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麼……」
靠窗的牆壁上交叉懸掛著劍型的蒲菖葉,頭頂的天花板上瓖嵌著填塞了數種香料的聚光珠,這里是庫倫神殿的醫療間。,,用手機也能看。
老殿主今年七十有三,膝下只余一名孫女喚作凱瑟琳,凱絲則是她的昵稱。
兩年前凱瑟琳十六歲,烏魯十三歲,兩人勉強算是兒時的玩伴,可惜現在物是人非,烏魯已經有兩年沒有見到凱瑟琳,只知道她是跟隨那中定神州而來的教士去求學了。
如今老殿主將凱瑟琳的房間讓給他,顯然是將他視為與凱瑟琳同等重要的親人,這一點烏魯如何看不出來?
但是正因如此,烏魯才越感愧疚,只是強忍著心中的辛酸對著老殿主點了點頭。
老殿主見烏魯同意下來,頓時眉開眼笑,反復囑咐他要好好養傷,隨後不久就離開了醫療間,庫倫沙城雖小,神殿也較為冷清,但奈何神殿之中神侍太少,因此老殿主的公務還是頗為繁忙的。
烏魯等老殿主走後,又過了許久才逐漸平靜下來,他端起那粥喝了一口,卻食不知味。
「我煮的粥……真的很難喝嗎?」烏魯喃喃自語著,隨即放下碗筷,他拿起床邊放著的一套教士袍換上,就步履蹣跚地走下了床。
身上的教士袍已經有些舊了,但顯然保存得極為完好,並沒有任何破損之處,唯一特別的就是繡在胸口的那一朵有六片花瓣的小白花了。
烏魯知道,這是老殿主的孫女凱瑟琳曾經穿過的教士袍,凱瑟琳身段高挑,兩年前的身高與現在的烏魯相仿,那教士袍穿在烏魯身上也恰好合適。
將門從內上鎖,再從壁櫥的抽屜里拿出一把剪刀來,烏魯將被褥和毛毯上留有腐蝕殘痕的地方小心剪下,然後重新召出腐蝕觸手,將那些剪下的碎片徹底腐蝕盡,想要隱瞞住自己魔徒的身份,這些痕跡是絕對不能留的。
作完這一切後,烏魯頓感渾身無力,被褥和毛毯的體積過大,以他的能力還無法將其全部腐蝕干淨,將那些碎塊腐蝕盡已經是極限,至于被剪出兩個大洞的被褥和毛毯,則是被他拖到了垃圾箱旁,裹成一團塞進了污穢之中。
好在醫療間的被褥和毛毯都很單薄,又是一次的,並不用過于擔心有人會翻出垃圾來研究。
搖了搖頭,午後的陽光讓虛弱的烏魯產生了微微的暈眩感,他扶著牆壁一步步走出庫倫神殿,這庫倫神殿五年來都無甚變化,地板上有幾塊磚他都數得清模得著。
路上遇到前來參拜祈願的信徒民眾,大都會對著他彎腰行禮,言行舉止間都對他頗為尊重,這可不是烏魯身上的那身教士袍起的作用,畢竟庫倫神殿中的教士包括那位教士長也只有六位而已,那些耳熟能詳的面孔並沒有那麼容易認錯。
烏魯會受到禮遇完全是因為他自己的能力,雖然因為不是神侍而無法在神殿中當職,但烏魯對神學的通程度卻並不遜s 于那幾位教士,最近的兩年中也時常在神殿中無償幫忙,行那教士所行之事。
在庫倫神殿之中,烏魯是公認的沒有教士職稱的教士。
若是平時,烏魯肯定會回之以正式的禮節,然而現在他卻沒有力氣一一回禮,但仍然頷首以對,然後在眾人擔憂的目光中緩緩走出神殿。
那些目光全無惡意,反而滿是真誠的意味兒,但烏魯此時卻只覺得如芒在背,恨不得能夠早些月兌離眾人的視線,他不自禁地想到,若是自己魔徒的身份暴露,那些純淨的目光是否會在瞬間變成厭惡與憎恨?
