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如阡陌 我可以救他

作者 ︰ 簑煙雨

()醫院的走廊

一陣雜亂而急促的腳步聲,混著推車輪子轉動的聲響,打破了走廊的寧靜。頭頂上冰冷刺眼的燈光照著推車上那張帶著氧氣罩的臉孔,煞白如雪,了無生氣的冰冷。

周圍不斷地有人在交談,但像是隔了很遙遠的距離,聲音如游絲般在腦子里進進出出,卻一個也抓不到。

耳邊回蕩著一個轟轟的響聲,疼的發澀的胸口仿佛隨時會裂開。

兩只手卻緊緊地抓著推車,眼楮透過白茫茫的水霧,死死地盯住那張在沉睡中漸漸褪去所有光華的容顏,期待著他的眼楮會奇跡般地重新睜開,哪怕漆黑的睫毛輕微地抖動。

「子彈離心髒很近,手術風險很大,所以要做好心理準備……」

恍惚的思緒中,听到有人跟我說話,眼神無焦地抬頭看向說話的醫生,那一刻,那個人似乎渾身都散發著救命稻草的光芒。

「求求你,無論如何都要救他!他不能死,一定要救他!」我語無倫次地說著,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

「我們醫生會盡最大努力,只不過手術都有風險,家屬也要做最壞的準備……」

最壞的準備?心口驟然抽緊,手沉重地垂落身旁,不舍卻又無可奈何地看著他被慢慢推進手術室。恐懼,伴隨著絕望,像致命的毒素在血液里翻騰,侵入五髒六腑。

手卻突然被一只手掌握住,虛弱卻寬厚結實,那熟悉的觸感瞬間在心底燃起一絲希望的亮光。

「以陌!」我忙伸出另一只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腕。深情凝著他微微睜開的雙眼,仿佛凝視著我生命中唯一的光芒,一旦失去便將死去的光芒。

他拚力地抬手,想要摘掉氧氣罩,嘴張張合合,好像在說什麼。

我忙替他摘下,耳朵湊到他的跟前,只听他一字字用力地從喉嚨逼出,聲音卻微弱的一出口便被風吹散。

「筱阡,我,還想問你一句……如果,我死了,你,會永遠記得我嗎?」他輕輕地勾唇,黯淡無光的眸底映出孩子般的恐懼。

握住他手腕的手不由地一緊,感覺到他的脈搏無力的跳動,每一次的間隔都似乎在拉長……

我吸了口氣,逼回眼底里匯聚的水汽,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于以陌,你給我听好了,如果你敢死,我會立刻把你忘的一干二淨,嫁給別人,任何什麼人,只要不再記得你……」堅硬的語氣磨礪著我心頭的傷,錐心的痛。

「你!」他突然掙扎了一下,似要從床上坐起,卻虛弱的絲毫動彈不得,只有胸口在劇烈起伏著,「于筱阡,你,你要是,敢忘記我,嫁給別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他的眼楮猝然被什麼點燃,那是一絲求生的意志。

「一定不要放過我,一定要纏住我,纏一輩子……我等著你……」

手術室的大門砰地合上,將我淒涼的話音擋在門外,走廊里瞬時又恢復了死寂,只听到什麼在慢慢滴落的聲音,一滴一滴,落在空茫的心底,留下清晰而疼痛的印痕。

「請問,你是于以陌的家屬嗎?」突然一個嬌美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我抬頭,一個美貌的小護士正用怪異的眼神打量著我。我茫然地點了點頭。

「請跟我去收款台,交一下手術費,一共是…….刷卡還是現金?」

手術費?

我眼神空洞地看著她,機械地重復她的話。

「做手術的費用……不會沒帶錢吧?他的家長呢?」她的細眉蹙起,語氣開始有些不耐煩。

「我,沒帶錢……我的朋友一會兒就到……」我低下頭,避開她狐疑忖度的目光。想象自己渾身是傷,衣衫不整的狼狽樣子,在她眼里,一定是無論如何也支付不起這高昂的醫藥費。

果然她的口氣瞬間降溫,「你的朋友?說實話,在我們醫院,見過不少像你這樣的病人家屬,支付不起手術費,卻各種借口拖欠……做醫生是要救死扶傷,但我們也不是慈善機構……」

「誰要你們施舍了?」一個高亮的嗓音突然從身後傳來,猛地回頭,只見楚楚正大步向這邊走來,後面還跟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文斌。

「我就是她的朋友,怎麼,怕我們付不起?拿去,」邊說邊用細長的手指從錢包里抽出一張銀行卡,目光清冷地睨了她一眼,「我想,這張卡里的錢夠你們做個十台八台的手術了。」

小護士精致的妝容瞬間暈開了似的,臉色難看的很,但也無話可說,將卡從她指尖抽走,憤憤離去。

「謝謝你,楚楚,總是麻煩你們,但這個時候,我實在不知道該找誰……」

除了一個人,那個不到最後一刻,萬萬不想去見的人。一想到她覆著寒冰的聲音,心就一陣瑟縮。

如果你還想認我這個姑媽,如果你不想害了他……

最終,我還是害了他。

如果我沒有答應他,他就不會去找赫老大,更不會躺在手術室里面,生死未卜。

難道這就是上帝對我們的懲罰?但是受罰的那個人應該是我……

「筱阡,」楚楚的聲音將我喚回,閃亮的眸子里流露著一片擔憂,「你要振作起來,他會沒事的,相信我,他舍不得你……」

水霧又漸漸盈滿了空洞干澀的眼眶,嘴角緩緩地牽起一個近似微笑的弧度,點了點頭,「謝謝,我沒事……對了,你的錢,我會盡快想辦法還給你。」

「跟我這麼見外干嗎?我又不著急錢用,你知道我那個死鬼老爸,被狐狸精拐跑之後,不管我,就只會給我的卡里打錢,」白皙的小臉落上了淡淡的一層落寞,但只是瞬間,又揚起了漂亮的遠山眉,「你就當是幫我花掉它,我可不想最後都落到那個狐狸精的腰包里。」

