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了多久了?
昏沉之中,駱雪雁微微睜開眼,看著上方熟悉的天花板景象,腦袋遲緩的進行思緒的整合——她發燒,譚曜懷帶她去看醫生,然後跟她回家,她睡著……依照映在天花板上的陽光角度,現在頂多下午兩三點,他應該回去了吧?
忽然聞到一股食物的香味,她疑惑的轉頭望向廚房的方向,然後瞬即愣住。
他還在這里,而且就半趴在她床沿睡著了,頭枕在被子上面向她,呼吸淺淺,俊帥的臉孔因熟睡而多了些孩子氣,仿佛回到大學時期的他……而且他的手正緊緊握住她的,仿佛可以就這樣一直握住不放開。
她怔愣的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冬日暖黃的陽光灑下,照著兩人的手柔柔發亮,也在被單上掩映出淡淡的手形陰影,這畫面多美,姿態多纏綿……然而卻也多麼不真實,多美可怕。
記憶一瞬間全數涌入她腦海——他對她說,愛上了她。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非得在她平靜的心湖里卷起滔天巨浪,淹沒她于無聲無息的無底深淵?
如果到頭來肯定是什麼都沒有的結果,還不如一開始就什麼都不要,那樣至少不會受傷,不會痛苦,不會無止無境的沉浮于茫茫汪洋而無所依歸……
「嗯?」譚曜懷忽然睜開眼,對上她的,「你醒了?」
然後他馬上直起身,探手撫上她額際測度體溫,微微松了口氣,「很好,燒退了。」
「我不小心睡著了,現在幾點了?」他轉頭看向牆上的時鐘,「已經兩點多了,你應該餓了吧?我用冰箱里現有的材料煮了些粥,我現在就去弄熱,我想你醒來應該會餓,等一下吃完粥剛好可以吃藥……」
駱雪雁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自顧自的嘰里呱啦說了一堆,然後站起身走到廚房去熱粥,廚房傳來瓦斯爐點火的聲響,傳來鍋勺踫撞的細微金屬聲響,傳來他走到的聲響。
她依舊躺在床上動也不動了——不是因為生病,不是因為發燒,而是她無力動作……如果她就這樣繼續不動的躺著,然後睡去,是不是就可以把這一切當成一場夢?他沒有愛上她,沒有與她發生關系,沒有在她房里,沒有為她煮粥,沒有端著剛熱好的粥來到她身邊……
「粥熱好了。」
譚曜懷微笑著將熱好的粥放到旁邊,然後輕柔的扶她坐起身,還貼心的在她後方墊上靠枕,好讓她坐得比較舒服一點,接著抓了張椅子在她床邊坐下,端過碗,用湯匙舀了粥放到唇邊仔細吹涼,再送到她嘴邊——
「來,多少吃點。」
自始至終,那張帥氣臉都笑得像個居家好男人。
但她動也不動,只是睜著一雙無光的眼眸注視著他,仿佛透過電視熒幕在看一出非真實的戲劇。
他看她一眼,再看向碗里的粥,然後又看回她,「呃,別擔心,這粥不會很難吃的,你別看我這樣,以為君子遠庖廚,其實我的廚藝還算可以,真的,你吃一口看看,很好吃的。」
他微笑勸哄,她卻還是一臉冰冷平板,他放下碗,有些無奈的說︰「我看得出來你在生我的氣。」而且是很生氣,超生氣,氣到什麼話都不想說了,所以他只好不停的說話來緩和氣氛。
「因為我留下來照顧你,所以生氣了?不過,就算氣我,也別委屈自己不吃東西,你生病了,多少還是要吃一點,身體才會恢復得快,好不好?」
他耐心十足的勸哄,再次把湯匙遞到她面前。駱雪雁微低頭,看著湯匙里熬煮得香氣四溢的熱粥,怔怔看著……
而他還在繼續勸哄︰「只要一口,一口就好,你一定會喜歡上這粥的,而且說不定你一吃就上癮,要求我以後天天替你煮粥,呵,如果你願意當我女朋友,我一定——咦?你……」
他白日夢說了半天,突然頓住了話,錯愕萬分,因為她竟然哭了。
一滴透明的淚珠毫無預警的從她眼角滴落,無聲落在被單上面,一閃即逝,仿佛夜空中的流星,但他真真切切的看見了,並且也真真切切的感到……心疼。
