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忽然間激動起來,高聲道︰「還能怎麼解釋?他是個君子!轉世後他更是個清高絕塵的君子!他根本瞧不起我!他已經知道過去,才會覺得虧欠我,心虛不敢面對我,才會讓我一再得手!」
一夕低頭看向青嵐,眼底更見晶瑩,淚水堪堪欲下,卻笑道︰「青嵐,我沒說錯吧?你便是瞧不起我是個魔!你便是瞧不起我是個魔!那麼……一起入魔吧!」
月光下,她的臉色雪白,咧嘴而笑的模樣有些猙獰,但竟讓我心中微微一軟,嘆道︰「我怎覺得,是你太自卑了?」
一夕便冷笑道︰「自卑?我怎會自卑?若不是他讓我等他,若不是他讓我沒完沒了地等他,我怎會為保住自己的青春和美貌入魔!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
她喘著氣,眼里灼著冰火交激般冷烈的光芒,瞪向腕間的青嵐,說道︰「你說,你是不是害了我?你是不是害了我還瞧不起我?惚」
青嵐掙扎著從她懷里坐起,茫然道︰「瞧不起?仙或魔俱有其存在的道理,只是修行的法門不一而已,我為什麼要瞧不起你?我也從沒想過要害你……」
一夕便推開扶他的手,叫道︰「你還不肯承認!你若不是心虛,為何一提前世之事,你便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對我處處退讓?」
青嵐已經坐不住,倚著老柳低低喘息,微紅著臉道︰「我有嗎?我有嗎?溫」
一夕便恨恨地瞪向他,卻是已被氣到說不出話來。
我對著這兩人便有些無語。
但細想想,我像青嵐這樣年歲時,懂得的未必比他多。
何況青嵐自小修仙,心無旁鶩,更不可能比我懂得更多;一夕苦候百年,加上修習魔功,以致性情偏激,蒙蔽本心,凡事總以惡意揣測,看不清真相倒是意料之中。
正想著要不要提點他們一下時,一直在旁冷眼旁觀的景予忽然開了口。
他淡淡地向青嵐說道︰「你的確對她處處退讓,只是你自己不知道;正如你喜歡她,你自己也不知道一樣。」
青嵐和一夕齊聲道︰「胡說!」
待得說完,兩人相視一眼,便都紅了臉。青嵐卻道︰「景兄不可胡說!修道需見素抱撲,少私寡欲,絕學無憂。我蒙師父自小教導,又怎會妄動情愛之念?」
一夕面頰的紅暈退去,霧蒙蒙的大眼楮便泛出怨毒,定定地盯著青嵐。
青嵐不敢直視她的目光,顫著眼睫垂下眼瞼。不過說了那麼幾句話,他的氣息已越發微弱,原本高挑的身段無力地靠在老樹上,眼見連頭都耷拉下來。
我情知他的修為被那勞什子珠串吸盡,再不注入靈力,很快便會萎蘼而死。
正想著要不要拼著讓自己性命再短那麼幾個月上前施救時,景予已飛身上前,坐到青嵐旁邊,將他自身的靈力輸送過去。
一夕見狀,正要上前制止時,景予忽向她揚臉一笑,「一夕姑娘,你若敢再在我身上試一次那勞什子破珠子,你信不信我能立時送了你去十八層地獄,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素常極少笑,寒霜般的一張俊臉,冷傲孤絕,目無下塵,再怎麼才識無雙風采飄逸也得不了師長歡心,甚至沒有師妹敢近他的身。
記憶里他只在單獨和我相處著時會時常笑著,再就是對敵之時的那抹笑,——簡直是催命符啊,每次都和奪命一擊同時出現。
那等行徑每每被我嗤之以鼻,認為他必是自負俊美,非要敵人臨死前記住,他們是死在他這麼個年輕俊美的劍仙手中才快活。
而原微師兄則認為,這壓根兒就是個美人計。一笑笑得對手目眩神迷,動手的勝算便高很多。
此說傳到景予耳中,他的臉都黑了,跑去找原微理論,「原微師兄平時最愛笑,莫非都是為了施展個美人計,好多出幾分勝算?」
原微臉不紅,心不跳,說道︰「師弟你真是聰明,這的確是師兄我的絕招呀!既然師弟已經領會其中精髓,要不要我把這絕招傳給葉菱師妹!」
景予立刻緊張起來,叫道︰「你……你敢帶壞她,我不饒你!」
他再也顧不得和原微理論,跳起來便拉著我跑了。
我便覺得原微師兄著實是景予師兄的克星,同時覺得景予笨得厲害。
美人計什麼的,還用他教嗎?
