我一下下呢?」
「……」屏風邊,男子撫琴沉默。
「你討厭我了是不是?因為我是花魁,身份見不得光嗎?」眼角噙淚「近些年你對我越來越冷漠了,一定是這樣的!」
「沒有。」
「你騙我,你們明明都厭惡我了……放心吧,我斷不會為了一口飯吃而折辱自己的!」
女子抹淚沖出房去。‘呯’一聲房門被大力合上,空房內,男子冷清眉宇輕顰,兀自發呆。
…………
即將榮登花魁寶座前夜,樓下群聲恭賀間,一碗湯藥灌進女子月復中。
自此,靈魂不再是那個靈魂。
…………
似乎只是眨眼間看盡滄海桑田。
心中是從未有過的空明澄淨,腦海回蕩的,亦是唯有那人一舉一動,音容笑貌。
絕音,東方絕音。
不……你應當叫做絕情才對。
向上倒飛間,奴歌操控肢體極力掙扎想要扭身去拽他,明明知道那是不可企及的距離,卻依舊固執去爭取。
怎奈何,他似乎早就料到她的性情會做如何決斷,早早封了她大穴。
時間拿捏的剛好,將將在她距離懸崖上三米處,穴位自動解開。
這樣不甚高的距離,對于身為殺手出身的她而言,攀上去輕而易舉。
常年在刀尖上訓練的身體異常敏感,人類本能的求生一瞬戰勝她的思維,大腦還沒來及下達命令,肢體已然自動躍上了地面。
像是一個早已形成慣性反應的機械,落地、半匍匐地面,指尖死死扣著土壤中頑石……似在防止再次墜落般。
但實際上,她已經是心如死灰。
知道了這麼多,卻反倒不如不知道。
眼前兩個靈魂的記憶交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呆愣,甚至連視線掃視四周環境都遲緩起來。
…………
…………
「皇上!!」
有負責夜間巡邏的暗影最先發現奴歌,一聲驚呼之後,本是打算就寢的眾人都沖了出來。
走在最先的都是負責保護司凌夜周全的侍衛,待到徹底看清眼前之人後,都自動自發讓出一條路來。
人群中,有一人,負手遲疑而出。
說不出再見她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
有些擔心眼前情景是幻覺,很想抬手模一模眼簾來確認,可那樣幼稚的動作,到底不適宜由帝王來做。
明明心髒跳動那樣劇烈,卻偏偏要故作冷靜,一步一步,緩緩走到她身邊。
幾步的距離,卻仿佛要用盡終生的時間。
這樣漫長,又如此短暫。
漫長是因急切想要觸模到活生生的她,短暫是因,生怕她是幻象,自己一旦接近,她便會隨風化開。
如此矛盾的心情造就了千古一帝神情溢于言表模樣,真實想法不自覺袒露在臉上,卻看的奴歌心驚。
他那算是什麼目光?
緊張又有些期待,渴求卻又想要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