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艷骨,移步生花 織夢弄影,問東風誰主(二)

作者 ︰ 寂月皎皎

可他這樣這樣一本正經的臉實在不適合開玩笑,我似乎完全沒能笑得起來。

我倚在他的懷中低低地喘息,只覺白狼不惜犧牲人形輸給我的靈力又已散逸得差不多了。

我向景予道︰「師兄,我講個故事給你听吧!紫堇花的故事。」

景予看著熱烈開放著似乎要綿延到天邊的紫堇,問道︰「關于這里的紫堇嗎?」

「是啊,你來得晚,沒听到,我講一遍給你听好不好?溴」

「好。」

他答得很快,卻將我挪了挪,讓我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在他懷里,正對著懶洋洋投下的陽光。

真喜歡這樣的陽光,這樣的藍天,這樣清香拂拂的漫山紫堇,還有……這樣溫柔看我的人禱。

仿佛又回到了昆侖,我隨師父出山了幾日,重回昆侖見他,在山坡上跟他講些山外的趣事。他也是這樣靜默卻溫柔地看我,專心地傾听我所敘的每一個字。

而我直到講到魔帝對天界上仙的報復,才忽然想起一事,「你在玄冥城那麼久,應該和陌瀟瀟很熟吧?」

如果他頂了魔帝之子的名義過去,豈不是該算是陌瀟瀟的親佷兒?說不準我講的這些事他大部分早已听過,難得他靜靜地傾听,並不插一句嘴。

直到我問,景予才道︰「還好,見過她幾次。」

他本就寡言少語,想來冒名頂替進了玄冥城,更該事事謹慎,想來只是見過幾次,並未怎麼深交。

但我對這個等待千年的女子,哭聲讓小左小右揪心不已的女子,著實很牽念,遂又追問︰「她過得怎樣?」

「額……」景予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挺難回答,遲疑片刻才道,「還行吧!魔界長公主,至尊至貴,無人不敬。」

無人不敬和過得好不好關系不大。

金珠寶玉裝點得了衣裳,裝點不了人心;萬眾景仰滿足得了虛榮,滿足不了真情。

「她的人應該很好很溫柔吧?」

萬千嬌寵于一身,她本該是溫柔里帶著些活潑的,想必苦候這麼多年,那份活潑應該已經伴著她的快樂遠去了吧?

誰知這一回,景予遲疑了更久,才道︰「還……還行吧!遠遠看著還算溫柔。」

難不成近看不溫柔?

我還待細問,只覺身上越發冷得厲害,仿佛這山坡連著陰司地獄,無數道陰風穿過紫堇的花葉,冷森森地撲擊在那朽壞不堪的破荷爛葉上。

而眼前分明還是透亮的淺金陽光灑下,晃得人眼暈,卻不知為何再無半分熱烈。

我伸出手擋在額前,疑惑地去看碧藍的天,卻只瞧見自己枯瘦憔悴的手已呈半透明的腐黃色。

快了麼?

我很快便會這樣朽去,然後無聲無息地消失麼?

我黯然地苦笑。

景予低問︰「怎麼了?」

「沒什麼,有些……冷。這太陽怎麼一點熱力都沒有?景予師兄,我想念昆侖山的太陽和青草了!」

景予抬眼看向天空,道︰「哦,太陽……升高了!沒事,菱角兒,我帶你到高些的地方去,太陽便會離你近些。」

我笑道︰「好啊!只是你……你小心些,我覺得……我快散了……」

我真的快要散了,朽了。

曾覺得在他懷里化作一堆破荷敗葉會很難堪,但這時候我忽然又覺得,便這樣自私一回,讓他靜靜守著我離開,于我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景予果然很怕我會散了,解了他的外袍,小心翼翼地把我連頭帶腳攏住,讓我上半身靠在他胸前,才輕輕托著我將我抱起,一步一步往山峰高處行走。