譚曜懷慌得手足無措,趕忙放下粥,「好好好,我知道了,你真的很討厭吃粥,我知道了,我不勉強你就是了。你……哎,都是我的錯,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煮粥,對,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好不好?」
他雙手憐惜的捧住她臉蛋,注視她帶著水光的眼瞳,心疼萬分。這種對他而言太過陌生的情緒卻這般鮮明的將他整個人緊緊揪住,來不及詫異,來不及防備,更來不及抗拒,只有滿滿的心疼與心慌。
她只落了一滴淚,但這滴淚卻已經足以顛覆他整個人整個世界,換做看見其他人掉淚,他是怎樣都不會有所感覺的,然而駱雪雁是一個這麼堅強、這麼倔強、這麼冰霜如雪的女人,竟然掉了淚……這種對比性的沖擊,震得他心亂如麻。
她眨眼,對于自己的眼淚也感到有些意外,早已冰封的心,怎麼還會融成水滴,滲出身體之外?
眼瞳慢慢對焦在他臉上,帶著某種深沉的痛苦與糾結困惑,她啟口低問︰「你怎麼可以愛上我?」
他表情一頓,定格。
兩人眼對眼靜默相對,好半晌,譚曜懷才輕吸口氣,低啞道︰「我愛上你,真的是讓你那麼難以接受的事情嗎?」
她沒有開口,只是睜著一雙眼注視著他。
看著她仿若控訴般的瞳眸,他嘆息,「那我知道了。」
雖然早就有所感覺,但實際听見,還是難免感到受傷,隱隱錐心——她討厭他,甚至恨他,為了他不明所以的原因。
他在心中無聲的深深嘆息,愛上這個女人,肯定是他此生最大的報應。
癌下臉,在她額頭輕柔卻深刻的印下一吻,放開,站起身,溫柔叮嚀道︰「那碗粥是無辜的,你生病了,多少吃點,也別忘記吃藥,身體要緊。」
譚曜懷再深深看她一眼,然後轉身黯然離去。
日光漸移,黑幕緩緩爬進房里,慢慢將駱雪雁整個人包覆進去,而她仍舊靜默坐在床上。
冬日的氣溫滲透進屋里,粥早就冷了,她卻一直動也不動,怔怔注視著被單上交握的雙手。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既然不會有結果,那就應該在一開始把期待的芽苗徹底拔除,她這樣做是對的,是好的,是必須的——對她,也對他。
即使此刻萬般糾結,心痛如絞,也絕對好過擁有之後必將失去的巨大痛楚。
來電震動忽然響起,響了幾次之後,她木然伸出手,緩緩從放置在床邊的提包中拿出手機,接起。
「喂?」
對方愉快的聲響從手機另一端傳來,「雪雁!是我啊,曼婕。」
她扭開床頭燈,推被下床,讓現實重新回到她的世界,「曼婕,你回來了?」
方曼婕是她的大學同學兼好友,與生性冰冷淡然的她不同,是一個個性活潑開朗的好女孩,大學畢業之後便跑去當了空姐,世界各地到處飛,偶爾會聯絡,一起約出去吃飯聊天敘舊,一冷一熱的兩人始終維持著多年的友誼。
「嗯,這次回來,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喲!」方曼婕興奮得藏不住歡欣的情緒,「雪雁,我要結婚了!」
「結婚?」她微愣。
「呵呵,婚期已經訂了,我會把喜帖寄給你,你一定要來喲!」
「恭喜你。」她真心祝福,方曼婕與男友雖然才交往年余,但兩人感情甚篤,能夠攜手步入禮堂,她替他們感到高興。
「謝謝。」方曼婕開心道謝,「話說回來,雪雁,你也要趕緊找個男朋友,我知道你能力很強、很獨立,但女人都渴望有個穩定的歸宿,我可不希望看你就這樣窩在你那間小鮑寓終老一生。」
她一直感到疑惑,駱雪雁在大學時代是系上的高材生,頭腦和能力都屬頂尖,畢業後卻偏偏只待在一家剛起步的公司當個小助理,而且一待這麼多年也沒見她升遷過,她實在不明白,她怎麼不去別的公司發展?更何況以她優渥的身家背景,不但雙親擁有一間大公司,大哥更是在大陸經商,工廠一間接著一間蓋,想要替她安插一個職位還會難嗎?怎麼她就甘心窩在同一家公司這麼多年不肯離開?
