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微修為比我們高許多,他若是決定把景予帶回昆侖救治,絕對有能力暫時保他不死。
景予瞳仁里有火星驀地一跳,他憤怒地瞪我一眼,說道︰「我不要數得到盡頭的幾日相守!我要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你這世欠了我的,便是你不來找我,來世我也會找到你……到時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打了個寒戰,猛地想起小時候被他打得哭爹喊娘滿地找牙的情形。
難道我前世便欠了他的了?
而景予忽向我使了個眼色,伸手將我推開,卻悶哼一掉,自己倒在地上,外人看著竟似是我把他打飛了一般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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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麼時候,怨魂擇人而噬的凶猛身影已經不見,鬼哭狼嚎之聲也消逝無蹤,眼前雲開天青,並無半絲風雨,連滿院的衰草敗垣都似多了幾分生機。
原微竟已施法完畢,果然精疲力竭,正微微地喘息著去擦額上的汗,忽听得景予申吟,抬眼看時忙奔過來查看,猶自瞪我一眼,喝道︰「葉菱,你還有人性麼?禱」
眼前的原微師兄真是陌生。
不像往日那個動不動把師弟師妹們騙倒,然後一個人抱著肚子滾倒在地上得意大笑的風趣師兄,更不像那個會在師弟妹有麻煩時不動聲色挺身維護的寬仁師兄。
忽想起師父的評價,說原微冷硬,景予溫善。
如今的原微冷硬得沒有道理。
就因為我被識破是魔帝之女,二百年的師兄妹之情便可一筆勾銷,有任何動靜都不由分說地把過錯往我頭上扣麼?
原微已俯身抱起景予,正待查看景予動靜,但見金光閃動,景予蓄勢已久的十余道法訣頃刻打在原微身上。
原微猝不及防,待回過神來,尚未及運功,景予竟又是一式昆侖之「聚霜」飛出,原微立時眉眼掛上冰霜,頃刻被一層厚厚的堅冰凍住,再也動彈不得。
我不覺吸了口氣。
「景予!」
急奔過去扶起景予時,景予卻猛將我手一甩,怒道︰「你……還不走麼?」
卻連氣息都微弱了。
分明已耗盡僅余的靈力,還不知能拖得原微幾時。
我定了定神,答道︰「我帶你一起走。」
景予低頭瞧一眼自己的傷處,苦笑道︰「我……我走不了……」
全力一擊之下,連原微注入的法訣也已護不了他,又開始汩汩滲出鮮血。
「走不了也得走。」我向他嫣然一笑,「難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多呆一陣嗎?」
他喉嚨滾動了下,慘白的臉上露出極溫柔的笑意,「想。」
我柔聲道︰「那咱們走吧!」
揚手飛出秋水劍,我扶住他踏上去,捻起行雲訣,立時升空而去。
飄蕩二百年的怨魂收歸地府,滿天陰霾盡除,腳下臥龍村雖然破敗,卻見泉水清澈,芳草茵茵,連樹木都已漸顯生機。原微中了景予的「聚霜」,暫時被冰封住不能動彈,神智卻還清楚,幽暗的目光閃過我們時,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明知景予便是全力一擊,也未必能拖住他多久,只能奮力往深山密林間奔逃而去。
「帶著我,你更難月兌身。何況,菱角兒,我的時間不多了……」
景予倚在我身上,低低嘆息。他的黑眼楮靜靜地看著我,指尖微微顫動時,三團銀色光芒流溢而出,卻是原先被他抽走的伏矢、雀陰、非毒三魄。
魂魄歸位,我精神振了振,抬起眉眼沖他輕笑道︰「我們在一起,多一刻,是一刻。」
「多一刻,是一刻……」
景予喃喃地重復著我的話,人已站不住,無力地跌坐于秋水劍上。
頭頂碧空如洗,白雲皎潔,腳下青山嫵媚,素色山嵐悠然在峽谷煙樹間跌蕩,一只兩只的黑鷹平展著翅膀在嵐靄間翩然穿過,時隱時現。
他低聲嘆道︰「菱角兒,我不在時,你也要好好的……如果不願回魔帝身邊,也不要讓人帶你回昆侖……若你不來找我也沒關系,只要你好好的,等我回來找你。」
他說得並不確定,黯淡的黑眼楮縈著釋不來的愁郁,始終只凝注在我身上。
自是擔心我無法護自己周全。
以他的身手,若非避入玄冥城內,都無法逃過昆侖眾仙的追殺,何況是我?