沒有多少人比他更了解魔徒在神信者心目中的地位,幾乎每一本神學教典中都有詳述,魔徒是惡魔的爪牙,所行之事無一不污穢而丑惡,有記載的魔徒總是被萬民所唾棄,被聖騎士的長槍刺穿心髒,被異端審判者壓上火刑架燒成焦炭!
尤其是最近幾年的傳聞里,但凡有魔徒現身的地方都是瘟疫肆虐、詛咒遍行,死傷的無辜民眾不知凡幾。
這更加加深了民眾對魔徒的厭惡,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就是烏魯自己也對魔徒充滿了說不出的憎惡,可他何曾能夠想到,自己居然是被惡魔眷顧的一員?
烏魯前行的步子越來越沉重,遇到向他打招呼的商販居民,都被他一一忽視。他要去的,是他在這庫倫沙城中的容身之所,位于救濟區的沙屋。
雖說是救濟區,但庫倫神殿所信奉的神明乃是罕見的命數系神明--「庫倫」。在「庫倫」的庇佑下,庫倫沙城常年和平安詳,並不存在太過貧困之人,因此長時間居住在救濟區的也只有烏魯一人而已,偶爾借住沙屋的也只有那些手頭資金周轉不靈的狩獵者罷了。
《神魔紀實錄》中有記載,庫倫是擁有牛角、龜背、馬蹄、狐尾的下位神明,擁有趨凶避災的權能。
從萬年前人神魔三界共通時流傳下來的神魔傳說中有講,凡是庫倫滯留過的地方,都將迎來數年的和平安詳。當時的古洛馬帝國皇室曾經為了在戰亂中謀求一方和平之所而下令捕捉庫倫,但舉全國之力卻一無所獲,反而因為勞民傷財而更加貧弱,很快衰敗。由此可見,庫倫雖然只是弱小的下位神明,卻是極為稀少並且極度受人歡迎的神明。
烏魯通讀《神魔紀實錄》,對里面記載的神魔知之甚詳,並且一直為神殿能與「庫倫」這樣的神明簽下「神之契約」而自豪著。
救濟區內沒有其他人家居住,就是「避災」權能最好的體現。
穿過了熟悉的狹長甬道,烏魯再次進入了救濟區,但是他的家卻已經不在,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雜亂不堪的廢墟。
徒步走入廢墟之中,完全不顧那拖到腳踝的教士袍被沙石塵土弄髒,烏魯就那樣一遍一遍地在廢墟中來回走著,似是要尋找那永遠不可能尋回的感覺,在這樣的記憶旅途中,他似乎能夠將自己的魔徒身份暫時遺忘。
「烏魯啊,今天的粥是不是撒了夢桑花?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種花呢?夢桑花那麼小,卻能在沙漠這種嚴苛的環境中生存,散發出的香氣雖然清淡,卻能飄香千里,小時候我都是聞著它的香味才能安然入睡。」
「烏魯啊,等我身體好些了,就帶我逛逛這庫倫沙城吧。我一路流亡到此,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呢。」
「烏魯啊,你說,哪一天要是我和神明一起遇難,而你只能救一個,你會選擇救誰?」
……
「我會選擇救誰呢……」低著頭重復呢喃著,一向信仰堅定的烏魯在神明與她之間猶豫了,不論是曾經,還是現在。
在廢墟中茫然游走了許久,許久,直到天s 漸暗,黃昏將至,烏魯突然駐足彎腰,一塊一塊地將面前的沙石搬開,一本被掩埋在下的書籍展露出一角,卻是那本被烏魯遺落在此地的《神典》。
沙石漸漸被挖開,《神典》呈現出全貌來,烏魯小心地將《神典》拾起,這本神典跟了他三年光景,雖然破舊卻不曾缺字少頁,如今雖然遍布塵土,看起來倒還算完整,只要仔細清理一下應該能再用一段時間。
廢墟之中,烏魯抱著《神典》,望著那血一般紅艷的晚霞,茫然嘆道︰「你說我只有墮落才能變得強大,難道不墮落,我就不能變得強大嗎?」
他遠遠沒有意識到會發出如此嘆息的自己,對安娜的在意程度已經超越了對神明的信仰程度。
五年的信仰,竟不如五ri的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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