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瀛都
鳳麟軒
千容淺站在外殿中,幽魅的紫眸望著那在搖籃中睡得很熟的嬰孩兒,一股厭煩之感卻自心底升起。
幾日前紫遇誕下了一個男孩兒,她在宮中的地位似乎也隨著這個孩子的到來而越發鞏固。
內宮的妃嬪們絡繹不絕地前來恭賀獻媚,甚至有些朝臣開始提議將紫遇的孩子立為太子。
緩步地走出了殿閣,偉岸的身影孤獨地矗立在殿外的長廊上,難言的落寞縈繞著千容淺。
每當看到紫遇那張酷似紫蘇的臉龐,他的心扉便會不由自主地感到疼痛。
想到紫遇和這個孩子的平安,是用紫蘇的性命換來的,千容淺負疚地難以自拔。
濃稠的哀傷躍入眼底,千容淺垂下頭,只能兀自地想念著紫蘇,追憶著曾經她在身邊相伴的美好與甜蜜。
「陛下」小安子覺察出了這位王者眉宇間的哀傷,將厚厚的披風覆在千容淺的背間,「天涼了,還是進殿吧。」
「寡人不想看到這個孩子。」冷唇微啟,吐出了低沉的字音,他仰起頭,遙望清冷的月色。
莫名地,千容淺的心中存滿了疑慮,他認為紫遇的孩子並非他的骨血,只不過他沒有證據,不能輕易下定論。
「陛下,其實」猶豫再三,小安子還是決意將深埋心底的話講出來。
「你欲言又止,有什麼話,盡管講。」幽深的眸子睨了小安子一眼,千容淺出言寬慰。
「陛下其實奴才,奴才曾經」小安子站起身,湊近千容淺耳畔,把他曾在王府中偶然窺見的一幕詳細地道來
怒意霎時拂過俊美無儔的臉龐,冷薄的唇線倏然繃緊了,他鉗住了小安子的肩頭,厲聲追問︰「是真的?你親眼所見薛欽與紫遇兩人」
「陛下,奴才以人頭擔保。」不希望千容淺被一個心機歹毒,不知廉恥的放蕩女欺騙,所以小安子冒著危險道出實情。
「這件事,寡人要詳查。」垂落在身側的雙手死死攥攏,幽深的紫眸中耀動著堅定的目光。
千容淺並不怨恨紫遇的背叛,怨恨的是她的欺騙。
若是她與薛欽果真有了私情,那麼她能在懷孕一事上說謊,在其他事上亦能。
事情過去了許久,紫蘇遲遲沒有下落,但千容淺似乎沒有要放棄的跡象,他派出禁衛在四處追查。
這份執著,最終證明縱然是徒勞,亦使小安子頗為動容。
「陛下,薛統領派人送來了信函。」雙手托起密封著的檀木匣子,小安子替薛之謙轉述︰「他要奴才稟告陛下蠱王的行蹤已然查到,請您御覽。」
「寡人知道了,你派人給寡人好生盯著這里,留心紫遇的一舉一動。」千容淺對紫遇已經起了疑心,便不得不有所提防。
「奴才遵旨。」小安子恭敬地點了點頭。
千容淺捏緊了奏報,偉岸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回廊的盡頭
伏羲殿
急切地奔入殿內,千容淺屏退了所有宮女與內侍。
一個人臥坐在窗邊,匆匆地打開了匣子,取出了薛之謙送來的密報。
凌厲的眸光自上而下地滑落,飛揚的劍眉倏然蹙攏,濃重的困惑浮上心頭。
按照密報上所記,禁衛們發現了薛欽曾多次出入城郊的一處破舊的草屋。
在他離開那里之後,他們進入其中仔細翻查,竟發現了帶血的女子衣衫。
幽深的瞳眸微微眯起,千容淺的思緒開始變得凌亂,他垂下頭,努力地回憶著當日發生的一幕幕場景。
一場風暴襲來,紫蘇消失地無影無蹤,而他的身前卻留下了一顆帶血的紅心。
轉日,府中眾人找到了他,神情恍惚之中,千容淺將那顆心交給了薛欽。
薛欽並未露出任何驚異之色,篤定地稱此心即為七竅玲瓏心,毫不猶豫地以之為紫遇入藥。
那時,千容淺因為沉浸在悲痛中,根本沒有意識到各中蹊蹺。
