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我在外顛沛流離之際,他也該懸心不已;而且我的事傳到昆侖,即便一時尚未有人追究他領養魔帝後人的罪過,被師兄弟們猜忌質疑,日子也不會好過。
但他精神倒還不錯,向四下一打量,便笑道︰「菱角兒,你這是……成親了?」
我握著他滿是繭意的粗糙大手,答道︰「是。本該告訴師父,不過我怕我沒機會把消息傳到師父那里。」
師父又問︰「新郎是誰?」
他在景予和鳳雪兩人打量,然後頓在鳳雪身上,神色頗為滿意邃。
我汗顏,忙道︰「自然是景予師兄。師父忘了?我和景予早已定過親的!」
師父悻悻道︰「這小子傻得冒泡,有什麼好的?」
景予想擠出點笑容來都不容易,叫了聲「師叔」,便尷尬地站到我旁邊,以一貫既恭敬又沉默的態度垂手而立迦。
我近日看我這新婚夫婿卻是越看越順眼,便听不得師父的話,說道︰「傻有傻的好,不容易變心,一心只向著我一個人。」
師父「呸」了一聲,說道︰「十二道金箭差點把你射個魂飛魄散,還敢這樣說?」
我苦笑道︰「師父,景予師兄也是為了我呀!魔帝都找上門了,叫他怎麼辦?」
師父道︰「好辦啊,找我就行了呀!我帶你們兩個一起跑得遠遠的藏起來,修個三五百年仙再出來,難不成陌天行還能跑到昆侖山找人,把昆侖給掀了?」
我和景予面面相覷。
這主意……听著居然還不錯。
陌天行再怎麼神通廣大,母親不是一樣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然後消失個無影無蹤?
他雖急著找人,可也得擔心自己孩子被昆侖仙尊丟化魔池里化了,不可能冒失說出哪個昆侖弟子是他骨肉;而師父本就有些瘋瘋癲癲,說要帶了徒兒和徒兒心上人外出歷練歷練,眾仙尊絕不會反對。
若是如此,也許很多事,我們會迷糊一輩子,卻也會無憂無慮一輩子。
三五百年後,誰知道又是怎生景象?
有師父在跟前,說不定已經修作地仙,便是再鬧出這些事來,也不至于那麼容易受人拿捏。
景予靜默半晌,退後一步,向師父行下禮去,「是景予愚鈍,害了師妹。的確都是景予之過。」
師父哼哼道︰「本來就是你的錯,把我計劃全打亂了!」
我月兌口問道︰「師父有……什麼計劃?」
這些日子以來我最迷惑的,就是一萬個想不明白,師父他收養了我這個魔帝的孩子,並一心教我修仙,到底是什麼打算?
我同時還在迷惑,此地甚是隱蔽,我們落腳也才三四天,師父是怎麼找過來的……
師父沒有立刻回答我的話。
他踢了踢景予,說道︰「起來吧!原以為你這人雖然呆了些,好歹對菱角兒實心實意,誰知這麼蠢……唉,既然成了親,木已成舟,也只得隨你們……女大不中留啊!」
景予站起身,再不去和他爭辯,只恭恭敬敬道︰「我先叫人預備飯菜為師叔接風洗塵。」
師父擺手道︰「不用了……不過呢,我徒兒的喜酒,我還是得補喝的!」
我忙道︰「好,這里的主人家有從京城運來的百年女兒紅。」
師父笑道︰「主人家?是那條一心想嫁給原微的千年九尾狐吧?」
「咦,師父見過那位若水姐姐了?」
「若水?那只狐狸吧?」
師父狂笑,「她能稱得溫善若水,師父我都能稱得俊美如玉了!原微這小子遇到這妞兒,該哭呢,還是該笑呢?」
眾人皆是莞爾。
「她……找到原微師兄了?」
「找到了!可惜那二位都拖著副多愁多傷的身,還敢往熱鬧地方湊,不知怎麼被魔界的兩個長老盯上了,為師若是晚到片刻,只怕就得直接為他們收尸了!」
當日我們雖在陌瀟瀟的幫忙下從蝕仙洞中逃月兌,可個個元氣大傷,我固然快要維持不住蓮身,他們幾個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這三四日景予、鳳雪在此處陪我靜養著,已經有所恢復,但原微一出蝕仙洞便前往赤城,九尾狐為我的親事折騰了兩天,隨後也趕了過去,幾乎都沒休息過,傷勢沒有好轉也是意料中事。
「那原微師兄和狐狸姐姐現在哪里去了?」
「現在麼,自然去找德普師兄和文舉師兄去了吧!」
景予眉心跳了跳,低聲問道︰「我師尊他安好?」
師父沉吟道︰「應該……無恙吧?我留心赤城山上的昆侖劍氣,雖幾度不穩,卻沒有衰竭之象。倒是赤城……只怕已經折了一兩位仙尊了!」
于是,赤城山的仙魔之戰果然打得正激烈?
