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了一夜的鬧騰,百年老屋又經一劫,坍塌得更不像樣。
這間屋子後期得了仙力護持,總算還矗立著,只是門窗處破的洞更大了,想來屋頂更該破得不成樣了。
外面的天色還是陰陰的,細細的雨絲打于殘垣敗草間,沙沙地響。
若是撤了得失屏,這屋里也該漫天飛雨了吧?
我站在窗前,舒展著手腳道︰「該早些喊我。我可迫不及待想知道,師父听說東華帝君親賜我仙蓮後會是什麼神情呢!溴」
景予沒有答話,靜靜地站到我身後,呼吸清晰可聞。
我輕笑道︰「景予師兄,如果你不回昆侖,咱們就此分別吧!」
景予的呼吸聲忽然間頓了片刻禱。
我也不管他,整了整衣衫發髻,便要往外走去。
不出意外地,景予在身後喚道︰「菱角兒!」
師父說得好啊,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他一心想除掉了奪走輪回石,又怎會真心待我好?
果然……圖窮匕現。
我微笑著轉頭問他︰「景予師兄,還有什麼事?我可一刻都不想留在這個鬧鬼鬧了兩百年的荒村呢!」
景予垂了頭,皂靴踩踏著屋內潮濕的泥土,慢慢道︰「想求師妹一件事。」
「師兄請說。」
「此地怨魂二百年不得超生,一則它們自己可憐可憫,二則也禍害這方百姓。我想借輪回石一用,送它們重入輪回。」
我差點沒大笑出聲。
能不能找一個靠譜些的借口?
這是魔說的話嗎?
連修道之人也不會有這等心腸。
他以為他是大慈大悲普渡世人的觀世音菩薩嗎?
我笑吟吟地問道︰「輪回石可以送百年怨魂重入輪回?」
景予點頭,「能!輪回石主要用途,其實並不是察看人的前後三世,而是助錯過輪回之魂魄重入輪回。只要術法運用得宜,只需一兩個時辰,便可助他們解月兌。」
我不覺心念一動。
助錯過輪回之人重入輪回……那豈不是對我一樣有用?便是沒有仙蓮,我也可以逃過魂飛魄散的命運了!
不過,景予的話,我還可以信嗎?
「菱角兒……」
景予又輕輕喚我,聲音說不出的溫柔纏綿。他的手伸出,握住我的手,暖暖的掌心讓人流連。
我嘆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景予的指間頓時一緊,指甲的輪廓觸在掌心,頓讓我更覺緊張,心下竟是一凜。我幽幽嘆道︰「看來,我不能不給了……師兄一生氣,把我身上幾片敗蓮破藕折斷踩爛了,我可就連魂魄都回不了昆侖山了!」
他將我握得更緊,垂著頭一聲不吭。
我生怕他一怒之下即刻對我痛下殺手,遂取出輪回石,笑著遞給他道︰「師兄便在此大顯神威救度冤魂吧!我還想回昆侖看紫堇花呢!孤鶩山的紫堇花……開得真美呢!」
景予終于松開我,將那輪回石捏于指尖,說道︰「孤鶩山的紫堇花……我們總會看到的。現在,先煩請師妹幫我護法可好?」
「好。」
我能說不好嗎?我說不好他便放我走嗎?
景予便盤膝而坐,竟就在這般破敗不堪的古屋里施法。
法訣一個接一個打出,莊肅華美的八卦圖案漸漸在空中現形,半金半赤的雙魚首尾競逐,將輪回石盤于中央,緩慢而有力地轉動,雪色的光芒漸將屋內照得縴毫畢現,浩大而清緲的仙家氣息迅速透過斷垣殘壁,破開冷風細雨,緩緩向周圍散發開去。
的確是在召喚不安的亡魂,試圖令他們平靜、安詳,然後回歸。
我在他身側坐著,掌心一陣陣地冒著汗水。
猜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但我不得不預先做好準備。
凝神守中,滌除玄鑒,靈識先在周圍掃過一遍,除了那些暗伏著的怨魂,另有某種似曾相識的魔的氣息隱隱傳來。
是……那個據說和景予有前世夙緣的綿綿?
