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醉的狂歡漸漸落幕,只余頭頂上的煙火,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夜空中綻放,凋零,幾縷透明的輕煙繾綣著,在巨大的夜幕上留下寂寞的空影。
來時還熱鬧鼎沸的街道,此時卻突然變得空蕩無所依,空氣中漂浮著酒醒之後的傷感。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笑鬧著從身邊經過,意興闌珊的臉上藏匿著一絲對即將到來的孤獨的恐懼。
我低著頭快步向前走著,看著腳下自己的影子與身後的那個不緊不慢卻一步不落的影子糾纏在一起,心似乎也被什麼牽絆住了,一陣煩亂。
終于忍無可忍地停住了腳步,回頭凝著一直跟在身後的鬼影道︰「于以陌,我說過不用你送了,你干嗎跟個鬼似的一直跟著我?你真的很煩啊,知不知道!」
「切,大半夜的,你以為我願意跟著你,」他雙手抄著口袋,深邃的眸子緩緩地看向我,目光有如冰窖。「要不是怕你路上有危險,我才懶得管你……竟然要親自把你送回小白臉的身邊,連我都想鄙視我自己……」
「危險?」我冷笑一聲,語帶譏諷道,「這世上還有比你更危險的嗎?」手模向被他咬過的傷口,深深的牙痕處已經腫脹,脈搏每跳動一下就帶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這真的是人咬的?
「我看我還是去打個疫苗比較保險,省得跟你一樣變成瘋子!」我嘟囔道。
「你以為自己不是瘋子嗎,于筱阡?如果不是瘋子,怎麼會跟自己的親弟弟連上了一,二,三……連我都記不清多少壘了……」他輕笑著邁步向前,俯身看著我,眼里閃動著促狹的光。淺淡卻能透入骨髓的氣息從鼻間掠過,剛才扉糜纏綿的畫面驟然栩栩如生,在眼前跟過電影似的,一幕一幕……心一陣狂跳,血涌到了臉上。
「你,你無恥!是你強迫我!」我氣憤至極,揚手便要打下去。手腕卻被他一把捉住,力道大的讓人動不得。
他嘴角一勾,語氣慵懶中帶著調侃︰「又想打我?這次雖然說不上是你投懷送抱,但也是兩情相悅……怎麼能說我強迫你呢?不信,你可以問問自己,是不是很喜歡我那麼對你?嗯?」他的手輕輕地劃過我的臉頰,內心像有一根羽毛淺淺癢癢地瘙弄著,卻抓撓不著。
「變態,誰跟你兩情相悅?放手!」我拼命扭動著手腕,想要掙月兌開他的鉗制,但是他的五根手指卻似嵌入了我的骨頭般牢固。「手快被捏斷了啦!放開!」我嘰里呱啦地亂叫。
他的手忽地一松,我忙後退幾步,邊揉著手腕邊惡狠狠地盯著他道︰「于以陌,今晚的事就當沒發生過,我不跟你追究……但是請你以後最好離我遠點,否則,否則我就喊人抓流氓了!別再跟著我!滾遠點!」
說完便轉身疾步向前走去,背後是他淺淺的笑聲︰「于筱阡,你就嘴硬吧,你的身體比你誠實多了……」
我腳下的步子不由地加快,身後一片寂靜,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在耳邊回蕩,他沒有跟來?抄在口袋里的手不由地攥緊,壓抑著想要回頭看的沖動,荒涼的潮水卻一點點漫過心房……
隔著兩個路口,遠遠地望見了那棟熟悉的二層小樓,掩映在一排高大挺拔的梧桐樹後,如今晚的夜色般凝重沉寂,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緊緊地壓住了胸口,喘不過氣來。
下意識地握住了胸口,腳下的步伐卻莫名沉重地放緩。我在害怕什麼?在這個世紀般漫長的夜晚,所熟悉的一切,似乎都已經發生了錯位,就像散落一地的拼圖碎片,再也找不到合適的角度,將它們一片片拼成原來的樣子,我的世界就此分崩離析……
正胡思亂想著,前方不遠的路口突然拐過一群人影,安靜的街道頓時被喧笑聲所充盈。抬頭看去,十來個學生模樣的人正向這邊走著,手里拿著各式的彩紙噴筒,互相追逐打鬧,恣意地歡笑。
