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艷骨,移步生花 紫薇浸月,三生醉夢幾段愁(四)

作者 ︰ 寂月皎皎

白狼不承認他是狼,但他的確保有了狼的敏銳和機警,到了九尾狐所說的那個鎮子,很快便找到了綿綿帶景予所住的那間客棧。

小鎮名挑燈,客棧名三生。

往四邊地勢雲氣細一打量,我已猜出綿綿為什麼把景予安置在這里。

挑燈鎮格局雖小,卻枕山臥水,虎踞龍盤,藏風聚氣,乃是生機融結之地。

景予重傷垂危,全靠自身的仙家修為和原微的法訣護持才能支持到現在,若是入了玄冥城那等威煞之地,仙力一散,魂魄即刻便會離體而去;綿綿把他安置在挑燈鎮,為的是保住他體內僅余的些微生機溴。

算來綿綿已經到這里幾天了。

我奇怪的是,綿綿為什麼只在玄冥城附近滯留,而不設法聯系魔帝救人?

蓮身已經越發朽壞,我雖留意保存實力,但到了此刻,能使用的靈力不過原來的十之一二。我再不敢耽擱,先在三生客棧住了,挑的正是綿綿所住房間的隔壁禱。

我一時捉模不透綿綿的意思,也不知綿綿有沒有見過我,遂先讓白狼去打听消息。

白狼雖是白發白眉,但到底「在塵世里跌模滾爬幾十年」,頗是人模人樣,與掌櫃伙計等交流起來毫無障礙,很快便打听到,的確有個白衣少女帶著一個病人住在房中。她大部分時候守在屋里寸步不出,也很少要飲食,也不曾為病人延醫治病。有時外出時,那房間便出現「邪門」︰那房門似中了邪似的,變得比石板還硬,再也推不開。

而少女看來心事重重,終日愁眉不展,寡言少語。

有富家浪蕩公子見她容色美貌,又是孤身一人,不免想入非非,甚至出手調.戲。少女也不說話,躲閃回房自顧閂上門再不出現。那富家公子在外涎著臉說了半天歪話,見少女始終不理會,遂先行離去,揚言第二日會再來求見。只是當晚那富家公子模過少女的手便無故長瘡,第二日便潰爛生膿,如今已經半邊身子烏黑腫大,眼看是不中用了……

伙計當作佚事來說,但言談之間,對那個人比花嬌的白衣少女顯然有了幾分敬懼之心,且提到這少女每天都是夜間出門,也不見叫門回來,第二日晨間卻出現在房中,很有些疑心這少女來歷。

白狼納悶道︰「姑娘,你說這綿綿每夜出去干什麼來著?會男人?吸精血?收集死人骷髏?」

「為什麼這樣猜?」

「她不是魔嗎?說書的講了,這魔半夜三更的出去,十有八/九便是干這些事兒!」

我汗顏,「嗯,呆會我晚上出去,會不會也有人猜我去吸精血偷死人骨頭?」

白狼忙道︰「當然不會。你修的是仙嘛!你父親是魔又怎樣?你母親還是仙呢!我真不懂原微怎麼算的。從父親算你當然是魔,可從母親算你不是仙嗎?」

我忽然想起了當日在晶月潭的情形。

鳳雪早知我們中間有魔,必會被吸入酆泉獄,才會設計把我們引過去。

當時我們都以為景予是魔,他自己也沒否認,但現在想起來,鳳雪當時分明便已看出我身有魔氣,後來還曾把我當作蓮妖。

也就是說,對于各類氣息的辨別力極敏銳的鳳雪,早已知曉他的阿姐才是魔?