不看看昆侖山上上下下,從掌門的廣昊仙尊到他棺材臉的師父文舉仙尊,哪個不被我哄得歡歡喜喜?
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會先想著我,這人緣比他強了不知多少倍呢!
如今又見他對著一夕笑語,我也便拈了榮枯藤在手,依然化作宮燈,照亮這在月夜里美得傾城的數架薔薇,懶懶散散地笑。
我不怕景予救不了青嵐,只是著實擔心會另生變故。
天隕星既出,它所代表的那位歷劫仙者必會隕命,並不是景予救得下來的。
除非我認錯了,那不是天隕星;又或者,天隕星指的不是青嵐,歷劫者另有他人?
一夕盯著景予,想要動手,又有些猶豫。
景予沒有再笑,只是眉宇間已飄過薄薄的肅殺之意。
他是有著二百年修為的最出色的昆侖劍仙,而不是才二十年修為的「俞京」。
「俞京」不得不佯作懼怕珠串之威,而他景予的實力,來十個一夕都不夠瞧的,即便正在為青嵐輸送靈力,一樣能輕易要了一夕的小命。
這時,只聞青嵐微弱著聲音道︰「景兄,別傷她!」
景予眉尖微微一跳,一夕卻霧蒙蒙的黑眼楮卻亮了亮,疑惑地看向青嵐。
果然入了魔道,缺失了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信任;正如他們這樣的魔,已經完全不可信任。
見一夕躊躇,我也懶得和這等魔物講理,只是笑吟吟地問向她,「一夕姑娘,剛如果我們沒找來,你打算就這麼帶著青嵐走嗎?」
「那又如何?」一夕臉色蒼白,唇邊卻被她自己咬得嫣紅。
「可你不是已經和敖歡定過婚約了嗎?」
她大費周折,寧可得到一個修為廢盡、記憶全失的青嵐,也要和他在一起,又怎會和敖歡定親?我也著實好奇,為何出現的只有一夕。
青嵐無疑是個呆子,一夕再拙劣的謊言也能將他哄過來,甚至哄他瞞過我們孤身來見他;但一夕不是該和敖歡、鳳雪在一起嗎?敖歡心胸狹窄,身手比她高明了不知多少,又預知青嵐也會來此地,當然會多有防範,絕不可能輕易放她單獨離開。
一夕倒也答得爽快︰「什麼定親不定親?他說若我答應嫁他,便送我鳳公子的鳳骨舍利作為聘禮,我一直想要那個,這才應了他。如今我也用不上這東西了,他若追來,我還了他,解了婚約便是。」
她說著時,已經撫上腕間那能吸取仙家修為的珠串。
我這才知道,那珠串竟是鳳凰涅槃後留下的舍利串成,居然還是從鳳雪那里輾轉得來的,怪不得竟有那等神奇的效用。
而這一夕也算是色膽包天,為了達成所願,竟也連西海龍王的愛子都耍騙,瞬間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如此固執,如此痴情……
嗯,沒給十二道金箭射死的葉菱應該也可以做到。
我自嘲一笑,說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盤,卻不知敖歡肯不肯就此罷休。回頭會不會挖地三尺找你且不說,便是這會兒,你該是偷偷跑出來的吧?帶著個修為全失的青嵐,你跑得蒼靈墟嗎?」
一夕便恨恨看向我,怒道︰「若不是你們阻攔,我怎會逃不開?為這一天,我已預備了十余年……他們中了我的‘千日眠’,雖不至睡上千日,但幾十日之內必定是醒不過來的。等他們發現時,我早帶了青嵐逃到了天涯海角……」
她一雙朦朧美麗的眼眸閃現出了月華般奇異的溫柔輝芒,聲音也柔和下來︰「我們找個頭頂飄著山嵐的小小山谷,搭兩間小小的木屋,植幾架薔薇,種幾畦蔬菜,養幾只雞鴨,生幾個兒女,然後帶著他們坐在院前的小溪邊,看一群群的白鵝從水上游過,數對岸的桃樹結了多少個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