見景予面色有異,我笑嘻嘻地推了推他,「別擔心了,師父說五師伯沒事,那自然就沒事了!」
「嗯。」
景予應了一聲,卻有些心不在焉,只皺眉看著師父。
不知怎的,我也覺得怪異起來,好一會兒才猛地悟過來,月兌口問道︰「師父,你沒和三師伯、五師伯他們在一起嗎?」
他顯然也在赤城山附近,甚至關注著赤城山附近的劍氣,明知昆侖仙尊遇到強敵劍氣不穩,甚至知曉赤城有仙尊殞滅,竟未去查看,更未出手相助嗎?否則,他不會不知道赤城山上的具體情形。
還有,之前原微提到昆侖有仙尊馳援赤城,只提到了德普仙尊和文舉仙尊,並未提到師父。
師父居然皺了皺眉,沒有立刻回答,然後看著小妖們捧來的肴饌和美酒笑道︰「哎,菱角兒的喜酒來了,我無論如何都得多喝幾杯!」
他呵呵笑著,先去桌邊坐了,舉著便吃。
我和景予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了疑惑。
我遲疑了下,上前為他倒酒,順勢問道︰「師父,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師父將酒一飲而盡,答道︰「自然是原微告訴我的。這小子總算有點良心,知道你撐不住,曉得趕緊尋我過來幫你。就是那性子忒別扭,若你不是蓮身,一劍把你手臂斷了,又怎麼續得上?」
我笑眯眯道︰「我師父神通廣大,命都沒了都能續上,想來真的手臂斷了,也能想法續上。」師父又呵呵兩聲,我卻听不出真有多少笑意。
我繼續追問︰「師父下山多久了?」
「有一陣了吧!」師父笑了笑,「听說你那里動靜越鬧越大,為師怎麼坐得住?」
「師父自然早就知道我是陌天行的女兒了?」
師父眯一眯眼,頓下酒盅,神色難得的有些冷。他打量著我,嘿然而笑,「你是陌天行的女兒?你哪點像他了?長得都跟素一妹子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修的是仙,連性別都跟你媽,和他陌天行什麼相干?
「……」
深感天下生女兒的父親都很悲劇,因為性別不像父親……
但我終于能肯定,師父果然是早已知曉我的身世。
「師父早已認識我母親?」
「素一……」
師父悵然,「我自然早就認識她。她天份又高,容貌又美,我一直以為她會很快便能修入天界;即便嫁人,也該嫁給才貌相當的男仙,從此琴瑟和諧,同登仙界。再不料……會是那樣慘淡的收場!」
「是母親把我囑托給了師父?」
師父睨我,「不然怎麼著?把你丟在那里餓死?」
我笑吟吟道︰「師父若是舍得,餓死也不妨。」
他便瞪我一眼,慍道︰「我倒是舍得,只怕你母親不舍得呢!」
我無來由地鼻子一酸,再開口時聲音便沙沙啞啞的︰「我娘她……真的已經魂飛魄散嗎?」
「魂飛魄散麼……有時也未必是壞事。」
很少听到師父用這樣寡淡的口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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