他一腳一腳踩下去的腳步很穩實,神情也安謐沉靜,若不是他激烈的心跳,我必定又會覺得這木頭心狠,我快死了他都能跟個沒事人似的。

不過,木頭便木頭吧,我也習慣了這塊木頭了。

這樣的時候,我這木頭還能回我身邊守著我,我該滿足了。

我往他的懷里蹭得更緊些。

他頓了頓,低聲道︰「菱角兒,我們快走到山頂了。你暖和些了嗎?」

我試著睜眼,只覺有明燦燦的光線打得眼皮睜不開,便道︰「太陽真刺眼,可惜不熱。師兄,秋天……大約都這樣吧?」

景予頓了頓,說道︰「嗯,都……都這樣。」

「所以……師兄別擔心啊!太陽不熱,可師兄身上挺暖和的……」

趴在這樣溫暖的胸懷里,果真有些暖意慢慢地浸潤過來,把這副冷冰冰的破荷葉身子潤得有點軟,便沉沉地更往下墜。

我只覺心頭也是浮浮沉沉,忽明忽暗,耳中不知怎麼又傳來那些年無憂無慮奔跑在昆侖山時的清脆歡笑聲,而我不知怎麼又回到了昆侖,仿佛剛趴在景予的背上睡了一覺,正懶洋洋地打著呵欠,奇怪著他為什麼背著我走那麼久,還沒能走到織夢池。

這呆子的回答真讓人郁悶啊,「我喜歡。」

「喜歡走路?」

「喜歡這樣一直走下去。」

「那就一直走唄!」

「我們還會活得很久,很久,久到織夢池的水干了,昆侖山的雪化了,我們還在。說不準你可以走到天荒地老的那一天。」

他側眼看我,濃密的眼睫好看得如一彎柔和的新月,「菱角兒,我背著你走到那一天,好不好?」

我笑得瘋了,「景予,你走路走傻了不是?我不睡覺不吃飯不修仙在你背上呆個幾千年?你不嫌累,我還嫌你肩上的骨頭硌得慌呢……」

仿佛又睡了好久,我才听到他的回答,「一個人的天荒地老,我才不要呢!」

驀地汗出如漿。

我在自己的驚恐喘息中回過神來,張口便問︰「到織夢池了?」

久久沒听到回答。

我靜了靜心,說道︰「剛做夢了。」

好一會兒,才听到他低低地應道︰「嗯。」

我終于能睜開了沉重的眼皮,但眼前飄著大大小小的奇怪光暈,或明金燦銀,或冷灰暗紫,重重疊疊地擋在我跟前,卻再看不清他的面容,看不清本該滿山滿目的紫堇花。

但我終究能感覺得出他已經停了下來,正擁著我坐在什麼地方。

應該是開滿紫堇花的山頂吧?我努力地呼吸著,終于嗅出了一絲花香,卻伴著些微咸濕的味道。

我道︰「景予,我看到花了,滿山綠地里飄著紫雲,天也這麼藍,多美!嗯,太陽也好,我似乎暖和多了!」

景予沒有回答,有一滴兩滴溫熱的水珠滴落我面頰。

我努力從他的懷抱里掙出手來,想去模他的面龐。

這人真別扭,偏生轉過了臉去不讓我踫著,還小心地握住我的手,重新攏到他懷里。

旁邊,傳來白狼嗡聲嗡氣的回答︰「姑娘,這會兒……天陰了,沒太陽。紫堇開了這許久,已經開始凋零了……」

我完全不知道白狼什麼時候過來的。

我甚至听到小右在旁溫柔地道︰「沒事,我們已經收回了五瘟之力,這花一時半會兒不會開敗。」

小左則道︰「便是敗了,我們這里還收藏著一朵紫堇。千年前,五瘟齊出,滿山花木盡枯,獨這朵似蘊了皓靈天尊的靈力,不僅當時不曾枯萎,咱們收藏千年,依然和剛綻開似的新鮮。」

有小孩兒肉嘟嘟的柔軟小手伸到我手邊,把一枝微涼的花朵塞到我掌心。

小右柔聲道︰「小丫頭,你留著這個,就能隨時賞玩,再不怕紫堇枯萎了!」

心里說不清的酸甜,我微笑道︰「好,我留著。兩位仙使真是好人!」

小左頓了頓,感慨道︰「我們的確是仙使。不過,這千年來,我們一直覺得自己是惡人,不,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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