低低苦笑一聲,我指向一旁裝滿水的木盆,問道︰「這水清嗎?」

白狼怔了怔,「剛打來的水,自然清。」

「若往里滴一滴墨汁呢?」

只要一滴,清水立時變成黑水。便如黑可以把白染成皂色,而白永遠不可能把黑染成白色。仙魔之氣混合,應該也是這道理,所以才會從原微到鳳雪,都把我當作了魔。

白狼好一會兒才悟過我的意思來,叫道︰「這沒道理!」

它跳起來,一把扯過我的手臂,說道︰「你出來看!」

正疑惑時,已被白狼拉出房去,奔到了客棧的院子里。

「姑娘,你看!」

「看什麼?」

三生客棧是挑燈鎮最大的客棧,院內有小池有假山。

已是入秋時節,池邊猶有花木葳蕤,眼見玉簪迎風,紫薇浸月,池中更種著荷菱。此時蓮花已謝,寥寥菱花如幾點雪花默默迸綻,更多的已經結作菱角,院子里便飄浮著清清淡淡的菱角清香,別有一番香清無聲的韻味。

可再漂亮的院落,也不過凡間的一間普通院落而已,比起昆侖的碧天青山,日落如歌,花開如夢,不知相差多遠。

我嘆道︰「有什麼好看的?」

白狼道︰「沒什麼好看的,可姑娘畢竟看到了不是?」

他一氣拉我奔到假山之上,指向頭頂道︰「姑娘,你瞧著這滿天黑的,比你那墨汁兒還黑吧?可那星星能有多麼一點子大?一樣透出光來不是?還有那月兒,滿月時也才不過碗口大吧?這滿天的黑墨汁兒能遮得住它麼?滿月時照樣亮如白晝!」

心里驀地一陣暖意洋洋。

原來和我一樣沒心沒肺甚至有些大老粗的白狼,居然有這樣細致的心思來開解我。

「說得……很有道理。」

我微微地笑,倚著假山上冰冷的石塊憩息,賞著那月,那星,那水,那菱,耳邊居然又聞得景予的聲音。

「菱角兒,我背著你走到那一天,好不好?」

「哼!一個人的天荒地老,我才不要呢!」

一個人的天荒地老,我也不想要。

可兩個人的天荒地老,我要不了,又該怎麼辦呢?

我無奈地笑了笑,便覺露水甚大,打濕了眼睫,又打濕了面頰。

「姑娘……」

白狼喚我,欲言又止,威猛張揚的眉眼居然顯出幾分愁意。

我笑道︰「人說秋高氣爽,居然也有露水,真是奇事。」

聲音也是低低啞啞的,仿佛也被露水打濕了。

白狼瞅著我沒有說話。

我甚感無趣,正要起身離去時,便忽覺出一股極強的仙家氣息由遠而近,來勢極快,且清緲浩大,包容悲憫,令人通體舒泰之余,景仰俯伏之心油然而生。度其氣勢,至少是地仙之流的人物。

白狼不覺身子一縮,忙拉我矮身躲了,駭然道︰「不會是哪位仙尊追過來了吧?」我也暗自驚異,忙斂了聲息藏在山石後細看時,卻見綿綿領了一個身著水碧色衣裙的美人踏雲而來。

綿綿雖身著白衣,但修行之人一眼能看出,她行動之際,身周飄著一層元魔之氣,是顯而易見的修魔者;但她身後的美人不僅容色絕美,更兼氣韻超群,眸光澄澈,眉心一點紅痣色澤如玉,縈雪凝脂的肌膚仿佛閃著寶珠般珍貴明淨的光澤,甚至連所穿的衣物都像凝結了此時的月光。

獵獵衣角飄拂之時,盈盈仙靈之氣悠悠散開,其古曠清遠,竟是連修練數千年的昆侖眾仙尊都未必及得上。

綿綿很快領著那仙家美人來到她的房間前,邊推開/房屋邊道︰「師傅,景予就在這里。」

仙家美人微一蹙眉,答道︰「好。」

只不過一個字而已,卻清越美妙,宛如天籟,听得人每一處毛孔都舒坦張開,五髒六腑沒一處不妥貼,不知不覺間已心悅誠服地低段,只想靜下心來側耳傾听她下面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仙家美人很快隨綿綿進了屋,關上門。

飄然而入的身姿,依然超逸如碧空輕雲,幽美如春蕙玉蘭,果然風儀絕代,國色傾城,天上少人間無……

但我和白狼立起身,竟是相顧愕然。

她們神色間頗是熟稔,顯然所言不假,的確是一對師徒。

然後……一個可能比昆侖眾仙尊還厲害的地仙師傅,教出了一個修魔的徒弟?

向白狼使了個眼色,他已會意,兩人一起斂住所有仙靈氣息,徑奔回房中,卻將耳朵貼向通往那個房間的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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