現如今,他靜下心來細細思量,才發覺,當日的疑點重重。
若是薛欽與紫遇早有私情,他們互相配合,利用千容淺對紫遇的歉疚,輕易地就可將他蒙在鼓里。
只要一日未見到紫蘇的尸骨,千容淺就不會放棄繼續找尋她的希望。
微弱的希望在心底重新燃起,他緊握墨筆,在竹簡上寫下了一行飛揚飄灑的字跡︰「薛之謙務必將爾等于草屋發現的血衣完好無損地帶回楚宮切記!」
秦國,咸陽
凌霄殿內舞樂歡歌,鳳流鉞在今日為大勝而歸的豐隼舉辦慶功宴。
一襲暗黑色的長袍加身,他姿態慵懶地斜倚在長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歡飲不止的群臣們。
修長的指尖輕輕揚起,抵住了自己的額頭,鳳流鉞的眼前閃過了紫蘇素淨清雅的美顏。
紫蘇專注的神情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腦海,這些日子來總也揮之不去。
「陛下可是頭疼了?要不要奴才去傳御醫來?」自從那一日在溪邊,鳳流鉞頭風突發,弗林越發小心地關注他的情況,深怕再出任何閃失。
「寡人的頭不疼。」鳳流鉞猜不透她們楚女有何計謀,那個為他施救的女子,若果真想要欲擒故縱,為何這些日子卻異常安靜?
「陛下」弗林驚訝地望著那張剛毅臉龐上難得流露出的困惑與迷茫,「陛下可是在想著一個人?」
「噢?你能看得出?」聞言,鳳流鉞輕挑眉間,轉過頭,迎上了弗林的注視,心情大好地問︰「你猜猜看,寡人在想的是何人?」
弗林為鳳流鉞斟滿了酒盞,思慮片刻,不甚肯定地猜測︰「難不成是那日在溪邊救了您,卻沒有留下姓名的宮女?」
「你越發地聰明了。」鳳流鉞大方地承認了,長臂弓起撐在青銅桌案上,他突然心血來潮,「去,傳召豐隼等幾位將領,隨寡人前往凌宇殿。」
「是。」弗林不明所以地愣了片刻,須臾後,他趕忙應聲。
鳳流鉞瀟灑地揮起長袖,留下了眾臣在殿內舉杯歡飲,欣賞歌舞,他率先離開
咸陽郊外,麟趾宮
「郡主,宮里傳話來了,陛下要你入宮獻舞。」推門而入,紫蘇看向在殿外等候的秦宮內侍,輕聲對芙姬說。
「什麼?」芙姬顯得有些激動,她終于等來了這個難得的機會,慌亂地催促︰「如蘇,快幫我梳洗打扮,挑選最美的衣裙。」
紫蘇與荔柔對視一眼,不敢耽擱分毫,開始分頭行動。
不一會兒,她們已將一件綴著琉璃玉石的淡紅色羅衫長裙及與之相搭配的配飾準備妥當。
「郡主想梳個怎樣的發式?」紫蘇佇立在她身後,語意平靜地問。
「流雲髻。」芙姬滿意地望著銅鏡中映出的嬌媚面容,素指拂過頰畔,「荔柔,給我的臉頰上補些玫瑰粉,顏色似乎有些淡了。」
「是。」荔柔拿起粉盒,動作輕柔地為芙姬補妝。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了,芙姬盛裝打扮一番,在離開殿閣前,她吩咐道︰「荔柔,你隨我入宮,如蘇,你留下。」
荔柔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攙住了她的手臂,陪著她一同登上車攆。
紫蘇傾身倚靠在殿門外,目送那華麗的車攆遠去,淡淡的笑盈滿唇畔,一時間感慨萬千。
人生浮沉起落,往往只在一瞬間
咸陽宮
踏著細碎的蓮步,芙姬滿心期待地踏入了凌宇殿內。
心扉怦怦躍動,她興奮卻也緊張,此番見到秦皇,她定要施展魅力,將他牢牢綁住。