「筱阡,你的臉……」文斌已經走到我的身旁,手似乎要伸向我的臉,又倏地落回,抄進口袋里,「你臉上的傷很嚴重,快去包扎一下,否則可能會,留下傷疤,」我抬頭看他的同時,他別開了眼楮,但是那一抹傷痛還是在燈光下極為地刺目。

「是啊,筱阡,我陪你去……」楚楚抓住我的胳膊。

「喂,等等,」突然一個冰冷的聲音止住了我們,扭頭一看,那個小護士已去而復返,手里揚著那張卡,臉上露出得意和嘲諷,「這張卡根本不能用,已經被鎖了,哼,拿張廢卡還在這兒充什麼大個兒?」

「不可能!我前兩天還用來著,」楚楚一臉的驚詫看著那張卡,忽地仿佛想起了什麼,一跺腳,恨道,「一定是那個狐狸精不知又在我爸跟前說我壞話!氣死我了,我要給他打電話!不給我解卡,我,我跟他斷絕父女關系!」說著邊氣沖沖地要從包里掏手機。

文斌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伸進褲兜里掏出一張卡,語氣溫和地對小護士說,「麻煩你,刷這張卡試試,謝謝。」說完,唇角沖她微微一挑。

那張像是蒙著厚厚灰土的臉上突然鮮活了起來,兩頰飛起兩道紅暈,雙手有些微顫地接過那張卡,一顛一顛地走掉。

「呸!什麼玩意?」楚楚沖著那個遠去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又挑起一根細眉,用胳膊肘撞了下文斌的胸口,小聲笑道,「喂,死小子,一下子哪來那麼多錢?是不是把老婆本都掏出來了?」

文斌不知是被她狠狠捅了一下,還是被她的話嗆到了,劇烈地咳了幾聲,才恢復平靜︰「沒有的事,這是以前樂隊演出的收入,我平時又沒什麼花銷,所以就一直存了下來。沒想到今天終于派上了用場。」他看著我,清澈的眼神透著真誠而柔軟的光。

我沖他感激地一笑,剛要說活,突然身後手術室的兩扇門被大力推開,同時一個焦急的男聲揚起︰「誰是于以陌的家屬?」

「我是!」我慌忙地跑上前,胸口的那片死寂突然蘇醒,猛烈地似要奔騰而出。

「病人大出血,急需要輸血,但是他的血型很罕見,醫院里血庫里可能不夠……」

我只听見前面大出血幾個字,腦袋就嗡地一聲,耳朵更是鳴叫的厲害。

「抽我的血,醫生,我是他的姐姐!」我不顧一切地喊道。

他的姐姐……

張皇失措的聲音久久地在空曠的走廊回蕩著,一種絕望,與一種希望,交替在心底涌現,但都帶來清楚地無法抹去的疼痛。

那個沉重的讓我避之不及的身份,此刻卻是如此的彌足珍貴。

第一次如此地慶幸體內跟他留著相同的血,我居然可以救他,我要救他。

醫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小心地從鏡片後面打量著我,眼神里閃過一絲不解,還有其它的復雜。

「她真的是他姐姐,醫生,別耽誤時間了!」楚楚焦急喊道。

醫生點頭,不再看我,只說了句︰「跟我過來。」

…………

「結果出來了,」醫生將檢驗報告放在我的面前,「于小姐,你跟患者的血型不符合,請問他還有沒有其他的親人?」

我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報告,心底一時間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有失望,恐懼,還有一股溫熱的東西慢慢涌出,愈來愈燙。

我舌忝了舌忝發干的嘴唇,聲音有些微顫︰「血型不符合,是什麼意思?」

鏡片後那雙溫和卻犀利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了我的心思。他微微地一笑,「即使是兄弟姐妹,血型也不見得百分之百的符合,何況,他的血型這麼特殊……他還有其他親屬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只能聯系其他地方的醫院,可能會耽誤很長的時間……」

「有,我馬上,給她打電話,」我淡淡地截斷他的話語,攥緊的手心里一陣陣發涼。

………

緊閉的手術室外,我坐在一張空的長椅上,低頭看著地板上的自己的黑影,仿佛面前是一個漆黑的令人窒息的黑洞,隨時會被吸進去。

臉上的傷經過簡單的處理,已經不那麼疼了,但是心里的某一處,仍在汩汩地向外淌著血,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血一點點地淌干,只剩下一具干癟的軀體。

驀地,一陣高跟鞋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響起,優雅中透出一股威懾,每一步都似踩在我的心頭。

我恍惚地抬起頭,那張記憶中嚴肅雋冷的面容已出現在我的面前,此刻帶上了一絲失血的疲憊和蒼白。

她冷漠清淡的目光里此時卻似毒辣的日頭,晃晃得無法直視。

「姑媽,」聲音細若游絲。

我緩慢吃力地站起身,仿佛有什麼東西壓在身上,站起身一陣地眩暈,身體輕微地搖晃了一下。還未站穩,「啪」的一聲,一道鮮紅的五掌印,已落在我的臉上,腦子嗡嗡地作響,身體向後一傾,又重重地落回到椅子上。

同時一個聲音怒不可遏地響起,「不要叫我姑媽!我不認識你這麼不要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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