心頭似被冷雨澆得透了,雪涼雪涼。
有清清淡淡若有若無的香味飄到鼻際時,我正把自己爽靈、胎元、幽精三魂匯聚,緩緩凝合,磨礪,注入我僅余的所有修為。
覺得微有暈眩時,我身體一晃,栽倒在地。
綿綿在下毒。
但她忘了,對人有效的毒,未必對蓮有用;即便有用,這些通過呼吸起作用的毒,對我效用也不大。
果然,景予立刻止了施法,收了輪回石,急抱住我,喚了一聲︰「菱角兒!」
隨即轉過頭,向窗外叫道︰「綿綿!」
便有悉索腳步聲,綿綿在外清脆答道︰「景予哥哥,快點把她處理了,我們好回玄冥城啊!話說你出來也好久啦,再不回去,只怕主上不悅。」
景予沉默片刻,答道︰「知道了。方才我施法施了一半,恐怕已有些怨魂被驚動,白天也會有所動作,你到四周幫我照看照看,我處理掉她便去找你。」
「好。」
綿綿應了,便再沒有聲息,想來已經遠去。
屋中一時靜謐。細細的雨絲飄下的聲音,輕柔地像母親哄孩子睡覺時的搖藍曲。
若我就此睡去,不再醒來,想來也不至有多少的遺憾。
我已盡力,卻留不住命,留不住情,這並非我的責任,我也不會怨天尤人。但想討的公道,我必定會討回……
景予抱住的臂膀很柔軟,似帶著某種小心翼翼。
「菱角兒……」
他又喚我,嗓音沙啞。
唇上一熱,卻是熟悉的唇瓣,柔柔地貼了過來,綿綿地親上,竟是無限深情。
深情得可以讓人沉醉,可以讓人如半年前那樣傻,千里追蹤,百死不悔……
心頭漣漪蕩起時,好容易凝成的心魂之劍差點散逸。
我忽然間又有一絲希望,希望我的猜測全是錯的,蒼靈墟听到的全是假的,他如今已經後悔了,只是單純地想再見一見我,抱一抱我,絕不會再傷我害我……
可下一刻,他打破了我所有的夢想。
掌心探出,法訣吐出,強勁的吸力如惡夢般纏上,迅速在體內奔襲,很快觸及七魄之伏矢魄,奮力抽出……
竟是搜魂奪魄的術法!
魂魄被生生抽離本體的劇痛……我忍不住一仰頭,淒慘地痛叫出聲。
他似坐不住,竟雙膝一軟,倚著破牆跪倒在地,顫聲道︰「菱角兒,別怕……」
他讓我別怕,卻依然扣緊我,也不管我是真的醒轉還是夢里申吟,繼續扣住我七魄之雀陰魄,在我慘叫里抽出,然後轉向非毒魄……
我本不曾中毒,但此時神智卻已開始昏沉。
人有三魂七魄,我以三魂凝聚成心魂之劍蓄勢待發,再被他吸走三魄,僅余四魄哪里還支持得住?
景予,我還敢對你抱著期望嗎?我還敢再愛你嗎?
因為深愛,我做過一次撲火的蛾,由著你十二道奪魂金箭毀我肉身,散我魂魄;因為不想再愛,我必在你再度傷我之前,先送你致命一劍……
便當作那日中了十二金箭,再也沒能復活;便當作我不曾得到那仙蓮,我把早晚會到來的那一天提前些日子……
所有的恨和傷忽然間便涌了出來,細而不絕,如絲如縷,匯而成片,交織成繭,讓我胸中殺意如血漫開,再也無法遏制。
非毒魄抽出之時,我沒有再申吟慘叫,只是睜開眼,恨毒地盯著他,胸中匯聚的三魂已在全力催動下凝作一把寶劍,鎖住他胸中跳動的心髒,電射而出。
景予一眼看到,俊美的面龐刷地白了,聲音變了調︰「菱角兒……」
心魂之劍,一旦離體而出,我就算是徹底解月兌了。
以心為引,以魂為劍,說是劍,卻是活物,一旦鎖準某人,會如毒蛇般自己找準目標奔襲,根本躲閃不開;當然,如果對手修為高出太多,可以生生將心魂之劍擊碎,也可以逃過那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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