看著他們心里陡升幾分羨慕,有多久沒有像他們一樣簡單而盡情地歡笑了。那些本屬于青春的快樂和激情似乎早已被復雜和殘酷的現實磨平,掩埋,剩下的只是一具有著心跳的青春的骸骨……
他們身上洋溢的活力讓我自慚形穢,我低下頭,靠向路旁一間小商店的櫥窗,打算讓他們先過去。笑鬧聲和腳步聲卻在身邊停了下來,呼吸一窒,隱隱感覺到周圍的氣氛有些詭異。
耳邊傳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隨後是一陣哄笑。是在笑我嗎?我忍不住抬頭,正巧一個高大的男孩被同行的人推推搡搡到我面前,一臉羞澀地撓著腦袋,半天道︰「小,小姐,你听說過榭寄生的傳說嗎?如果,如果一個人站在榭寄生下,表示任何人都可以吻你,而且不能拒絕,否則可能會永遠得不到幸福……」
似曾听過這個傳說,條件反射地點了下頭,但腦子還是雲里霧里,這個傳說跟我有什麼關系?一時間自己仿佛成了動物園里的大猩猩,被一群人圍觀打量著,心里開始咚咚地打起了鼓,只想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可是,你現在就站在榭寄生下面……」那個男孩忽地用手指向我身後的櫥窗。我戰戰兢兢地轉過頭,一眼瞥見櫥窗里掛著的那個榭寄生,嘴不由地張成了O型,半天才合上,盡量平靜地轉回頭,扯出一絲無所謂的笑,道:「那又怎樣?傳說而已,我不信這個。」說著,便想故作瀟灑的一走了之。
一只手卻攔住了我的去路,我慌地將背貼回櫥窗,警惕地抬頭看著他,又掃了一眼周圍黑壓壓的高大的身影,喉嚨一緊,緊張地快要掉出淚來。
該死的于以陌呢?不會讓他滾就真的滾了吧?
「對不起,對不起,」男孩看著我的樣子,忙不迭地賠不是道,「小姐,我真的沒有惡意。只是剛跟同學們打賭,說你會不會讓我親一下……我猜你會的,因為你看著很親切,很善良,應該會滿足我的這個小小的請求。而且,你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他邊說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周圍的人也開始起哄︰「親一個!親一個!」
我啞然地看著眼前這個靦腆而青澀的男孩,真誠的臉上全無半點調戲或輕薄的意思。只是一個年輕而沖動的小願望,也許若干年後回想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誕可笑,但在他失意落寞的時候也會像一簇小小的火光在他心底點亮一絲溫暖的回憶吧。
提緊的心有一處軟軟地塌了下去,嘴角不經意地釋出了一抹微笑。他已經走近了一步,生澀而緊張地俯,就在他的唇要點到我的額頭時,忽地听到一陣慘叫,我驚地睜開眼楮,還未等我看清發生什麼,已經被一個懷抱圈住,緊緊地抵在背後櫥窗玻璃上,剛要驚呼卻也被吞噬在另一張嘴里,熟悉的氣息在口腔里彌漫……
「于以……」我逮著個換氣的空隙,想要將他推開。但名字還沒叫出口,兩條粗壯有力的胳膊就將我往懷里重重地一送,差點把我胸腔里的氣一並軋干。
「老婆!」他帶著哭腔的嗓音在我頭頂砸開,驚起身上一片密密的雞皮疙瘩。
「什麼……老……婆?」我在他的密不透風的懷抱里幾乎要暈厥過去,只能憑他將自己提在胸前。
「于筱阡,有男人想親你,不知道趕快跑,居然傻站在這里等著被親,你想死了是不是?嗯?」他在我耳邊低聲嘶道,扣在我身上的胳膊又是一緊,隔著厚厚的衣衫可以感覺到他手臂上奮起的肌肉線條。
我正被他勒的眼冒金星,又听見他唱戲似的拉開強調在我耳邊喊道︰「老婆,我終于找到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氣了,跟我回去吧!家里大毛,二毛,三毛都等著你回去做飯呢!」
「……」
「老婆!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不要離開我!」他重重地拍著我的後背,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被震的挪了位,只剩下干咳的份兒。