似心似睡。如此才能擺月兌之前悲苦的境遇,她要住在舒適奢華的咸陽宮,再也不要返回那座破舊廢棄的殿閣。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鳳流鉞端坐在大殿中央的高台之上,狹長的琥珀色眼眸緊緊睨著出現在遠處的那抹嬌小身影。
只需一眼,他已能斷定,這個女子並非獵場上那個氣魄過人的楚女。
威猛洪亮的嗓音在寬闊的大殿內回響,芙姬驚恐地垂著頭,匆忙地跪了下來,嬌媚甜膩的聲線微微發顫︰「回稟陛下臣女是楚國郡主芙姬」
「芙姬?」唇角輕揚,劃出了一抹冷然的弧度,鳳流鉞看向分坐在大殿兩側的幾位將領,笑意滿滿地下令︰「素聞楚女善舞,你既是楚女,今日為我秦國得勝而歸的將領們獻舞一曲!」
「彩彩」在座的幾名秦軍主將隨之高呼,興奮地以手中的酒盞敲擊桌案。
默默地仰起頭,一路上芙姬都在思量到底該舞哪一曲,才最為適當,最能展現出她的美。
她屏住呼吸,甚至不敢直視那位倨傲的王者,慢慢地走向大殿中央,「是,臣女領旨。」
「好,舞樂起」大掌揚起,輕輕一擊,歡快的絲竹樂曲在殿內流溢。
耳邊響起了最為熟悉的楚樂,芙姬壓下緊張的情緒,開始翩然起舞
將領們舉杯共飲,目光迷離地望著在大殿中央宛如翩然飛蝶的女子,發出一聲聲驚嘆。vevp。
「果真美」
「楚國樂舞名不虛傳」
琥珀色的眼眸中沒有半分欣賞與驚嘆,只余一片清明。
未等舞樂結束,他便冷聲喝止︰「停!」
樂師們見秦皇面帶慍色,倉惶地停了下來,驚恐地跪立,等候發落。
樂曲戛然而止,芙姬茫然無措地迎上了前方投來的森冷視線,她心頭微顫,雙膝一軟,重重跌坐在殿中。
「你是誰?」昂揚的身子一躍而起,鳳流鉞冷聲質問。
「陛下臣女是楚國郡主」他身上散發出的威勢撲面而來,震懾了芙姬的心魂,她惶恐地應答。
「寡人問你,你是誰?」鳳流鉞大步走下了高台,語意更冷了幾分。
「臣女是楚國郡主」嬌柔的淚滴奪眶而出,芙姬全身顫抖。
鳳流鉞猛然地撲向了她面前,大掌扣住了她的脖頸,剛毅的臉龐上帶著陰沉的笑,「寡人問你,當日在獵場上的人是誰?而你又是誰?」
血色自嬌艷如花的紅唇上褪去,芙姬惶恐地瞪大了眸子,卻再也吐不出只言片語。
「諸位將軍們你們方才看到的舞蹈,絕非楚舞此女亦非楚國郡主。」嫌惡地松開了掌心,鳳流鉞背轉過身,朗聲地說。
「什麼?」在座的將領們驚訝地面面相覷,「這陛下到底何意?」
「寡人再給你個機會你若能說出,誰會楚舞寡人或許可以寬待你」鳳流鉞倒要看看,這個女人是否如他想象的那般膽小自私。
「陛下臣女身邊還有兩個侍女,她們會楚舞」芙姬早已慌了心神,只要還有一線生機,她誰都可以犧牲。
「噢?」睨著芙姬的目光是那般不屑,鳳流鉞大步流星地踏上了階梯,重新回到了王座上,「傳!」
荔柔被內侍們拖上了凌宇殿,她本不善舞,但皇命難為,只得胡亂地跳起來。
當一曲結束,她拙劣的舞姿引起了秦軍將領們的哄然大笑。
當那些侮辱楚國的言辭傳入耳中,荔柔難過地皺緊了眉心。
「還有另一名侍女呢?」鳳流鉞有種預感,他要見的人即將到來。
芙姬窘迫地呆坐在一旁,惶惶不安地攥緊了指尖,「她她還在麟趾宮。」
「去接那名楚女。」他偏過頭,琥珀色的眼眸中閃過期待的光芒,吩咐弗林,「你親自去。」
「是,奴才明白。」弗林似乎明白了鳳流鉞為何會有此番怪異的舉動。
麟趾宮
紫蘇不解地推開殿門,繼而弗林緩步走了過來,當他看清了紫蘇的面容,恍然大悟地說︰「請姑娘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