駱雪雁只是淡淡道︰「嗯,我會努力。」
方曼婕有些狐疑,「真的嗎?每次聊到這個話題,我都覺得你根本是在敷衍我。」她語氣一轉,興奮道︰「不過說實在的,天啊!連我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我真的要結婚了!你還記得嗎?大學時代我還曾經因為愛上一個公子而每天以淚洗面!」
她微微靜默了下,「嗯,記得。」
方曼婕倒是很開心,「哈哈,想不到我現在已經要步入結婚禮堂,嫁給我的真命天子了!現在回想起了,其實我真的該感謝那個……那個誰?哈哈,你看我連他的名字都忘了——」
「譚曜懷。」
「啊,對,就是這個名字,你竟然還記得?呵呵,看來我那時候替你添了不少麻煩,每次都找你哭訴,真是不好意思啊。」
「不會。」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方曼婕,除了嚴昊鈞之外,她其實還有另一個老板,所以方曼婕一直不知道她就在譚曜懷的公司上班。
「其實我真該感謝他沒有接受我的盲目愛意。年輕時只憑感覺喜歡人,以為和那種王子型的人物談戀愛,他就會替自己建造一個愛情的夢幻城堡,但其實只要理智一想,我和那種人絕對合不來的,雖然帥氣瀟灑又八面玲瓏,卻也很花心,根本不可能把心永遠固定在一個女人身上,就算真的和他談戀愛,也肯定會以悲劇收場,徒增對彼此的傷害,他讓我看清楚愛情的本質,雖然自尊受了點傷,但我學到更寶貴的經驗,我想要的是一個能夠陪我長長久久的人。女人哪,還是應該找一個會一直疼惜自己的男人,真心以待、白首到老,幸好我老公就是這種穩重又體貼的好男人。」
「你們是彼此最大的幸運。」她真心道。
「呵呵,我也是這麼想的。」方曼婕笑得甜蜜,「啊,好啦,不跟你多聊了,我和我老公等會還要去挑選婚紗,記得啊!一定要來參加我的婚禮喲!」
「我會的。」
收線之後,駱雪雁站在床邊,低頭靜靜看著床邊櫃子上那碗冷掉的粥。
大學時期,方曼婕是系上的系花,無論外貌、氣質還是個性都是上佳之選,一進大學就有不少追求者,她卻愛上大她們三屆、不同科系的譚曜懷,並且主動對他示好,然而他卻總是不給她任何機會,甚至有意無意的回避她。
那時,方曼婕以為早就是學校風雲人物的譚曜懷對她看不上眼,常常傷心的暗自落淚。而在那段時間,她總是陪著方曼婕追逐他、等待他,然後看著好友為情所苦,傷心掉淚,一直到他畢業,方曼婕才終于放棄他。
換她們畢業之後,方曼婕飛上青空去尋找另一片天空,而她則進入競倫企業,成為嚴昊鈞的助理,每天與譚曜懷共處一個工作場所。
就這樣,她每天每天看著他,每天每天對他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與了解。
時至今日,她早就徹底的看透與明了,大學時他對方曼婕並非看不上眼,而是因為他知道方曼婕是真心喜歡他,他不願意給她期待,也不願意替他自己制造不必要的麻煩,所以選擇回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