我被他牢牢地提拽著,腳尖已經離地,眼前晃動著各式各樣驚詫萬分,目瞪口呆的臉孔,之前索吻的那個男孩愣坐在地上,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面癱似地抽動著嘴角。半天忽地從地上跳起,復讀機似地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實在抱歉,實在抱歉……」說著尷尬萬分地跟其他人一哄而散。
等到人都跑光了,他的懷抱才慢慢松動,胸腔又開始有空氣進出,我猛地用力從他懷里掙月兌,大口喘著粗氣。將殺氣騰騰的目光投向旁邊的罪魁禍首,果不其然唇邊已經笑開了花,眼里閃爍著得逞的精光。
「于以陌,你真是厚顏無恥!誰是你老婆?還大毛,二毛,三毛?我的便宜全被你佔光了!」我怒不可遏地上前對他一頓拳打腳踢。
「喂,我剛幫你解了圍,你不知恩圖報,還要謀殺親夫!」他一邊躲閃,一邊輕笑道。說到「親夫」兩個字故意拖長了磁性的聲線。
「于以陌!你再胡說,小心我一掌拍死你!」我恨恨地,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里蹦出來。
「于筱阡,小男生泡妞的那點把戲,你都能上當?你真是傻的冒泡,還整天叫囂著要殺這個殺那個,其實你誰都制不了,也就我能湊合給你欺負著,」他搖著頭,低低地笑出聲來。「但是,有什麼辦法呢?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他突然看著我,嘴角微勾,眸中蕩漾著一抹笑意,溫柔淺淡卻刻骨銘心。
路燈在他身旁打下一灘幽幽的光圈,稀疏清冷的光線,在他的周圍跳躍著,勾勒出自然而柔美的線條,落在眼里,一瞬間卻有著風起雲涌般的驚心動魄,心里某一處似有巨浪一層一層地卷過……
「我知道我很帥,但是你看那麼入神,我還是會不好意思地,」他虛拳放在唇邊咳了一聲,微垂著細長的眼楮,從眼尾睇過幾縷攝人魂魄的清光,心跳不由地漏了半拍,指尖一僵,似有電流竄至。
我緊緊地攥拳,抑制住身體的輕顫。臭小子,敢沖我放電?而我居然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地回應他?我大概是太累了,這一個晚上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全一股腦兒地塞的腦子滿滿地,混斗不休,讓我根本無從思考,也許等到明天太陽重新升起,罪惡的雜念都會自然地在陽光的曝曬下消失的無影無蹤,到那個時候一切都會恢復本來的秩序。我突然有些期待明天的到來,光明的到來……
「我到了,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我淡淡地說道,轉身便要離去。
「于筱阡!」他的聲音還是牢牢地粘住了我將要抬起的腳。感覺到那股淡而清爽的氣息正從背後一點點包圍著我,拂亂我的呼吸。
「我不會再逼你,我會一直等你,會一直等下去……」他微啞的聲音帶著潮熱的呼吸在我的臉頰處磨蹭著,內心最後的一絲防御也瞬間成為了泡沫。
我愣怔地站在原地,身體有些搖晃,仿佛站在海水中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斷地在我周圍拍打著浪花。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似乎都在無限地拉長。我倏地轉過身,目光有些慌亂地追上那個正一點一點遠去的身影,直到它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心似乎也跟著跌入了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