雖有救我性命的仙蓮在手,可再不能找師父為我折蓮為身,我自己修為又越來越弱,我又該怎麼自救?
但我抱住他,輕聲答道︰「好,我不讓人帶我回昆侖。我等著你帶我回去,在孤鶩峰練劍,看滿山的紫堇花開,等天邊的太陽一點點落下去……」
「……」
他咳著,血絲一縷縷從雪白的唇邊掛下,許久才答我︰「好。」
我不知道是他在騙我,還是我在騙他。
但我居然真的在遠方茫茫的深山密林間看到了紫堇花開,看到了無憂無慮哼著歌兒曬著太陽的少女,還有悄悄拿棉團塞住耳朵卻痴痴向少女凝望的少年……
淚水忽然間又要落下。
一道颶風忽然席卷而來,將秋水劍打得驟然一晃,如被巨浪撲翻的小舟,差點傾覆下去。
「是……是師兄!」
景予回頭,掙扎著站起,伸手去取腰間的長天劍。
原微已經破開禁制疾飛而來,遠遠一擊便差點將我們擊落。
他那俊秀面容凝雪縈霜,竟比被景予冰封時還在冷寒幾分。
景予扶著我與他對峙,殷紅的血已經浸透他的衣衫,串串血珠自袍角滴落,無聲無息地在空中飄開。
「景予,你被她迷住心竅了?」
原微踏劍攔到前方,卻沒有立刻動手,看著景予的神情已有幾分焦急。
到底是師兄,必在擔憂景予傷勢;而我既被他認定是魔,自然算不得他師妹,而是迷住他師弟的狐狸精了!
景予淡淡道︰「師兄,被迷住心竅的是你。若你不是因為鹿妖之事心生執念,又怎會看不明白,不論是仙還是魔,菱角兒始終是我們師妹,從未變過!」
原微立時滿臉通紅,怒道︰「胡說!」他振劍,明煜光芒拖曳如閃電,狠狠劈在我們腳下的秋水劍上。
我本就元氣大傷,帶著景予勉強御劍而行,哪里還經得起原微的沉重一擊?秋水劍淒慘地尖嘯一聲,一頭便栽了下去。
「景予!」
「菱角兒!」
一齊掉落下去時,我听到呼喚彼此的聲音。
我勉力向上一抓,正握到他伸向我的手。
他顫聲道︰「菱角兒,別怕!」
我道︰「我不怕,我什麼都不怕了……」
這呆子,還說原微師兄看不明白,他不是一樣看不明白,只要他還在我身邊,我便什麼都不怕嗎?
緊緊握住他,正要強聚靈力召回秋水劍時,上方猛地一沉,卻是原微飛來,拉過景予往他那邊拽去。
「景予!」
我喚著時,依然本能地將景予的手握得更緊,竟和他一起被原微拉了過去。
一道凌厲銀光閃過,我腕間驀地一涼,幾滴淺碧的汁液飄到臉上。
還沒回過神來,便覺景予已被帶起,飛得離我遠了。
景予低頭看向他的手,驀地發出一聲慘烈嘶吼,奮力甩開原微,長天劍已向原微當頭斬去。
我已和他分開一段距離,但我的手卻還牽在他的掌心……
被劈開的翠色袖子空蕩蕩地被風吹開,遠遠地飄往地面。
他掌中握著的,是一只手,連著大半截手臂……
甚至連手和手臂也很快消失了,化作一截荷葉梗子,跌落雲端。
我其實沒覺得疼,只是覺得手上很涼,很涼,且伸手去接秋水劍時,發現什麼都沒抓到,秋水劍從我跟前直直地落了下去……
很無力的感覺。
只能和秋水劍一樣,整個人直直地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